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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谢池春 作者:九斛珠-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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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负澹儿还有苦心?”谢璇才不信。
  “进士及第后有探花宴,要由探花郎遍园摘花,踏遍京城。这样好的差事,我不给俊秀年轻的小舅子,难道给那两个已有家室的?”
  这样一说,谢璇才算是顺了气儿。谢澹如今都十八了,先前是谢老太爷的家孝,之后又是两位皇帝的国孝,婚事一拖再拖,至今都没定下人家。她这里儿女双全,最疼爱的弟弟却还孤身一人,谢璇有时候想得多了,夜里梦见谢老夫人去世,谢澹又得守孝三年时,简直能哭出来。
  如今韩玠既然已有这个意思,自然是打算给谢澹挑个好姑娘了,谢璇还算满意,“帮澹儿挑人可以,不过都得我掌眼,还得澹儿愿意,也不能因为朝堂上的事逼着他娶什么重臣之女。”
  韩玠应着,最后摇头无奈,“我这皇帝当得真累。”
  这是真话,谢璇经常去御书房给韩玠解闷,有时候瞧着那堆满案头的奏章几乎将韩玠淹没时,恨不得全都拿出去烧了。此时闻言而动,乖觉的帮他揉着双鬓,“晚上帮你捏捏好不好?新学的,很管用。”
  这当然是美事了,韩玠自然乐意,凑过去在谢璇脸上亲了亲,又闲闲解释,“联姻可是笼络朝臣的好手段,总能事半功倍,你瞧前头那些皇帝用的多顺手。到我这儿,后宫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后妃这个皇子是没法用了。难得有个当王爷的弟弟,原本也能多娶几个侧妃,谁知又守着我妹妹——总不能去给采衣添堵吧。”
  “给小舅子添堵也不许!”谢璇抢着威胁,“你可就这么一个小舅子。”
  “所以我常常在想,真到了这一步,我该祸害谁去。”
  谢璇环上他的脖颈,“玉玠哥哥英明神武,只消安安稳稳的撤了司礼监的权,归权给内阁,朝堂上下清明和顺,哪还需要用这些手段?说起来,晋王打算什么时候安排礼部去提亲,采衣她耳朵里都快被唠叨出茧子了。”
  “腊月安排,明年二月成亲——日子是采衣挑的。”韩玠轻笑。
  
  建宁二年仲春,晋王陈惟良迎娶靖宁公府千金、得封县主的韩采衣,轰动京城。
  今上唯一的弟弟迎娶昔日的妹妹,礼部几乎用了全部心力,排场铺陈皆做足了功夫,帝后二人的贺礼流水般送到了晋王府,两处的喜宴完毕,韩玠又特地在南御苑设宴,广宴群臣,同庆大喜。
  二月里草长莺飞,春风剪柳,南御苑重丝竹管弦依约,窈窕屋姿婀娜,从清晨热闹到后晌,赴宴之人才意犹未尽的回去,顺道再给新婚的晋王和韩采衣道贺。
  待得人都散尽,傍晚的春风依旧和暖,韩玠索性放纵恣肆一回,携了谢璇和一对龙凤胎,到谢池上游湖。自他登基以来,这谢池便告别了从前的沉寂,除了每月一回的谢池文社之外 ,帝后二人常常御驾亲临,纵览湖光。
  仲春的湖面水波粼粼,远处的满堤杨柳已然转为新绿,柔嫩的柳枝随风款摆,拂水成波。乘舟横穿湖面直抵谢堤,两侧湖石上绿波微漾,有才醒的彩蝶盈盈飞过岸边的斜逸花枝。
  当年初临谢池,谢璇也只是仰慕其中蕴藉风流。彼时谢堤上满是高门贵户的千金公子,宝马雕车,锦衣丽服,暗香盈盈,语笑随风,迤逦蜿蜒的谢池边上尽是蓬勃富丽,而她只是谢家默默无闻的六姑娘。
  而今湖光水色、柳风鸟鸣,一切风景如故,人事却已悄然改换。
  谢璇将盈盈抱在怀里走着,感慨之下稍稍走神,待回过神才发觉胳膊有些发酸,这小公主虽还只是个婴儿,抱得久了还是觉得沉重。她转手就把孩子递给韩玠,于是当今皇上左手是皇子,右手是公主,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叫着“父皇”,齐齐凑过去在那俊朗的圣颜之上边亲边舔。
  韩玠被亲得措手不及,等两个小宝贝总算松口,便肃然将他们递给后头的嬷嬷。
  谢璇瞧着他那副别扭的模样,心中暗笑,便取了娟帕帮他擦拭,被韩玠揽入怀中。
  帝后二人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搂抱,伺候的宫人习以为常,各自低下头去,继续从容的跟着缓行。倒是谢璇憋不住,低声笑道:“孩子亲你是喜欢你,瞧瞧这嫌弃样子,就不能宠着点儿?”
  “你就是个心软耳软的慈母,我可得当严父。”韩玠肃容。
  “不过昭儿将来要做太子,确实该好生教导。”谢璇无奈,旋即抿唇打趣,“咱们皇上担负了此等重任,只好由我来宠着孩子了。”
  “嗯,你宠孩子——”韩玠飞快在她脸上轻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宠你。”
  即便成婚已有数年,他不经意间说出的情话还是叫谢璇怦然心动。
  仲春的晚风温柔的抚动心绪,谢璇站在长堤上瞧着湖对岸的的巍峨宫墙,那里头飞檐翘角、恢弘肃穆,是天底下最庄重富贵的所在。时至今日,谢璇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场梦,有时候都觉得不真实——有她这样的皇后吗?不必太过费心宫闱琐事,不必去发愁后妃宫嫔,偌大的皇宫里就她和韩玠厮守,闭上重重宫门,在书架前摆一张长案来相对习字,明明身在帝王宫阙之中,却能寻出家的味道。
  “玉玠哥哥,”她隔水远眺宫墙,“时间久了,我慢慢变老,你会不会纳妃?”
  “不会。”韩玠答得斩钉截铁 。
  他怎么如此笃定,想都不带想的?谢璇心里没底,“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韩玠心内失笑。
  舍去永世求来这一生的圆满,多少时光都嫌不够,半点都不容旁人打搅。每一个跟她相伴的日子,都是生命中剩下为数不多的圆满时光,那样弥足珍贵,他哪里舍得浪费?时光流逝,年华渐去,他牵着她的手渐渐变老,对她的爱也只会与日俱增。
  只是这些,韩玠都不会告诉谢璇。
  那是他的秘密,永远藏在心里,不舍得叫她知道、令她难过的秘密。
  韩玠睇着她,“因为你笨。”
  ……莫名其妙,居然说自家的皇后笨!谢璇舒展手臂环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把。
  是夜浓情蜜意,相拥沉沉睡去,恍恍惚惚的,韩玠又开始做梦。梦里没有了曾经的惶惑与孤独,他像是跋涉在高山险水与荒漠戈壁之间,身子却未觉得疲累,甚至觉得轻盈——闪现过无数遍的梦里,他还是头一回这样轻松的走向那座漆黑的石峰,没了彼时的沉重绝望,心里竟似隐隐有愉悦。
  梦里再一次推开那石门,意识沉坠之间,又感受到了那份烫热。
  只是这次他能够睁开眼睛,看到那炽热的烈焰,和石峰底下压着的黑色巨龙。眼前尽是火红色的光芒,渐渐融了那冰冷坚硬的黑色石峰,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看到那黑色的巨龙缓缓腾空而起,周身的漆黑剥落,渐渐泛出金色的光泽。
  龙翔于天,韩玠意识昏沉,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似乎与那巨龙化为一体。
  他是真龙天子,跋涉回到过去,是为寻回挚爱,也是为了自救。梦境中,这个荒唐的念头清晰又突兀的窜入脑海,令他讶异。身体像是随着巨龙腾空翻飞,时而高升时而俯冲,他猛然自梦中惊醒。
  身上是明黄色的寝衣,帐顶上金龙盘飞,处处昭示他皇帝的身份。
  韩玠怔忪片刻,吁了口气。
  果然是皇帝当久了便开始自命不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满目的绣龙与记忆混杂,竟然织出了那样荒唐的梦境。他哪是什么真龙天子,不过是个曾经失去挚爱、拼尽努力才寻回圆满的苦行之人而已。
  韩玠下意识的收紧手臂,将怀中的谢璇揽得更紧。
  帝王寝居不能昏暗,帐外还有灯烛之光。朦胧月色自窗外泄进来,洒了满地银辉,轻薄纱帘将月光漏得更加柔和,照在她的脸庞,像是前世的柔弱依赖,像是今生的娇美憨态。韩玠心绪翻滚,侧身将谢璇揉进怀中,悄悄的吻她的眉心。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他永远记得那时的悲伤绝望,亦永远感念此时的圆满幸福。
  (完)
  
  ☆、第149章 番外
  
  建宁三年的秋比往年来得稍早,淅淅沥沥的几场雨驱尽夏末残余的暑热,待得中秋一过,天气便日渐凉了下来。京城南鼓街外有一处三进的宅院,后面带了个花木扶疏、细水曲桥的花园子,院门外也是一片极宽敞的空地,一侧修了座两层的阁楼,另一侧则栽了成片的银杏。
  银杏林子已经有了年头,长得高壮茂盛,值此深秋时节,横斜枝桠上吊满了银杏果,小扇般的银杏叶儿全都转做纯澈黄叶,秋风过处,迎着艳阳飒飒微响。
  谢珺出了阁楼,抬手遮阳,仰头瞧着满目金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了斑驳的碎影,她的裙裾随风而动,上面亦绣了精致可爱的银杏叶,自腰间至裙角,由疏及密,像是满树黄叶随风而下,松松软软的堆在脚边。
  这是她专程挑来的住处,当初花大价钱买下来,就是看中了这片银杏林。
  身后的阁楼是她专门修来处理经商之事所用,这两年霞衣坊日渐兴盛,除了在京城另开一处分号外,在周边的几处紧要州郡亦有分号。去年开始,她做起香料生意,手头上的事情琐碎繁杂,各处掌柜买办要禀事时,都是来此处回禀。
  阁楼的门尚未关上,她才站着瞧了会儿,身后便走出个青年男子。此人面目俊秀沉着,剑眉之下的眼睛皓若星辰,身上一袭檀色暗纹长衫平整,修长的手指握着记事的卷册,正是谢珺手下最得力的管事杨凌。
  “东家,都安排好了。”杨凌比谢珺小一岁,身体却颀长挺拔,比谢珺高了一个头。他的声音像是这秋日的阳光,明朗又悦耳,虽是对着东家禀事,腰背却还是挺直,精神奕奕,如同阁楼后头那株青松。
  谢珺的目光还在银杏上流连,“再过两三个月就是年底对账的时候,要请你费心了。”
  杨凌只笑了笑,随着谢珺的目光看着满目银杏,那般纯澈的色彩混杂着阳光落入眼底,叫人心生欢喜。东家喜欢这片银杏林,杨凌每回跟着她出来时驻足瞧一瞧,也渐渐觉得着迷。眉眼中不自觉的添了笑意,他跨前半步站在谢珺身侧,道:“又是月中了,小公子这会儿应当下了学,东家先回院歇歇,我去将小公子接来。”
  谢珺有点诧异,目光从银杏间收回,稍稍垂目,便能瞧见杨凌的侧影。
  三年前为了总理事务而请了这位管事,谢珺最初是赏识他的能干与才华,亦欣赏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不卑不亢,让她放心。渐渐的相处日久,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寻常同行之间,两人亦会谈论些旁的事情,谢珺才觉得此人出类拔萃,比她最初预想的还要出彩许多。
  这般并肩而立,他身上并没有其他管事的那种圆滑与恭敬,反倒像是朋友。
  朋友,一个最初只是帮她打理生意,却渐渐渗入她生活各个角落,如影随形的朋友。
  其实她刚才只是出神而已,并没有想到融儿,而他却还惦记着生意之外的琐事。
  这念头一闪而过,谢珺便笑,“这些琐事我让流莺过去就好,你这儿事情多,也该抽空偷懒,过阵子有你忙的。”
  “拿着东家给的工钱,哪能偷懒?”杨凌偶尔也会跟谢珺开玩笑,脚步未挪,并没打退堂鼓,“上回出京去瞧各处的生意,没碰见小公子,倒有些想他。正好要去东城的香铺,顺道将小公子接过来,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他竟自带了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将门口暂时搁着的藤盒递给流霜,“这里头是新送来的茶叶,东家爱喝的。”说吧,朝谢珺拱一拱手,竟自走了。
  流霜掂了掂那藤盒的重量,感叹,“杨管事可真体贴,这么些茶叶,够姑娘喝好一阵子了。”
  体贴么?谢珺瞧着杨凌渐渐远去的背影,抬步往院里走。
  经历过一次男女情爱的事,她又怎么看不出杨凌的关怀,没有任何刻意,只是在不经意间显露,无微不至。整整三年时间,她的饮食起居渐渐都带了他的影子——他送的茶具和茶叶,他选香料木材做的家具,他外出时带回的土特风物,乃至他想出来的香饼香饵……
  像是一种习惯,渐渐往骨髓里渗透,待她发觉时,早已植了跟。
  其实最初请杨凌做管事的时候,谢珺对杨凌的了解并不算太深,只知道这个人在香料生意上极有天分,那双灵透的鼻子比姑娘家还厉害,稍稍一嗅便能分辨出香饼中的各色香料。当时谢珺正想做香料生意,手边却没有得力的人才,偶然碰见杨凌,瞧着他人品可靠、才能出众,立时以极高的工钱将他留下。
  直到后来,谢珺才发现杨凌根本不缺她这点工钱。
  杨凌出身淮南香料世家,祖上世代经营香料,如今正是皇商,宫里头所用的香料,一半儿都是来自杨家,在淮南地界是排得上号的大户。杨凌是家中第四子,上头的兄长们承袭了诸般生意,到了他的头上剩的便不多了。杨家的生意做得久了,又是皇商,对着平头百姓时难免生出些店大欺客、虚价盘剥等是非,杨凌不喜这般做派,更不愿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于是少年远游,白手起家,自己开始做香料生意。
  杨家长辈不满他的行径,捉回去教训了几回,要他回来接手家里的几处生意,甚至扬言他若再敢乱来,就要逐出家门。杨凌却不改初心,拧着个脖子上京,继续从头做起。
  谢珺碰见他的时候,杨凌才二十二岁,生意做得稍有起色,却被身在京城的本家打压,稍有郁郁。
  两人其实也算兴致相投,谈过之后一拍即合,谢珺将他当时的小香料铺子买下来,并聘了他当大管事。后来谢珺才明白,杨凌并不缺那点银子,只是碍于本家的打压,才往她这儿借借荫凉。谁知道这一借,就越陷越深,两个人合力共进,将衣饰和香料生意越做越大。
  到得如今,杨凌一心扑在这儿,早已没了另起炉灶的意思。
  这其中的缘由,谢珺也能大略咂摸出一些来。
  回到院中换身衣裳歇了会儿,外头门房便来回禀,说是小公子到了。
  谢珺连忙起身迎出去,在洞门外瞧见并肩而来的杨凌和许融,高挑的男子牵着日渐长高的少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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