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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漠月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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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叔叹道:“这次大夫人和大少爷又不知要折腾多久。”
    萧逸之冷然道:“你多安排人手把大少爷盯紧,庄里庄外都要。千万别让他看见月桐。华榕轩是不是来了新的姑娘?”
    “是,有两位姑娘是从月氏逃难来,芸娘回说是长得貌若天仙,舞姿曼妙,有做头牌的本事。”
    “她俩可是心甘情愿的?”
    “这年头,她们能活下来,还能有什么不甘愿。”
    萧逸之默然道:“你去看看,安排一个给大少爷,异国风情应当可以让他安定一段时间。让剑书,小茹回避,叫她们去陪月桐,少在庄里走动。”
    文叔会意道:“知道了。”
    大夫人和大少爷的马车和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鸣月庄前时,萧逸之和文叔已站在庄门前相迎。一名中年美妇扶着丫头的手优雅地下了马车,随后下来一名二十来岁的俊朗公子。
    “大娘,大哥,一路辛苦了!”萧逸之恭谨地他们行礼。
    中年美妇扫了萧逸之一眼,冷言嘲道:“你知道我们辛苦就好。让你请一名大夫到长安为我看病你都做不到,要我不远千里前来,你这个儿子可真有大娘的心。”
    萧逸之一脸恭敬道:“名医总会有些脾性。林先生连皇宫都不愿留,孩儿实在无能劝说。让大娘受累了。”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你爹不是常称赞你没有做不到的事吗?彷如要你摘月亮你也能摘下来。你大哥可就没你那么能讨你爹的欢心了,毕竟没有天生的狐媚心眼。”
    萧逸之的脸庞闪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愤怒,剎那间又回复如常的淡然:“大娘劳累了,请进庄洗漱休息,明日林先生会亲自来为大娘看病。”转身向公子揖道:“辛苦大哥一路照看大娘,四弟已备好酒菜为大娘大哥洗尘。”
    公子扬眉道:“一年不见四弟越发挺拔俊逸了,尽得三娘真传啊。”
    “大哥过奖了。大哥才是英姿焕发,四弟望尘若及。”
    公子傲气地呵呵两声,扶着中年美妇进庄。两人正是鸣月庄庄主萧若游的嫡妻刘蔓和嫡长子萧胜之。
    文叔看见两人盛气凌人的嘴脸,心中极是厌恶,却也只能阿谀陪笑。看着萧逸之对他们的热嘲冷讥无动于衷,心中既佩服又惑慨,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却深沉得旁人无法看透,到底是应悲,还是应喜?
    “哟,好精致的菜肴,难得你用心了。不知味道如何?”刘蔓看见一桌精细别致的菜肴,不屑中难免透出欢喜。
    “四弟是最会玩精细活,菜肴都做得雕花似的,和三娘的脾性倒是一模一样,却是少了些男人气慨吧!”萧胜之嘲笑道“对了,四弟不是刚给爹送去一幅刺绣,又是女儿活,难怪看你是多了些媚态。”
    在一旁侍候的文叔眉头一紧,赶忙微垂下头,缓一缓脸色。萧逸之好似没听出他的嘲讽,夹了片鱼块给刘蔓:“大娘,这是葡萄醋鱼,用西域来的葡萄加淮扬的红醋配上桂花鱼做成,开胃又养颜。没吃过葡萄又吃不到葡萄的人总以为葡萄是酸的。孰不知葡萄清甜可口,只是不识货之人求之不得才反咬一口罢了。”
    文叔心中一悦,萧胜之却脸色一沉。
    “养颜?”刘蔓摸了一下脸颊“唉哟,逸儿是暗讽大娘年华老去?也是,我何曾有你娘的美貌,更没有她能歌善舞,我毕竟出身大户人家,比不上歌伎那么会掳获人心。”
    “大娘多虑了。过虑倒真是对身子不好。大娘何不能放下且放下,说不定病也可不药而愈。”
    刘蔓冷哼一声:“那看来你娘是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可惜啊,看不到你如今风姿焕发,妙语连珠。”
    热血汹涌地冲上萧逸之的脑门,脸色在垮下前的一瞬被紧攥起的拳头撑起。他暗暗喘了口气,吹灭眼眸窜起的火苗,面不改容道:“娘生前有大娘照看,又怎会忧虑过多。娘知道孩儿有大娘照顾理应宽慰上路,但娘走后六年来,爹一直心结难解。每次爹来这,总会提起当初为娘建起这座鸣月庄别院,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只是,爹对娘念念不忘,孩儿难免心有凄凄。孩儿在外奔波,不能常侍候爹左右,大娘常伴爹身边,多加慰解,甚是劳累。可惜,大娘有万千心思,孩儿难窥万一,不能为大娘分担,只能让大娘独自受苦受累,实是孩儿之过。”
    刘蔓凤眼瞪成了圆盘,他的字字句句全击中她的要害,她却无言以驳。
    萧胜之忙打圆场:“娘一直都知道四弟孝顺,这里每一道菜都是他为娘精心制作,娘你多吃点!”
    萧逸之淡然一笑:“大哥一路劳乏,也多吃些!”
    夜色沉浓,静寂无边。月光肆意挥洒,大地拢上一层怆然的银光。萧逸之站在雅亭之中,一身蓝衣独立银幕之下,衣袂翻飞,银辉与黑影错落起伏,划出一道道难以排遣的伤。
    “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此等心寒的话她也说得出口。不是她机关算尽,步步相逼,娘又怎会悲愤交集,抑郁离去?如今还要对她百般逢迎,娘在天之灵会不会暗自垂泪?
    萧逸之沉重一拳打在木栏上,泛白的指节上渗出了血。
    月桐在榻上辗转难眠,白天因为百无聊赖贪睡,到了晚上竟睡意全无。深夜的寂寥反而更令人难受。月桐站起,在房中踱来踱去。
    隐约间,又听到熟悉的袅袅箫音。
    “康哥哥,他还没睡?”月桐忙撑起拐杖,向湖中雅亭走去。
    今夜的箫音充满了伤感。纵然月桐已放轻脚步,夜深人静,她的步伐还是惊动了萧逸之。
    “你怎么还没睡?晚睡对你眼睛不好。”萧逸之轻轻把月桐带到亭中,放她安稳坐好。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康哥哥,你不开心?怎么吹这么悲伤的曲子?”
    萧逸之望银光粼粼的湖面,剑眉紧蹙地静默着。湖有鱼相伴,天有月相陪,月有星相随,他呢?
    月桐听不到萧逸之的回答,接着道:“我其实也很不开心。我的家国没了,爹娘走了,哥哥不知道在哪,叔叔的腿伤又没好,我双眼又看不见,我可比你糟糕多了。我也好想大哭特哭,更想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们依旧在我身边。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我答应娘要勇敢,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遵守我的承诺。康哥哥,你知道人走后会去哪吗?娘说好人走后会到月亮上去,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每当我不开心时,我就会看着月亮,我爹娘,还有许多救过我的叔叔都在那看着我。他们会对我说小月儿,别难过,我们都在这儿!月亮上的人都希望地上的人快乐。”
    “康哥哥,你若不开心,也看看月亮,你想念的人也会在上面看着你。你若想哭就哭,哭完把泪擦一擦,告诉月亮上的亲人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有他们,不孤单。”
    恍惚间,萧逸之感到脸上划过两行微热的水滴?下雨了?还是泪?有多久他没再流过泪?
    “康哥哥,我唱首曲子给你听。我娘总爱唱这首曲子陪我入睡。这首曲子叫:月儿谣。”
    “好!”萧逸之慢慢地坐在月桐身旁,举起手,在她的肩膊上犹豫了半刻,轻轻地搭上去。
    月桐把头往他肩膀一靠,她身上淡淡地香味萦绕在萧逸之心间,密密麻麻地织起了一张柔情的网。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牢牢地搂住。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月桐唱了一遍又遍,不知不觉间靠在萧逸之的肩臂上睡着了。萧逸之心中满溢的伤苦在她的歌声里飘散于天地间。昊天之下,他的苦有处可排,他的心有人可依。
    萧逸之凝视她熟睡的脸庞,在她的脸颊上悄悄一吻。他抬头望向圆月,仿佛真的看见娘在月亮微笑地看着他,看着他搂在手中温暖,荡在心里的柔情。

☆、第7章 受不起

林士德百般不情愿地去刘蔓房中,萧逸之和萧胜之坐在一旁,看他为刘蔓把脉。
    “大夫人是心中忧思过多。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以致损伤精神,头眩目昏,心虚气短,惊悸烦热,因此夜不能寐。脾失健运,因此日不欲食。喝几剂归脾汤,减少些忧思就会见好。”
    刘蔓狐疑地质问:“林先生怎么讲的和长安的大夫一样。”
    “大夫人就是这个病,问谁都一样。”
    “但我总是噩梦连连,就没什么药可以医治?”
    林士德漠然道:“噩梦乃心病,无药可治。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刘蔓冷冷一笑:“耳闻尹姬也时常梦魇连连,如果林先生为尹姬看病,会否也说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林士德脸色霎时凝固。
    刘蔓冷嘲道:“听闻尹姬梦魇自两年前起,宫中太医早已束手无策。两年前不正是林先生离宫之时?林先生一走,尹姬就日不欲食,夜不能寐,梦魇不断,真是巧啊!”
    萧逸之心头一凛,脸色却从容如常。
    林士德冷若冰霜地扫视刘蔓,刘蔓自若地品了口茶:“林先生若想重回宫中,本夫人自有办法帮你。”
    林士德冷言道:“林某还需要夫人帮忙方能回宫?是夫人把自己想得太高了,还是把林某想得太低了。”
    刘蔓淡然道:“林先生自是有本事来去自如。只苦了尹姬,日思夜念的,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还是…”
    林士德脸色骤变:“大夫人的病林某已看妥,告辞了!”
    刘蔓冷漠一笑,目光落在萧逸之纹丝未变的淡然上,心中愤恨顿起:这小子为何可以如此冷静,让人看不明,摸不透。难道没了林士德这颗棋子,他全然不在意?
    林士德站在湖边,凄然地望向湖面。碧空如洗,碧湖如镜,天水相汇处,浮出飘渺如梦的身影。
    十年前与尹姬的初次相遇时的绵绵情意,八年前她入宫为妃时的撕心痛苦,四年前她痛失孩儿时刻骨铭心的重遇。最后,两年前他忍痛决绝离去。十年的相思情恨,不忍回顾,却又难以忘怀。片片缕缕,全是心头的伤。
    萧逸之慢步走向他身旁:“马车已备妥,先生随时可以离开。”
    林士德凄凄轻叹:“回去又能如何?”
    萧逸之悠然道:“回去或许不能改变什么,可不回,先生会否抱憾终生”
    林士德诧异地望着萧逸之,半晌,回过神:“总以为你心思缜密深沉,是个成大业的料子,谁知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情种胚子。你爹恐怕要失望了。”
    萧逸之没有接话,沉静地凝望碧草银湖。
    “逸之,不要对月桐用情。”
    萧逸之愕然地望向林士德。
    “我一时好奇套了她的生辰为她起卦。她如今虽为亡国公主,但她以后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尊贵。尊贵得可望而不可及。”林士德凝视他,字字铿锵地念道:
    “凤舞鸣月,惊破苍穹。
    黄沙飞影,咫尺万重。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身子一抖,声音微微颤抖:“天地尊荣?”
    “这是凤格的卦象,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尊荣天下!我算出此卦后,反复算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同一卦象。”林士德重重道“我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国,但她与大汉,西域和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将来必会是其中一国之后。”
    萧逸之震惊地凝视林士德,林士德的双目倏忽间蒙上一层雾气:“我也曾经不服,可命,就是命。当初,我已算出她会嫁入帝王家。我不服。我俩定亲后,我以为事在人为,天命可转。可是在一次采药时,我摔下了山崖,受了重伤。山民救了我,但我也在山上修养了三个月才能回家。回去后,她已被选入宫中。我心神俱裂,却无力挽回。我日思夜想,如果那天我在山崖边没有多走那一步,如果我没有掉下山崖,我和她的命途会否就能重写?可上天就是要我走那一步。那一步,就是命!”
    他的一字一句如盘石,把萧逸之的心压至谷底。
    林士德深深叹息:“你一向谨言慎行,却和她玩起康哥哥的游戏。月桐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子,但她不是你留得住的人。即使你命中富甲天下,你依旧不是条龙,配不上她这只凤。既然是无缘,你别把自己掺和进去,趁早脱身吧!”
    “她是月氏公主,本就是凤。”萧逸之声有微颤。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逸之,这个命格太高太重,你受不起。”
    林士德听出萧逸之竭力压抑着的喘息:“你好好思量。如果你和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到你们要分开时,你和她只会肝肠寸断。就如尹姬,早知今日她如此痛苦,当初我算出她的命格时就该转身而去。相遇相知,却无法相偎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他轻拍萧逸之的肩膀:“你是个坚执的人,但你却改变不了命途。好好想清楚,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萧逸之默然无语,满湖波粼如片片刀光,刺入他的眼眸,割裂他的血肉。
    林士德仰天高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好一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老天爷,我就看你如何使我沦亡。”林士德的怒吼飘摇而上,怒中有怨,怨中有苦,苦中有悲,悲中有伤。语音渺渺,飘散在天湖之间,无痕无迹。
    萧逸之全然听不进他的怒吼,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天地尊荣。
    萧逸之坐在房中,手拿竹简,逼迫自己专注在竹简的文字上。但思绪却如断线的风筝,飘摇在外,捉也捉不回。
    月桐的王族血脉注定她此生与宫廷脱不了关系。以她出尘脱俗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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