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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故千秋-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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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却将他扶起。

    ——“你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由于进楼时已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他并没有学武,然而在用智一道上,他却算得上资质惊人,没有辜负何楼主当初对他的期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出落成大器。他沉稳练达,缜密机警,将追煦小筑——凝碧楼的中枢打理得井井有条。

    日子愈久,他对何昱便愈发地敬佩,这个人才智、武学、手腕都是当世顶尖,然而,有一个疑问却愈发地清晰——当初在人群中,何昱为何一眼选中的是面带菜色、不能成文的他,而非那些谈吐不俗的世家子弟?

    像是看出他的疑问,凝碧楼主松开手,在他耳畔轻声道:“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黑暗冰冷,不能见光。”他语罢翩然掠衣而去,只剩下一句阴沉沉的语声飘散在冷风中,“晚晴,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存在不应有的念想。”

    晚晴伏在地上颤栗不已,天光离合交错中,他眼中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少年摊开掌心,便只有那一株失去花萼、只剩茎秆的双萼红,光楞楞地躺在那里。

    这是他上一次乔装成楼中普通子弟出行时,那个明净如点翠的女子送给他的,那个女子的名字也如有一种诗化的美丽,叫幽草。

    那时候,他蜷缩在厚重的乔装背后,微微腼腆地笑,内心却荒凉若死。他这一生,父母之爱不可得,亲友之爱不可得,恋人之爱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于他近乎奢侈。然而,正因如此,在命运的急流中,只要有一道光与阴暗中的他短暂相逢,他便会铭记一生。

    哪怕,未来他被命运逼到死角,无路可退,终于要拔刀而起,他也会记住掌心惨白的双萼红和它的主人。

    冷光中,追煦小筑的主人穿行在花木掩映中,忽然抬起手背,从冰冷的眼角飞快地一掠而过。

    “谁!”冷厉的轻喝声中,嫌弃已化作寒虹直抵来人心口。

    凝碧楼主从昏昏然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包扎好伤口后,居然真的在祠庙里睡了一宿。天光乍亮的时候,断片的思绪陡然续接而起,何昱微微叹息着起身,却看见房梁上有绰绰人影一闪而过。

    “是你?”他向后撤了剑,在那人落在地上的时候,剑尖却仍是闪也不闪地定在他胸口。

    苏晏依旧带着那个木雕面具,杏色短衣鼓荡而起,在初升的日光中摇着折扇,宛若偏偏浊世佳公子。凝碧楼主凝望着他鬓角垂落的露重额带,眸中冷光如电,警惕地握紧了剑。

    “你那群凶尸,都被灭了?”何昱问。

    他知道,苏晏额带上缀着一圈淡蓝色珠子,每一颗都是联系着在一个凶尸身上种下的印符,然而现在却一个也不见了——是被杀了吗?苏晏做成的那些凶尸,没有意识,只听他一人号令,身体又坚愈钢铁,战斗力是生前数倍,不是一般人能够杀死的。

    苏晏冷笑:“你都看出来了?”

    他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忽然换了话题:“想不到,陆栖淮还真有勇气,一人一剑杀上凝碧楼?他明明不会什么高深的术法,可他那竿笛子,可比我操控凶尸的技能厉害多了。”

    何昱报以冷笑:“史画颐婚礼当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陆栖淮只要出现在京城,便是群起攻之,就算是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他只要不出现在国寿上,便算是事成大半。”

    苏晏沉默,忽然问:“关于陆栖淮过去的资料,你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何昱也静默了,追煦小筑穷尽在中州所有分坛的力量,也不能挖掘关于陆栖淮过去的任何一点信息,最远的也是半年前——那时候,他路过一户高门深宅,收了一个被赶出门的少女为徒,这个少女后来去了平逢山跟着殷景吾学法术。

    “关于陆栖淮的消息是半点没有,和他徒弟有关的倒是有不少,其中有一条个别值得注意的——”凝碧楼主的话音顿了顿,“根据流霜所说,那个叫阿槿的小姑娘,手腕上戴着的凤凰翡翠镯,是南离殷氏代代相传的宝物。”

    “有意思。”啪地一声,扇骨敲击着掌心,苏晏冷冷道,“平逢山神官莫非也思凡了吗?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难得地用一种赞许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谈论自己的敌人,眼神却是刻毒的:“以他的才华和身份,一旦脱下那身紫袍投入尘世中,有什么事做不成。若我是那谁,早就对他这一位潜在的隐患下手了。”

    “殷神官可未必想争,但别人怎么看他,就不得而知了。”何昱掸掸衣上的尘土,说的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话,“苏晏,你对喝火令有什么了解?”

    苏晏摇着折扇,面具后的双瞳冷光一闪:“知道吗?喝火令可以照见人内心最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些想法。”

    他分析道:“这个阵法未必一定将你引向歧途死路,只是你内心对于美好的那一面憧憬愈强,阵法中蛊惑的力量就越强,你看到的景象就愈残惨,倘若你已经无欲无求,自然就不会被此困住。”

    何昱咬紧了嘴唇,锋利如刀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

正文 第86章 中有畸人秀其七

    “没想到,堂堂凝碧楼主的愿望,居然不是肃清乱世,问鼎中州,而是一个人?”苏晏声音里充满着讥诮,“你把他当成至交,而对于他来说,谢羽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晏用尖尖的下巴直指对方:“我偷出了他的烈性毒药给史孤光喂下去了,虽然不是他动的手,林谷主却一眼就能看出来——何昱,你说他要是知道是你骗了他,你——”

    唰的一声,寒光闪过,中止了他的冷嘲热讽。

    嫌弃剑带着昏惨惨的暗光,压紧他的咽喉。

    如果,如果林望安真的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喝火令里的情景会不会重现呢?不,绝对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何昱微闭了眼,将那一身白衣染血的场景扫过脑海。

    “怎么?被我说中了?”虽然剑锋在颈,苏晏只是冷冷地看着对面,倒吸一口气,并没有因此闭嘴,“呵,七年一过,嫌弃剑终于又出鞘了。”

    面具后发出近乎耳语的咒声:“若嫌,弃之,你能舍弃得了谁?”

    被他笑里藏刀的话瞬间刺中,何昱极缓地转过去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尖刻狠毒,这样的神情,即使是恶贯满盈的苏晏都心中一冷。然而,旋即他却更加放肆的冷笑起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你从南离古寺把我的剑带回来,路上看到了撷霜君?”嫌弃剑往前递出,阻住他滔滔不绝的毒舌,何昱冷笑,“根据晚晴的情报,你救了他一命——那又怎样?在朱紫楼里,撷霜君和殷神官站在一起,在他们眼中,你连狗都不如!”

    何昱反剑重重敲击在苏晏的肩头,卡住他双手,嗤啦一下掰到脱臼,别在身后。他微眯着眼,凝视着对方,重复了一遍:“你在他们眼里,大概是连狗都不如。”

    苏晏微昂着头,被他制住,胸口剧烈起伏,用阴寒的眼神死死地洞穿何昱,没有半分畏惧。他的神情在面具后面看不清楚,手指却痉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呵,居然还是撷霜君,不,二公子的题画?”何昱弯下腰去,凝眸细看,扇骨每一根都是玄铁制成,寒光凛凛,然而扇面却是柔软的天孙锦,淡蓝的底色上种水通透,散开的点点白色犹如飞雪,雪中描画着一张美人脸,披着大红昭君兜,手捧玉瓶,背后是枝头露水未晞的一枝梅。落款处有峭拔的题字,“小昙”,是沈竹晞当年在京城题字画的名号。

    苏晏被他一语道中,咬紧牙关,只是冷笑。

    “奇怪?你居然不怕死?”何昱眉头一挑,终于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迷惑。

    就算苏晏不怕死,他也应该担忧撷霜君的性命吧?自从七年前他以非常手段救活撷霜君,似乎就一直十分惜命地潜藏在暗处。然而,他现在却做出这样的表现,莫非是那个隐患解决了?

    何昱心念电转,微微冷笑:“你想死也不成,撷霜君还不能死。”他凝神观察着苏晏眼眸的波动,果然发现对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意味,如同坚冰乍迸。

    他拍了拍手,忽地撤剑冷笑:“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杀撷霜君吗?”

    苏晏眼眸暗沉,尾随着他穿行在祠庙中往后走,穿过刀剑林立的神兵阁,凝碧楼历任高层的玉石塑像冷冷地俯瞰着这两个外来者走向祠庙的最深处。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到终于站定的时候,纵然是苏晏也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那里居然是处方圆十里的湖,空荡荡的没有湖水,日光下彻,映在此处却有些晦涩冷淡,朦胧难辨。

    ——难怪整座夔川城几乎都是凝碧楼的地盘,原来此处别有洞天!

    何昱并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负手静静地看了一会,才走到湖底嶙峋的乱石间。他停留在一处,那里没有乱石,只有白沙细碎地堆积。方圆一丈的白沙,圆圆如明月坠入亘古的湖底。

    他手指拈着一只琉璃色的圆腹瓶,向下倾倒,瓶口极细,一滴一滴的水落在白沙上,悄无声息地被吸进去。白沙微起波动,如同水纹一掠而过。

    何昱长剑挑起一把白沙,在平地而起的猎猎狂风中,他微微前倾,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剑刃上,忽然平平斩下!

    苏晏在他身后震惊了,这个人明明不懂术法,却拥有足以与顶尖术法相抗衡的力量,就如……撷霜君。

    疾风卷过,白沙散开,眼前露出了一方白玉石头,光洁细腻,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里,上面用朱砂写着一道道符文,如同鲜血一样醒目。最新的也是最艳丽的那一道,赫然镌刻着“金夜寒”三个字。

    “看这两个字”,何昱指着白玉正中的血印,那里盖过了所有的字符,深深铭刻着两个读不懂的文字。他解释道,“这两个字意为永恒。”

    “凝碧楼,不——原来的数百年间它一直叫清辉楼,每一任楼主死后,就长眠在这里。”何昱神情淡然,语气渺渺,“原本清辉楼只在漠北之地为王,直到金楼主时才进入中州崛起,连带着陵墓也被迁到这里。

    他漠然开口:“虽然如此,每一任楼主也都是当世人杰,他们在漠北,便是同今天的平逢山神官一样,是当地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凝碧楼主忽然近乎叹息着说:“除了我之外,每一任楼主都是纯粹的术法大家——金楼主是第一个也兼学了武道的。他们可以沟通天地,俯瞰古今,如今却都长眠在此。”

    苏晏的手指在短促的袖口下悄然扣紧了,何昱为什么要说这些?前方他将要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何昱劈开了那块白石,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下。那不能称之为阶梯,只是七色珊瑚被日积月累地踩踏而形成的。湖底没有水,然而却另有一种东西筛滤了日光——那是两侧高大的雪白明芝,从堆叠的水晶棺椁上生长出来。

    他们踏着珊瑚前行,累累的白骨沿途堆积,多已残缺不全。这里没有风,这些白骨在长久的时光中被净化提纯,晶莹若琉璃。何昱扫了一眼,声音低落下来:“这些数以千计的尸骨,都是当年修筑陵墓的殉葬者。”

    “想不到何楼主还很仁慈啊!”苏晏不咸不淡地摆摆手,语气却已缓和许多。

    他们停住在一处有白骨堆叠成屏障的地方,何昱退后微微做出请的手势,苏晏冷哼一声,权衡三番,到底还是心中对于撷霜君情况的关心占了上风,微微冷笑,用力推着那一扇骨门。

    门纹丝不动,已经被铅封死,看手法,竟是这几日新留下的。

    苏晏眸光一闪,晃身上前,折扇陡张,蓦然结印,只是须臾间,他伸出的五指已凝满了长虹般雷霆万钧的力量,然而,他施放出来,却没能摧毁面前有形的禁锢——在手刚触及门的时候,他忽然失声惊呼,闷哼着向后倒飞出去!

    海底细碎的软沙流淌过来将他托起,柔软得如同一滩水。他并没有受伤,唯有脸上那从中裂开一道拇指宽缝隙的面具,向两旁倒飞炸开,昭示着方才反弹回来的是如何强盛的力量。

    凝碧楼主的凡眼看不到,然而作为术法高手的苏晏,却一眼洞穿了厚厚的铁门,那里,千百道光符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咒术,叠加在这个狭小的屋子的每一层,里面每一次砰砰地撞击声后,都有更强烈的波光流转将它束缚住。

    无论是外面施咒束缚的,还是里面试图破咒的,论法力雄厚未必能及他,然而,却有一种凌驾于人间禁忌之力,让他意夺神骇,深感忌惮。

    “那里面是什么?”苏晏涩声问。

    他这时脸上已没有面具,绰约的光打在他双颊,映着他淡色皮肤、双眉,宛如飘飘袅袅的轻烟。

    何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默了一默,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嗯……这是天官之舌。”

    “天,那个传说是真的?”苏晏咋舌,忽然皱眉,双瞳骤然迸出冷光,“据说在天官临死前割下他的舌头,那截断舌会说出对未来的预言——”

    他咬着牙,迸溅出声,一字一句地审问:“你听到了什么?”

    “你居然也还相信对未来之事?天官说到底,不过是平逢山的前一任主人罢了。”何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眯眼看着他,言辞锋利,“你和殷景吾都同样具有上通天道的力量,你们可曾有一丝一毫地窥见宿命?”

    那一瞬,被无形的利口捅穿,苏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脸上神情急剧变换,从旁边看来,犹如变幻莫测的渺渺烟气。

    有过吗?或许是有的,但他没有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相信能够改变既定地命运轨道,相信……能够不害死与他命运相交错的人。

    ——“你是冥星高照的恶灵!所有与你的轨道擦肩错过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将亲眼目睹你所珍视的人死去!”在琴河城,悲愤欲绝的段其束在引颈自刎前,如是地发出血淋淋的诅咒。

    多可悲,居然真的实现了一次。苏晏按住心口,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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