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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君子有疾-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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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能寻死呢?宋瀚之宋玥还好好活着,她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就算要死,也是替沈鸣报了仇再去找他。她深呼吸了口气:“长安,你说得对,我不能辜负了世子的一片苦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长安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好!”
    此后伶俜再没哭过,一手操办完了沈鸣的丧事,她没有去看他的遗体,她怕看到面目全非的他,忍不住去想起当时在火中,受着利箭和烈火双重痛苦的他,到底有多难受。她只拿了下人送来的烧得漆黑的那块锦衣卫令牌。沈鸣被父亲射杀一事,在京城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跟前世一样,性子暴虐的锦衣卫指挥使以下犯上,要血洗魏王府,最终沈瀚之带领金吾卫救援,大义灭亲将儿子射杀。伶俜忽然明白了过去那些年,沈鸣为何名声恶劣,原来不过是这些人早就未雨绸缪,就是等着若是兵戎相见,占据有利面。
    丧礼上,沈瀚之假惺惺掉了几滴鳄鱼泪,伶俜只觉得好笑。他显然也不在意伶俜是否知道那日的绑架是他所为,因为在他眼里,伶俜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也许是因为再世为人,早知道上辈子沈鸣没有活过十八岁,所以伶俜虽然难过,但也渐渐接受了现实,没想着再寻死,至少她不想死在这些人前头。上辈子这些虽然都未得到善终,但如今到底许多事已经改变,若是她就这样去陪了沈鸣,而这些人万一活得潇洒自在,甚至达成了他们那些包藏祸心的目的,那就沈鸣和自己未免死得太冤枉。
    她没有搬离松柏院,宁氏见她似乎已经平静,倒也没有强求,只让她继续住在那边。她是一个月后见到宋玥的。这厮还是人模狗样,魏王府烧了一半,皇上为了补偿他,又赐了他一座宅邸,听闻立储也几近尘埃落定。
    伶俜正在浇着小院内的那几盆花,见到宋玥在月洞门探头探脑,扭头就往里走。宋玥忙追上去:“十一,你还好吧?”
    伶俜转手将手中的葫芦瓢砸在他头顶:“宋玥,你会有报应的!”
    宋玥面色微僵:“我有什么报应?是沈鸣去我府上闹事,血洗我魏王府,十几条性命葬于他手下。若不是表舅赶到,恐怕我也会被他杀死。他自己发了狂,我们能怎么办?”
    伶俜看着他冷冷道:“你们故意引他去魏王府,故意让他犯病,再故意射死他。若不是他太关心我,怎么会中了你们这么低级的圈套?”
    她已经听说世子那病本来可以再控制一个时辰,是奇怪的笛声引他发病,甚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严重。长安长路完全无法控制他。
    宋玥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归你是觉得我害死的他,总归我现在就是你的杀夫仇人。”他从腰间抽住一把剑,递给她,“我知道你恨我!我给你一个机会替沈鸣报仇!”
    伶俜接过剑,伸在他胸前:“你以为我不敢么?”
    宋玥道:“我知道你敢!”
    伶俜看着他一脸平静的模样,将剑丢在地上,冷冷道:“杀了你我还要给你陪葬,太不划算!”顿了顿,又嗤笑了一声,“反正你也活不过几年,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宋玥脸上大骇,拉着她道:“你说甚么?”
    伶俜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宋玥,咱们走着瞧,看谁能最终逆天改命活下来!”说罢,她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屋子里走去,又道,“长安,送客!”
    长安走出来,像是一尊冷面阎王一般看向宋玥:“殿下,好走!”
    宋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知道你曾经是我的人!不是吗?谢伶俜,你是我宋玥的人!
    伶俜的声音从屋子里冷冷传出来:“我的夫君叫沈鸣。”
    宋玥又似哭又似笑,跌跌撞撞走了。
    长安走近屋子,似想起什么似地道:“小夫人,四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就藩,他捎信来,想约您在雅风园见一面,您去吗?”
    伶俜想了想点头:“去!”
    宋铭本是去年就该就藩,但太后舍不得他,一直拖了了现在。前些日的丧礼他来过,跪在灵堂哭了一通。想他和沈鸣自幼相识,大约是沈鸣唯一至交,如今沈鸣不在了,她理应去送送他。

  ☆、69。第一更

舞升平,屋子里散着怡人的幽兰香,宋铭照旧斜斜靠在卧榻上,大红绫罗长衫大半散落在地,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着一股子邪气的天真。叶罗儿在一旁给伺候着给他斟酒。见到伶俜,宋铭挥手示意她入座,伶俜点点头,在一旁的四脚椅坐好。
    宋铭不紧不慢坐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比我想象得好一点。这样就对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好好过日子,就是对疼爱你的人最好的交代。”
    伶俜习惯了他纨绔浪荡的做派,听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谆谆教诲,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去藩地,您是世子至交好友,如今世子不在人世,我替他来同你道别,祝殿下一路顺风,在藩地如鱼得水,平安喜乐。”
    宋铭闻言,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泪水:“本来挺伤感的,看你这般一本正经,不知为何我又有些想笑。”说罢摆摆手,“我知愉生素来做事周全,想必已经给你铺排过后路,你自己好好过,若是再遇到如意郎君,不妨也可考虑再嫁,贞洁烈女那都是害人的玩意儿,而且我猜想以小和尚那古板的性子,恐怕还未真的动过你,你自己想开些,别往那死胡同里钻。”
    伶俜笑了笑:“多谢殿下替小女子着想,不过我今生认定了世子,恐怕不会再对他人动情。”顿了顿,又道,“殿下放心,我定然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宋铭摇摇头道:“我是不懂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看你这模样更坚定我不去碰情情爱爱这玩意儿的打算,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才好。”
    伶俜笑:“殿下性子随性洒脱,想必在藩地没了约束,会更加自在。”
    宋铭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西北酷寒荒凉之地,再自在有何用?但也无法,这就是我的命。”
    伶俜只是淡淡笑了笑。她吃了杯茶,又和宋铭寒暄了一小会儿,便起身道了别。
    宋铭默默看着她离去,起身拖着及地长袍,不紧不慢走到旁边的彩绣屏风后,看着长榻上躺着的一个从头到脚用纱布裹得严实的人,幽幽道:“小和尚,你都听到了,你若是不好起来,你家小媳妇儿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去藩地的路途遥远,你无论如何要挺过去。”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而是一具有着微弱呼吸的尸体。宋铭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抹了抹眼角:“虎毒不食子,你爹真是比我爹还不如。”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隔日,秦王就藩的兵马浩浩荡荡排了几里地,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宋铭混世魔王的名声早就享誉京畿大地,看着这风风光光的队伍,众人都笑这纨绔皇子去了西北风沙之地不知能撑到几时。
    宋铭坐在那中央的金顶马车里,将帘子掀开一丝小缝,有些不舍地看着即将久别的京城风光,忽然在人头攒动中见到一个玲珑倩影,他狭长的凤眸眯了眯,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面容稚气的小女娃,如今却已然是娉婷少女。直到车子渐远,再看不到那人影,他才放下帘子,低头朝躺在旁边的人笑了笑道:“你一个从山上寺庙下来的和尚,有个人这样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就算死了这么一回,也不算亏。”说着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伶俜从人群中出来,其实她也不是专程来看秦王就藩的队伍,不过是来铺子看看生意,这段时日她荒废不少,幸好有姨母和得力的掌柜帮衬着她,铺子方才没乱了套。
    她本来那六万两嫁妆就没动过,如今又有沈鸣留给她的二十万两,其实铺子还做不做都无所谓,这么大笔钱两辈子都用不完。沈鸣之前说过正在谋划后路,可这条路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
    回到侯府,宁氏把她唤到了跟前,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道:“十一,姨母从前跟你说过,若是发生变故,就把你送到杭州舅舅那边,你可还记得?”
    伶俜点点头:“记得的。”
    实际上她这些日子也正考虑如何离开侯府,如今沈鸣不在,还是被沈翰之亲手带人射杀,就算有姨母在,她住在这里也有些不妥,最怕是自己哪天忍不住就想亲手杀了沈翰之,但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本事,无异于以卵击石,沈翰之要弄死她,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宁氏道:“世子出事后,我马上给你舅舅写了信,他已经安排妥当,派来接你的人应该这几天就到,你准备一下好动身。”
    伶俜眼睛涌上一层雾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姨母,我走了,这府中就只有您一个人了,您要好生照顾自己。”
    宁氏拍拍她:“傻孩子,姨母若是有能力护好你,也不会愿意让你舟车劳顿去那么远。只要你们好好的,姨母就满足了。”她顿了顿,又道,“世子先前告诉过我,你们其实并未圆房,若是你舅舅给你寻了合适的亲事,你也考虑考虑,人一辈子那么长,别学姨母把自己困死,要学着让自己快活才对。”
    伶俜不想让姨母担心,便点点头:“好。”
    宁氏终于露出一丝欣然的笑容,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伶俜是在半月后启程离的京,带着长安长路和翠浓青萝。去杭州并非是要远离是非,寻求安逸,不过是好好谋划,蛰伏起来谋划如何替沈鸣报仇。
    日子转眼已是年末,西北寒苦之地,如今是天寒地冻,刚刚下了一场雪,将大地换上了银装素裹。
    秦王/府后院一间厢房中,两个小丫鬟端着盆进进出,看到裹着大红毡斗篷的王爷踏雪走来,红着脸行礼。
    宋铭挥挥手让两人下去,自己推门径直而入,屋子里烧着足足的地龙,暖和得似江南四月天,跟外头比起来是另一方天地。
    宋铭褪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丢在一旁的圆桌上,朝那坐在铜镜前的人走去:“许神医说你这两日脸上的纱布可以揭下来了。”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你也知道你烧成那样子,这几个月下来跟刮骨疗伤似的,没毁了容貌就是万幸,但肯定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坐在镜前的人脸上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露在外头。他对宋铭的话无动于衷,只默默看着镜子中的人。
    宋铭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摇摇头,伸手拿起纱布的一端,慢慢将缠绕着布一圈一圈揭下来。
    宋铭站在他旁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动作。
    纱布最后一截从脸上被撕开,露出一张犹沾着点点黑色药草的脸,但是整个轮廓和五官已经清晰了然。
    他定定瞪着镜子的人,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宋铭摸了摸鼻子:“许神医说容貌会有一点改变,可这一点未免太大了些。”见他还是没反应,又赶紧道:“不过我觉得也挺好的,感觉比先前还更俊朗了几分。”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勾着唇吃吃笑起来,也不说话。
    宋铭吓了一跳,手握住他的肩:“愉生,不过是容貌不一样,也不是毁容,你别想不开啊!”
    那人的笑声终于停下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笑着道:“苏冥,原来我就是苏冥。谨言,从今日开始,世上再无沈鸣,活着的人叫苏冥,苏从我母姓,冥乃幽冥的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与从前已然不同。
    镜子里的这张脸曾在他梦里出现过,在伶俜香消玉殒之后,这个人为她搭上了一件披风。虽然只出现过那一次,可明显身份不一般,他还曾试图打探过,却毫无线索。原来竟就是自己。他忽然有些豁然开朗。
    宋铭见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坦然接受新生的自己,重重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好这个身份,西北出身的秀才,我□□长史。”
    苏冥点头:“谨言,我欠你一条命,以后随你差遣。”
    宋铭哈哈大笑:“我可没差遣你的本事。”说着稍稍正色,“不过这风沙苦寒的西北我是不打算长久待下去的,我打算回京城把那潭浑水搅得再浑一点,你有没有兴趣?”
    苏冥转头看他:“四殿下,你也对那个个位子有兴趣?”
    宋铭嗤笑一声,入鬓斜眉微微挑起:“我可不稀罕,就是看不惯那些人得意。”
    苏冥轻笑:“无妨,无论四殿下想作何,苏某都愿助一臂之力。”
    宋铭哈哈大笑,又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许神医说你经脉受损,武功恐怕只剩两成,以后想恢复已经不可能。”
    苏冥不以为意地勾勾唇:“武功好只能做别人的快刀,从今往后我要成为那个使用快刀的人。既然我是西北秀才苏冥,那我就去参加后年的秋闱。”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五月天美不胜收,伶俜来了杭州已大半年,兴许是这边的美景让人心情开阔,沈鸣离开的伤痛被渐渐抚平,更多的是对往日两人相处点滴的怀念,那些快乐的时光带给她足够的慰籍。每每看着湖光山色,就想着他曾经说过,找一个美丽富庶的地方度过余生,她想这里大概就很适合吧。
    先前连着下了好几日雨,这两天终于放晴,西湖上游船如织,今日表哥宁璨专程带着她出来游玩散心。
    宁璨比伶俜年长两岁,模样生得十分俊朗标志,性格明也明朗随和,去年刚刚考中了府试案首,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舅舅只得一儿一女,对宁家这根独苗苗寄予了厚望。
    宁璨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茧绸直裰,腰间挂一块白玉,眉目清朗,笑容明媚。他走在一行人前头,眉飞色舞地介绍西湖的各种传说故事。伶俜来杭州这么久,自是游玩过西湖许多次,偏偏宁璨每回都能给他讲出几个新故事来,她十分怀疑其实都是他自己瞎编的,不过编得倒也有趣,总能让大家听得兴味盎然。
    一行人上了租好的游船,船中是小桌几,宁璨和伶俜分坐两边,翠浓和青萝在旁边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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