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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金山蝴蝶-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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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拒绝了,当天晚上他们便带着人冲进屋里来打人,打我们,打妈妈与客人们,还将她捉回警局去了。”
  洪凉生没作声,由着那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
  过了会儿,便听他说,“我知道了,罗伯逊是吗。”
  又说,“我待会儿叫人将门锁砸了,请几个打手守在门口,联邦警察?来一个揍一个。都别怕,回去歇下吧。”
  姑娘们开心地笑了。不知谁起了个头,往他脸上啜了口。
  “欸,别。”只听着洪凉生躲了下,没躲过,笑着受了一群姑娘众星拱月地揽着他亲,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响。
  罗文听在耳朵里,叹气道,“乱来。”
  没一会儿季福下楼来,罗文瞪他一眼,“上回联邦警察来加州,不知捉了多少人去。眼见提议取消克博法案,联邦警察又来搅浑水了……克博法案不失效,你妄想叫你女儿回乡相亲。结了婚,怕一辈子都回不来美国了。”
  季福嘿嘿笑道,“那就不嫁,一辈子陪在爸妈身边。”
  罗文又看向淮真,“前几天才听说,黄家那大闺女跟陈家那闺女闹上了,一打听,才知道那男友同时跟两个闺女好上了……白人总也靠不住,肯放弃全副身家同你结婚,简直跟童话故事似的。六少奶上回不是说给她说个陆战队的吗?入籍军人也挺好,不丢公民资格。春假来吗?春假不来,七月总来吧?”
  季福瞧瞧淮真,说,“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那白人要上门寻事,便直接问他肯不肯娶。不娶,何必耽误别人家闺女嫁人。”
  淮真:“……”
  季福道,“明天碰上,我问问六少奶。”
  淮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一抬头,云霞在门背后冲她眨眨眼,作口型:快来。
  她简直遇到救星,脚底抹油,从罗文背后悄悄地溜了。
  两人回房将门关上,云霞将一摞报纸寻出来,“春假两周,我在报纸上找了一些兼职……西班牙餐厅招洗碗工,工厂纺织……”
  淮真道,“白人老板尽会剥削,薪水又开的极低。”
  云霞便换了个:“伯克利,华人教授家庭,假期照看小孩,教中文,早晨八点至下午五点……”
  “那边实在太远,早去晚归都不安全。”
  “……可包食宿。两周薪水三十五美金。”
  淮真苦笑,“叫季叔先答应。”
  “公立大学每年学费都要两百五十美金,更不要提私立学校。学费统统还没着落呢。”她大字躺在床上,“不念大学,只能死守在唐人街。我出不去,早川也进不来。”
  “那你可千万注意安全。”
  “这家爷爷从前念过日本军政速成班的,和早川家很熟。他推荐我去的。”云霞眨眨眼。
  淮真伸手挠她,“你早不讲。”
  两人闹了好一阵,直至吃罢午饭,才坐在一块看书。
  淮真想起陈曼丽说的“爆纸”。她常在路上看到意埠的男孩子调侃华人男孩:“好小子!回答错误,爆纸!”她知道这是个唐人街会馆某种行话,但却从未细问过爆纸的意思。
  当问及云霞这个问题,她仰躺着思索了会儿,说,“从前唐人街不是起四天四夜大火了吗,烧了好多房子,许多人出生文件都烧没了。好多人家便趁机伪造了空白名额,叫‘纸儿子’。那会我还没出生,只听同学说过。我家也多填了个‘纸儿子’名额,也是你来了之后才知道的。‘纸儿子’可以拿去会馆里卖,由会馆联络广东那边买纸的人。但不知究竟能卖多少钱。”
  淮真点头,又问,“倘若克博法案继续沿用,有多少坏处?”
  云霞翻个身,“华人女孩更难嫁了呗。嫁给非美籍,立刻失去身份,好多家庭就指望今年废除法案送女儿回乡乡亲,像我爸爸就是。继续沿用,便只能靠亲戚互相介绍……到时候不知多几多老姑娘。”
  淮真仔细想想,距离废除排华法案的一九四三年不过就十二三年,到时候想和谁自由恋爱都不受阻拦,唐人街女孩们也还不至于太老。
  云霞突然盯着她笑了:“我倒没什么所谓。倒是你,黄文心与他男友出了那等子事情,唐人街太太们再信不过什么白人男友。六婶不是讲过要说一个陆战队给你吗?美籍军人又有特权优待,爸爸恐怕头一个着急给你相亲。”
  淮真眯眼笑:“季叔最急的恐怕是你跟早川了,哪里就先轮到我了?”
  云霞吐吐舌,“咱等着瞧,看谁先相亲。我赌一包酱鸭脯。”
  “两包。”淮真毫不犹豫加码。


第57章 奥克兰2
  云霞显然对第二天的春假考试毫不担心,在十点便早早入睡。淮真下楼洗了澡,用一只罗文从广东买来的,底部印有荷花的崭新铁制面盆接了余下的温水上楼去给睡梦中云霞擦脸,仍还听见阿福与罗文在前院里吵个不可开交。
  阿福先说全世界中国人美国人死的透透的,让女儿嫁给老黑嫁给红人酋长也别想让想嫁日本人。
  罗文便冷笑,说,在唐人街外头,即便上个餐馆,有色人餐桌都得隔离,当真以为你女儿多金贵?
  罗文一刻不停喋喋不休的数落,说你趁早死了送女儿回国相亲的念头。市里说废克博法案说了有几年了?外头都传今年一定废法案废法案,我耳朵都挺起茧子,眨眼那群联邦白鬼就来了——
  一席话,说的好像错全在阿福身上。
  阿福张张嘴,不及回嘴,罗文立刻又说,市里十年前还说要在金门海峡上修个大桥呢。两岸管辖权全在陆军手里,十几年过去了,金门海峡的桥立起来了吗?
  阿福便住了嘴,立在长了青苔的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吸着旱烟,不说话。
  淮真在院子里将水盆水倒掉洗干净,向两人道晚安的时间里,是院子里最和睦的几分钟。
  她刚刚关上房门,立刻又听罗文说,“听说黄家闺女便给白人教坏了,又死脑筋子吊死一棵树上,出了事情,简直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便是教养再好的家庭出身的年轻美国人,规矩都不一定好。而且这年头,谁都不是那痴情傻子,肯为娶个黄人自毁前程。趁他没坏的彻底,起歪心思毁姑娘前程,快些去催催六少奶吧。”
  后面谈话她便没再听见。她躺在床上,心想,半年多以前,这名妇女一失足陪着对门妓馆老鸨子漂洋过海,做人口贩卖来贴补家用。哪知此刻竟真将她当作半个女儿,满心满意的替她做起脚踏两条船的打算来。这种滑稽的打算,对于一个保守的家庭妇女来说已经堪称大逆不道。
  对于她这种大逆不道,说实在的,淮真有些感激。翻个身,她心想,这打算实在太早了,过不了两年罗文一定会懊悔。因为克博法案总会失效的,金门那座大桥也总会修起来。不过这两件事在未发生以前,都实在不切实际的令人匪夷所思。
  西泽整整两周都没出现。她很怕他前脚还没踏进洗衣铺大门,后脚阿福就上前去问:你究竟娶不娶我小女?不娶,我就先找人给她相亲了,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吧。
  他不来唐人街,她反倒轻松自在,因为光是想象西泽可能流露的表情,她觉得自己下半辈子都可能会活在这种龃龉阴影里。
  她本可以安安分分做两周好学生,在华人学生研制出的高中模拟考试试卷中获得高分,每天整理整理惠老头的问诊记录,挑一些精简案例,和几支极为流行的壮阳小药广告一同翻译成英文,寄往旧金山各大报社。闲时,找出诊所药铺小报时翻翻财经版块,看一看自己那支股票涨了多少,或者寻一寻哪家银行推出高利率的短期存款方案。
  若不是那天陈丁香突然造访诊所,她小日子仍还可以相安无事下去。惠老头雷打不动八点钟离开了,陈丁香八点半出现在孤灯一盏的诊所门口,单薄的身影在黑漆漆夜色里,像片纸一样,风一吹就走了。
  淮真正将广告誊到一本笔记本上,一见她,立刻请她进来。
  “生病了吗?”淮真问。
  她坐在问诊席上,手指搅动,嘴唇颤抖着,半晌没说话。
  淮真知道她过不太好,但也不知该从何处开解她。见她这样,淮真也有点慌,只好问她,“冷吗?要喝点莲子水吗?”
  她摇摇头,慢慢地用英文说,“你认识联邦警察。”
  她不会国语,只好用英文沟通。她发音很好,是在教会里耳濡目染的,并不是那种唐人街式,也因此成为她无法融入唐人街的原因之一。
  淮真等她讲下一句。
  陈丁香却慢慢地哭起来,像下了很大决心,哽咽着说,“你告诉他们,我是自愿偷渡的,和人贩子无关。我天生就是很坏的中国人,根本不配被拯救。”
  淮真吓一大跳。她看着陈丁香的眼睛,明白这身材娇小的,同时受过同胞欺压与白人的友善的客家小女人早已想得明明白白,所以她才没敢接话。
  陈丁香吸吸鼻涕,接过淮真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近乎渴求地说,“你去告发我好不好?我怕遇见市警察,他们几乎都与唐人街是一伙的,会立刻将我带回救助会。我不想再呆在那里。我也并不想在学校念书。我宁愿去监狱做苦力,或者回到中国去。我从前就做过妓女。”
  她悲伤到近乎语无伦次。
  淮真不知如何化解这种悲伤,她甚至难以切身理解。
  她只好请她喝了一碗热莲子汤。这样中国的东西,对于长久居住在救助会的陈丁香来说,可能很久都没喝到了。
  她进屋去洗碗的时间,她违心的告诉陈丁香,她会仔细考虑的,请她放心。
  但事实上,她并不会这样做。因为这件事不论对陈丁香,还是对唐人街都没有半点好处。陈丁香谋划的种种,会摧毁华人女孩与唐人街在白人心中所剩无多的美好印象。
  “我一早说了,她们都是下贱肮脏自甘堕落的天生的妓女。”淮真几乎已经看到,等陈丁香去警局陈述关于她的一切罪证时,那些共和党的白人几乎会仰起脖子,露出扬眉吐气的笑容:这场和华人无关的排华法案的硬仗,我们赢定了!
  可是等淮真从后面那间屋子回来时,陈丁香已经不见了。两个药柜大大的打开着,她走过去查看,发现少了几株金线莲与野山参。
  淮真以为她不会真的偷盗,只是恰好看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好拿去做一点筹码,用来交换她那一句“我会仔细考虑”。
  她估算着这些药材的价钱,统统记在药铺的赊账本子上。在这笔恐怕追讨不回的债务背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淮真并没有想到,是她低估了陈丁香的意志。
  未来一周,在学校的时间里,淮真时不时会捕捉到一道视线。那个穿着麻质衣服,头发剪成学生头的单薄女孩,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带着过分期盼的眼神。这份期盼里有太多复杂成分,于淮真来说太过沉重,她背负不起。所以每一次视线交错,她都像个背叛家庭的懦夫一样,很快移开视线,假装毫不在意的笑着,插入女孩们下一场谈话。
  陈丁香的企盼,连雪介与黎红都注意到了。
  黎红猜测:“我猜她很孤单,也许她需要一些朋友?”
  那个礼拜五的橄榄球课上,黎红走向陈丁香,将她带到这群女孩子队伍中去。操场上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但却极少有人发出声响,因为做出这个行为的那个女孩是黎红,是在男孩与女孩子当中都最受欢迎那个黎红。
  跳舞时,淮真与陈丁香两人拉着手,近距离地接触着,从始至终,淮真都没有向陈丁香提及那天离奇失踪的野山参,当然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最终的答案。
  陈丁香却先开口了,问她,“昨晚唐人街有人打架。”
  淮真说,“唐人街每天都打架。”
  “昨晚不同,昨晚开枪了。你听见了吗?”
  淮真说,“开枪也不是太稀奇的事。”
  “可是开枪打死的是白人,”她接着说,“上一次赔命的是黄少爷,连带着几个少爷也坐了几牢,这一次不知是谁?”
  淮真没有回答她。陈丁香似乎早已背好讲稿似的,讲这番话时,一直瞪大眼睛窥探着她,似乎等待着一些有趣的面部表情变化,令她并不十分舒服。
  “我不知道。”她说。
  橄榄球课上到一半,一些警察来了。昨晚唐人街发生了一起恶性斗殴,带头者是仁和会馆六少,寻隙滋事的十余人中,参与其中的几名华人少年,也在远东公里学校插班读四年级。他们直接被警察从操场摁倒在地上。
  其中有几名联邦警察,他们的介入,几乎佐证陈丁香的新闻:这场恶性事件,牵扯白人与华人之间长达八十年的斗争的命脉。
  课程被迫中断,男孩们留在操场上等待警察清点,女孩们大汗淋漓,结伴去浴室将汗湿的运动服褪下。
  等淮真从浴室出来,去储物柜子取东西时,黎红与雪介已等在那里很久了。
  一见她,便转头,低声对她说:“我们都丢东西了。我的项链与手镯,还有雪介的脚链。你快看看你的。”
  淮真揿开自己的柜门翻看,果然,洗澡前褪下的赛璐珞手镯不见了。
  黎红那条项链,细细金线,缀了几粒碎钻,值两三美金,对年轻女孩来说好看而不廉价,但也不算十分贵重。三人丢的所有东西里,除了这个,都算不得值钱。
  盗窃者看来是个生手,不论贵贱,瞎摸一气。
  又或者,本意也并不是为了偷盗。
  黎红也纳闷,“警察还在外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偷?”
  雪介问,“趁着警察没走,要告诉校长吗?”
  别的女孩也惊呼起来:“我的金佛丢了!”
  ……
  淮真在那一瞬间幡然悔悟。
  原来陈丁香早已经为自己做了决定。
  可惜为时已晚。
  在那群女孩结伴向白人教务主任举报有人趁女孩们洗澡时入室盗窃的同时,陈丁香带着满身汗味出现在操场,将那一书包赃物抖落在全校师生与警察面前,检具了自己。
  “我犯了偷盗罪。”她说。
  在许多学生鄙夷目光中,那位白人女教务主任将陈丁香挡在警察身前,告诉警察:“她才十六岁就与家人失散,十六岁的年级,谁都会犯一些错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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