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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山蝴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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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德国医生走时她就醒了,醒时正巧听见罗文与老鸨子聊天,身体本就像散架了似的,索性接着装死。听老鸨子口气,那要买下她给自己六儿子做媳妇的姓洪的金主,似乎是个唐人街有头有脸的人物?
  回味过来,她连心也沉到谷底。
  淮真擦擦手,从衣襟取出那封信。前前后后找了几遍,却都没见着信封、邮戳或者地址。脱了那件厚重丝绸袄子,翻过来抖了抖,再没别的东西。
  她没想到竟遇上这种局面。回头是死路,往前走,还不知路走不走的通。
  那德国医生说起她身上有跳蚤,她一想起,立刻觉得周身粘腻,奇痒难忍,便将衣服叠好放置一旁,信放在最顶上;浴缸一旁放着一块干净的力士香皂,闻上去有一股古早的香氛味,瞬间将她带回她出生二十世纪末叶……
  洗干净澡,浴缸上头竟浮了一层薄薄的垢。周身轻松之余,她又有些替原主脸红——多久没洗澡才能脏成这样?拿刷子将浴缸刷干净,又冲了三遍,这才又放了水,拿起一旁的紫色袄子。掂了掂衣服重量,很吃线,总有五六斤重,是个相当值钱的物件。
  将衣服放进充塞肥皂泡沫的温水里浸泡上,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毛巾裹着头发,赤身坐在浴缸边沿上读那封信。
  奇险的欧阳询字体,淡如流水的字里行间掩不住爱意——
  梦卿,我的爱妻:
  父亲上回回信告知我你家中境况。若非父亲来信,我还从未知清远乡人竟误解我必将悔婚,定会负你。你母亲去世,父亲听信谣传,竟要将你许给他人;兄嫂又霸道,那个家是定住不下去了。我这边诸多事情实在抽不开身,即便能回国,路上仍需一个多月,唯恐耽误良机,故拍了一封电报给哥哥嫂子,请他们千万先将你迎娶过门。温家世代经商,父亲与哥嫂均未读过什么书,叫新妇同飞禽拜堂的法子实在荒唐粗鄙,虽是不得已之计,但太过委屈你,旁人听了,总免不了以为你走投无路投奔到温家,是给父亲母亲做儿媳,替我这异乡客尽孝道,却无夫妻之实。如今温埠允许华商将家眷接来温哥华,便允许我自作主张,替你买了张十一日的邮轮票。船票已托通济隆办妥,你只需十一日清晨去汕头码头取便是。你年纪轻,我便请母亲为你寻个妥帖仆妇照顾你此行起居。
  二哥将要去香港经商,三月便与两位嫂嫂出港,兴许会将父母亲接去同住。你若实在不愿来见我,也可随哥哥嫂子同去香港,那样我也可以常常同你通通电话。
  不过温哥华是个好地方。地处北边,却气候宜人。冬日比英德天冷一些,夏日却更为凉爽。这里有高个的白人男子与妇人,美食与华服,没有兵痞与贪官污吏。这里人人平等,百姓与富人同样幸福。这里有许多中国人,却不像西部美国人那般对华人不友善。
  我十分希望你能来看一看。你不识字,你若来了,我便教你一个一个识,汉字要认,英文也要会一些。不要怕,你才十五,这里学堂里许多学生也与你年纪相当,你在我这里学会了,便可以同她们一样去学堂念书。
  上回见你还是前年正月。清远的冬天虽不至太冷,那日下着雨,你着一身单薄素衣,在屋檐下头立着。我脱下外衣披在你身上,那黑色披风几乎将你整个罩住,十分可爱。你立刻脸红了,转过头去背对我,手头却一刻不停纳着一双红色绣鞋。我那时脑中全想着的是,不知你是否会穿着那双鞋嫁给我。
  想一想,那时你仍还是我的未婚妻子。如今一年有别,你已是我温孟冰的新婚妻子。
  梦卿,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姓温?
  枕凉  十一月七日
  金色铜质浴缸一侧是紧掩的窗户。窗外雨很大,雨滴敲打颤抖的玻璃窗檐,窗外的世界是黑洞洞的。
  淮真坐在浴缸沿上,将那封信反复读了四五遍,直到蒸腾的水汽渐渐凝结下来,浴室温度也直降两三度。她打个了个颤,脑子也更清楚了一些。
  美国仍身处在排华的年代,那么这一年一定早于废除排华法案的1943年。
  从远东横渡太平洋前往美国西海岸的客轮仍能顺利通航,那么战争尚未爆发——至少太平洋战争尚未打响,所以1941年还未到来。
  具有合法婚姻的女士已经可以入境加拿大与美国,那么一定在1924年《移民法案》公布之后。
  时间刻度可以定位在一九二四与一九四一之间。
  淮真发起愁来。那可是真的愁。
  这……可是一个狼烟四起的岁月啊。
  这样一个年代,活在哪里会比较轻松一些?
  淮真盯着信,头有点大。
  老兄,你在信纸中多留个通信地址抑或联系方式,不也比这一番鸿雁传书情意绵绵强?
  看吧,媳妇丢了,这下找不回来了吧。
  她小心将信纸折回信封封存好,搁在干燥的铜质化妆镜前;从水中捞出沉而重的袄子,放清水淘洗干净衣服与浴缸,费了点力气,将衣服拧干挂在门后铁栏杆上。
  正待要打开浴室门取外间盥洗室脚凳上,突然听得外间一阵响动。
  似乎有人闯进外间。
  仆人有点慌张:“……安德烈先生告诉我他邀请你们去沙龙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哈。我们这位安德烈先生果真私藏了黄人。”来人问道:“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后半句是对罗文讲的。语气很差,是内华达口音。
  女仆答道:“是安德烈先生的朋……”
  “想被立刻解雇的话,你可以继续替她回答。”
  “抱歉,先生。”女仆噤声。
  “你叫什么名字?”
  “罗文,Kwai。”
  Kwai不知是个什么姓氏,大概是夫姓。
  “中国人。”
  “是的——华裔。”
  “因为什么来这里。”
  “我、我女儿染了跳蚤,需要借用盥洗室洗个澡……”
  淮真刚套上借来的干净底裤,听见罗文这样回答,她心叫不好,立刻将身子挡在门后头,从门缝去取外头挂钩上挂着的干净外衣。
  那人敏锐无比,听见这头动静,转过头来。
  女仆大惊,追上前道:“先生,你不能进去,这样太失礼了……”
  从门缝一瞥,那深色身影已大步走进盥洗室外间。
  那一刻淮真手指刚触摸到柔软里衣面料,料子瞬间便从她指尖滑走了。
  既知为时已晚,她及时收回手,死死抵住浴室门,立刻撞上外头一股强劲推力。
  “嘭——”地一声巨响,她别上插销,背靠浴室门有些惊魂未定。
  只差一点,门便再没机会合上。
  外衣连同胸衣全在浴室外那男人手里,此刻,她全身上下就只一条白色底裤。
  筛进门下通气缝隙的光被挡住些许。从那里,她看见一双深棕色罗浮停驻在门口脚垫上。一墙之隔,那人似乎在使用最后一点耐性命令:“门打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温孟冰,字枕凉。原主相公公,这位不是男主,凶巴巴的那个才是男主。


第3章 仙打玛丽亚3
  听得那低沉男中音,淮真突然想,这一名会不会是电梯外那名会讲广东话的白人?
  淮真隐约记得,罗文似乎说过梦卿不会讲普通话与英文。
  犹疑间,门外人果不其然,非常贴心的用粤语讲:“畀你一分钟。”(给你一分钟)
  仆从小声提醒:“这位女士真的是安德烈先生的朋友——”
  “我不认为安德烈会有一名——黄种的——女性朋友。不应该,也不可能。”他平静的替安德烈宣布完毕,回头,语种切换自如,语气极差:“你等紧边个抱你返三等舱?一分钟到,冇人来,唔好怪我叫船警请你离开。”(你等谁抱你回三等舱?一分钟到,没人来,别怪我叫船警请你离开。)
  淮真侧耳去听,看罗文答不答。
  罗文没有吱声,证明门外人的确惹不起。
  她只好从极度匮乏的粤语词汇里捡了一个字——“好”。
  从挂钩上取下湿而重的袄子,慢慢穿上。
  衣服沾了水,窸窸窣窣的,外头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仆从道,“先生……”
  白人声音很轻:“这不关我的事。”
  衣服皱巴巴贴在淮真身上,她低头抻了抻,推开门走出去。
  门吱呀一声,罗文与仆从都闻声抬头,神情讶异。
  年轻男人没看她。高高的立在那里,纤长手指勾着蓝色衬衫与白色卡其裤;他低头盯着另一只手中的怀表,金色链条垂坠下来,与那只经络分明的手与那颀长挺拔的人组合起来,像个希腊石雕。
  仆从小声叫道:“Sir Ceasar?”
  Ceasar这个名字,不像英文发音,也不知是个什么语言,只知道和“西泽”很相近。
  他没应,盯着表出神。淮真这才得以有机会打量他。
  西泽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轮廓硬朗,五官冷峻,皮肤白到没什么血色,一张薄唇更生出几分刻薄,是典型的那种心事很重的雅利安相貌。如果不是因为发色与瞳孔都是黑色,说不定被捉去德国组成党卫军。黛青的衬衫与墨蓝绒线外套在昏黄的灯光里头有些阴晴不定,越发衬得他眉目森然。就这样一副阴沉沉的面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眉清目秀少年感,让人想捏一把。
  白种人长出这副令东方人三分亲切的气质,着实有点难得。淮真忍不住的想要买一副蓝色美瞳和金色染发膏,配成一套赠送给他。
  思及此,淮真抿了抿嘴克制笑意。
  就在那一瞬,她觉察到那双黑色眸子动了动,从她脸上扫过。
  视线往下,盯向地毯,缓缓往后。
  他抬了眉,神情有些戏谑。
  众人寻着他的视线齐齐看过去。原来暗红地毯上印出一行深色掌印,一直从到盥洗室门口延伸到淮真足下。
  西泽回头,露出礼节性微笑,以英文温柔地问罗文:“我猜你有移民资质。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我是土生华人。”罗文低头。
  “你的丈夫……她的父亲呢?”
  “也是。”
  西泽了然于心,轻笑一声,“所以你从她身上赚多少钱?”
  罗文低下头,“Sir,we are a respectable family。”(先生,我们是正经人家。)
  “那我换个说法。像她这一类天足的,少女,能卖出多少美金?”
  淮真嘴快,替罗文重复了一遍那句英文。
  “Sir,we are a respectable family。”
  她英文并不太好,发音仍停留在高考水准,腔调里有浓重的、典型中式学舌意味。
  西泽倒是愣了一下,啪嗒一声收起怀表:“你女儿讲英文。”
  罗文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淮真面颊上,似是在回忆这一路来的四周航程里,与这乡下女孩相处的一举一动。
  西泽笑了:“看起来你好像不了解你的女儿?”
  淮真也抬头,看向她。
  视线交汇的瞬间,罗文移开了。尔后非常确定的说:“不,她不会。她没上过学校。”
  她知道,美国对于中国人入境的法案更改日新月异,改来改去,只有越改越严苛的份。但凡入境美国之前,拍pass照时,都得在当地使馆填写一份《移民宣誓》,在过境美国时,海关将依次进行核对。
  这份《移民宣誓》老鸨想必已经为她备妥。若她完全换作另一副行事作派,罗文回答西泽以及金山海关有关她的“女儿”的所有问题,将和一个月前在美国驻广东使馆签署的那一份《移民宣誓》相违背。
  所以她才复述英文,小心试探了一次罗文的反应。
  但罗文的回应令淮真扼腕。
  她只恨自己穿越得不当其时,没有早一点,叫她们谁也没将梦卿脾性摸透;也没有更早一点,趁梦卿还没在码头上遭遇上那老鸨子。
  “学得倒挺快。挺聪明。”西泽这才肯赏光回头看她一眼,不像看个人,倒像看个物件。尔后对罗文不轻不重道:“你应该送她去上学。”
  “我们并不富有。”
  “所以你需要她给你带来这笔财富。”
  “……”罗文反应也不慢,“先生,我的两个女儿当然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西泽盯着她,缓缓地笑了,“中国人都挺聪明。”
  他噙着笑,却越发有些森森然。
  罗文仍旧低着头,问道,“先生,我女儿她病了,她穿着湿衣服。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突然门上铜球一响,门打开,进来一个高大炭灰色身影。
  “西泽!你怎么——?”这一声带着点怒气,“突然回来了?”
  仆从叫了声“安德烈先生”便恭敬退至一旁。
  西泽一回头,笑道:“哇,正巧。安德烈,来,向你未婚妻子的兄长介绍一下,你房里这名没有穿衣服的女士是谁?我好像从没有见过。”
  安德烈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也许还要年轻一点,毕竟白人年龄说不大准。典型金发碧眼的绅士,面容也比西泽柔和许多。西装外套湿漉漉的,显然在刮风的甲板上呆过一阵。
  他快步走到西泽跟前,伸手一夺,“衣服给我。”
  西泽身手很快。一避,坐到一张沙发扶手上,扬了扬,笑道:“这是你妹妹的衣服,不是凯瑟琳的衣服。你瞒着凯瑟琳这件事,准不准备向她解释一下?”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心意相通远胜于口舌之争——后者有时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还有,”安德烈顿了顿,又说,“没有——衣服——穿,不是没有穿衣服。我从不知你英文这么差。”
  “我英文很差,你一直知道的。”西泽又换作那一口夸张到离谱的内华达口音,不依不饶:“所以她是谁?”
  “不是谁。”
  外头忽然远远传来女子笑声,似乎是两人都认识的人。
  “趁她进来将事情变得更糟之前,你要不要稍微解释一下?我想我一定会包庇你的。”
  “西泽。”安德烈语气急转直下:“Please——”
  西泽这才勉强作罢,扬了扬手里女孩子的衣服,脸上挂着欠揍微笑。
  安德烈沉着脸,一把夺过来。可惜抓的位置太低,漏掉了一件很短小的衣服……
  棉质白色文胸孤零零的挂在西泽小指上,晃晃悠悠,像在示威。
  西泽眼睛亮了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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