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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画堂春深-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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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如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叫道:“明德……哥哥……”
  季明德忽而就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黑暗中宝如又羞又恼,若出口的话能收回,恨不能立时收回那声哥哥。
  “宝如。”季明德终于收了笑声,沉声道:“我自打八岁开始跟着方升平从永昌道到关山坳口劫商队,杀人不计其数,到如今也未想过收手。
  那怕中进士,那怕上金殿,我仍是关山道上的匪,所以,我所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沾着血。但土匪也是营生,只要有人肯说一句达摩老祖威武,我绝不伤他性命,这便是我为匪的道义。
  天下间的正人君子们也不讲道义,更何况匪徒?你既嫁给了我这个匪,就得学会心安理得用赃银,这样至少心里舒服些儿。”
  他这是要继续晚饭时那个话题了。杀过人,收过赃银,劫过商道,还是从八岁开始就干这种事情。
  毕竟在季白的地库里见过他的残忍,宝如听他如此血淋淋的坦白,虽意外,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非从小就提着砍刀杀人如麻,怎么可能叫秦州八县的土匪都俯首称一声大哥?
  土匪们的辈份,是用刀,和削掉的人头拼出来的。
  季明德两只掌心里那满满的粗茧,是砍刀长长的刀柄磨出来的。她逃到洛门镇的那一天,他曾笑着说,没有人的脖子能硬的过砍刀,刀老了再磨,刃卷边了换一把。
  他和方升平不是野林子里流窜的那种山匪,也不是土蕃贵族那般闲来骑马骝一圈的马匪,他们把劫道当成职业。早起磨刃傍晚开工,那怕中了进士上了金殿,他也不会金盆洗手,只会把香堂设的更高。
  宝如终于缩回了自己的手,不敢惹恼季明德,悄声道:“院子也就罢了,咱们住着吧。我自己还有五十两银子,拿它作本,就像母鸡抱窝一样,会生出更多银子来,一定会够咱们花的。
  你信我一回,若我蚀了本钱,再花你的银子,如何?”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雄心壮志满满,就好像真能挣来个够他们二人在这长安城里花销的银子一样。
  季明德笑了笑道:“好!”


第60章 蜜枣
  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长安天时比秦州暖和的多。
  次日一早起来宝如才细细打量这所四四方方的小院。两厢一正带着一排后厢房。这样一座小院在长安城中没有几万两银子也置不来季明德是来考科举的穷举子为掩自己那土匪的狼尾巴对外宣称是赁来的。
  院子很清减,也很干净。厨房擦拭的一丝沉垢也无。正房檐廊下包了一整层的木地板,如此春日天暖正北朝南的屋子,阳光洒在地板上,坐在上面衲手工晒太阳倒是很舒服。
  一个十五六岁瘦精精肤色古铜的少年正跪在地上卖力的擦着,见宝如上台阶扭着脖子一笑道:“大嫂我是坎儿。”
  宝如点了点头进屋看了一眼窗明几亮,供案上一株迎春梅当是从院中折的,中堂昨日所供的达摩老祖叫季明德撕了如今还是空的看着有些不自然。
  坎儿躬腰进来,笑道:“大哥说,今夜他再画一幅,明儿就该可以挂上了。”
  宝如出了正房,又转到后厢,一排廊房,她油光精溜的小毛驴就在驴棚里,两个少年正在替那驴刷毛,见宝如来了,也是袖手叫大嫂。
  坎儿道:“他是稻生,他是野狐,咱们皆是大哥的兄弟。”
  稻生还好,长相至少周正,野狐就真属于歪瓜咧枣了,个子高到要窜天。另还有个叫余飞的,据说是出去跑腿儿了,不在家。
  宝如边拿青盐涮口,边围着墙角那株迎春梅转,久不闻花香,心旷神怡。忽听墙外一个妇人绵长长的声儿:“马齿苋蒲公英荠荠菜啦……马齿苋蒲公英……”
  这是早起贩野菜的人。二月里各类春草冒了头,城外的乡村妇人们剜了各类野菜入城,一天下来也能卖好几文钱呢。
  早饭是野狐做的,嘀嗒菜豆腐馅儿的包子和红豆大米粥。
  宝如两手掬着包子吃,隔墙听外面一个妇人轻轻的笑声,是胡兰茵,她年前就到长安了,一清早的,大概是知道季明德来了,也赶到曲池巷了。
  胡兰茵已是京城贵妇人的打扮,棉绫对襟褙子,宝相纹的出风毛比夹,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堵在路中间,说道:“娘自打入了京,身体好了许多,她整日欢喜,也巴望着你去见她一回,那是你亲娘,你总该去见见她的。”
  季明德闭了闭眼,扔了两个字:“没空!”
  胡兰茵再近一步,道:“我干爷爷今夜不必在御前伺候,夜里会回家,他也想见你呢。”
  季明德不说话,夹着本书,笔挺的个头儿,就在路中间站着。
  胡兰茵仰望着这松柏一样瘦高高的男人,柔声道:“他和荣亲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若想认祖归宗……”
  季明德脸色顿时青了,铁青着脸一笑:“看来一回没长记性,你这嘴巴不把自己害死,就消停不下来是不是?”
  她以为李代瑁会认他这个儿子,让他一跃而成为皇亲。天真妇人的天真想法,季明德靠近一步,唇几乎要到胡兰茵的耳畔:“这事儿和季白的死,你都告诉你那干爷爷了?”
  宝如啃着只包子,自门缝里往外瞧着,眼看外面两人凑到了一起,一口包子差点没把自己噎死,连忙转身去寻水喝了。
  胡兰茵连忙摇头:“你没发话,我哪敢呢?认祖归宗是件天大的事儿,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遇见合适的人,才能说出来不是。”
  季明德面上的青意渐渐散去:“你倒还不算太傻。”
  所谓滴水穿石,铁杵成针。胡兰茵以为季明德果真有认祖归宗的心思,而自己在长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恰又忖了他这心思,大松一口气,笑问道:“那今儿傍晚,是我亲自来接你,还是……”
  季明德断然道:“不必。我还有批货要送他,傍晚我会自己去见他。”
  宝如吃了两口粥,再奔到院门上,恰就听见季明德这句,知道季明德今儿从李家读书回来,晚上还得去见一回王定疆。
  她终于不必穿杨氏所衲那些胀腾腾的羊毛大棉袄了,换个薄棉花的半膝褙子,手里挎个小篮子,打算出去转一转,找个能生钱的门道回来。
  曲池坊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上,这地方有座芙蓉园,园中的曲江池是皇家苑林,又再往东一边的敦化坊,住着从天南海北来的各族使节,什么突厥人、回鹘人,还有那些被杨氏称之为爪哇神油番子的天竺人,深鼻大眼的,细眉小眼的,黑黝黝的,卷毛儿的,无奇不有。
  这地方既什么人都有,当然商机也多。宝如提着个小挎篮一路逛过去,见什么都喜欢,见什么都想买,苦于囊中羞涩,不过看看便走。转了一大圈儿,也没找出个门道来,不由便有些心急。
  忽而一阵疾马策过闹市,宝如正在个调和摊子前站着,险险要叫马匹撞上。这时恰有个妇人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致叫马撞上。
  马鞭劈空啪啪,调和摊子那小贩道:“我瞧着那像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今年的花朝节,看来是由他家主办了。”
  为首的青骓上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着米白色织金缎的蟒袍,圆领,衽口海棠簇簇,面白如冠玉,浓眉飞扬,两目高视前方,疾驰而过。
  不过一眼,果真是熟人,齐国公尹继业府上的世子尹玉钊,也就是尹玉卿的二哥。
  赵放一族人的尸骨,还是由他敛回秦州的。
  每年二月十五开始,芙蓉园中会举办为期五天的花朝节,当初先帝未丧时,此事皆由当时还是皇后的白凤亲自主持。
  其间的斗花大会,是贵家少女并夫人们最喜欢的节日,原本培于名廷的各类奇花异草皆被带入芙蓉园,宴餮加上赏花斗花,每每到最后一天,还会选出一年一度的花王来。
  自打宝如八岁那年开始,年年参加花朝节,有李少源在,无论谁都比不过她,李少源搜尽天下奇珍异类,每一年象征着花王的那早春第一朵紫斑牡丹国色天香,厚颜无耻恬不知耻,最后都是她的。
  方才解救宝如的那个妇人道:“前年的花王是他妹妹尹玉卿,去年也是。今年花朝节由他家主办,那国色天香由她得了,定然还是他家妹妹的。
  不过到时候芙蓉园开,大家可以进去摆摊儿,我得赶早占个好位置,去年我那馄饨烧饼卖的顶好,今年肯定也能赚一笔。”
  自打前年赵氏家族蒙难,宝如再没了入芙蓉园的资格,曾经被李少源厌弃的,永远都叫宝如压着不能翻身的尹玉卿成了荣亲王府世子妃,白太后面前最得意的第一人,那花王的称号,自然也就是她的呢。
  宝如倒不为这个而伤神,开门七件事,座吃山空的滋味可实在不怎么好受。花朝节是个顶好的商机,但她本钱不多,又不会包馄饨,也不会做烧饼,要卖什么才能赚些银子回来才好呢?
  怏怏回到家,宝如才到巷口,便见二月里的寒天中,李纯孝家那儿媳妇张氏坐在拐弯处,面前一只大木盆,正在里头捞捞搓搓的洗着。
  她两只手儿冻的痛红,正在搓洗沙枣核儿,搓出一大堆的核儿来摆在个小挎篮里。
  沙枣核儿质极坚硬,是做串饰的良品。张氏前些年还曾送过宝如一串枣核雕的佛珠,虽价值不比名木料,但也是好东西。
  宝如捞了枚沙枣出来,笑问张氏:“嫂子这枣核,一枚能卖多少银子?”
  张氏笑道:“那能用银子算它?一斤干枣核也不过二十个铜板,我挣的都是辛苦钱。”
  这是去年的陈枣,宝如拈开皮,里面沙黄黄的枣肉足有一寸厚。整个长安城,鲜少有这样大的沙枣。她道:“这样好的枣儿,将那枣肉生洗了也是可惜,嫂子就没想过卖它?”
  张氏摇头,笑道:“沙枣这东西,原就不是咱们长安风物,南桔北枳,嚼起来苦苦涩涩的,味道不好,我也卖过几年,可是没有人肯吃它,于是我就改卖核儿了。”
  宝如拈着一枚枚胖大的沙枣,却是寻到了个好商机。她乐的眉眼弯弯,抓了把沙枣道:“嫂子你且等半个时辰,我定把你这沙枣做到可口好吃,若你觉得好吃了,咱们赶明儿也上芙蓉园里摆摊儿去,卖出来的银子一人一半,好不好?”
  这沙枣树,是当年住在此的西域商人们留下的,长安人不会吃它,张氏不信宝如能将自己陈积的沙枣卖出去,还未说话了,她已经转身跑了。
  过了果真不到半个里辰,宝如捧着只碗,又匆匆跑来了。
  张氏看她一脸的炭灰,满额头的濡汗,拈起她碗里一枚热乎乎的沙枣儿。闻着一股酒香,和着淡淡的蜂蜜清甜,张氏道:“你拿酒和蜜将这枣儿给蒸了?”
  宝如眼儿巴巴,自己也还未尝过了,舔着唇道:“尝一口,好不好吃。”
  张氏尝了一口,那绵沙沙带着涩感的枣肉叫她蒸糯了,淡淡的酒香,再加上蜂蜜清甜,枣肉又软又糯,嚼之回味绵甘,好吃到叫人流口水。
  拿酒和蜂蜜蒸过,沙枣的风味才算出来了。张氏拍了宝如一把,道:“我怎的早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法子?这枣儿叫你一蒸,风味十足,真真儿好吃。我那库里还有几百斤的枣儿,宝如,咱要发财了。”
  宝如眼儿巴巴:“我会帮你洗枣儿,烧火蒸枣,跟着你一起摆摊儿,若不能对半分,卖出来的银子,给我一成也使得。”
  张氏自己的沙枣,这技法又非密传,她若自私点儿,自己蒸了枣去卖,宝如分文得不到。所以宝如退而求其次,想赚个辛苦钱。


第61章 好奇心
  张氏再吃一枚拍了宝如一把道:“既是你的技法这财当然要一起发。我瞧你相公是个能耐的赁了院子恰在我家隔壁要不这么着咱就在你家蒸枣趁着五天花朝节进芙蓉园发趟财去?”
  宝如恰也是这个想法,喜的连连儿点头。抿着两弯红唇笑的像月牙,她伸着两只手道:“蜂蜜和酒由我来置,既要卖蜜枣儿,肯定还得有油纸包儿这些也由我来置好不好?”
  张氏这才算明白宝如的意思,可怜见的大家闺秀落了难住在这小巷子里头不哭不闹还会自找生计她有些佩服宝如轻拍了一把道:“行了,卖出银子来咱们对半分。”
  季明德这是头一回见王定疆。
  从宝如的嘴里,他以为王定疆是个又丑又老混身异臭的阉货见了才知其实不然。
  此人也就季白的年龄,身高八尺,浓眉大眼的方颌脸,除了喉节不显之外,全然是个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有股很怪的味道,以季明德常年治药的经验,当是常服红老虎的原因。红老虎在伽蓝中也是上等品了,但它香味很不稳定,有时奇臭,又有时奇香,所以此人身上味道变幻莫定。
  季明德所送的货,看着是一截子通体发紫的枯木,却是伽蓝中极品中的金老虎,不用说,就是去年他截胡季白的那一块。
  王定疆拈了一块在手中搓着,搓了片刻,满室油润绵长的香气。
  他轻轻弹了手中之香,望着立于侧的季明德和胡兰茵,笑道:“季白拿这东西当长生不老药,也亏他想得出来。杀王朝宣,怕我追查而逃到土蕃,真真是个怂货,亏你不替他隐瞒。肯将东西还于我。
  至于土蕃马匪在秦州劫掠一事,朝中几位王爷都知道了,也往秦州派了兵,季墨倒好,凭此要跃做一方诸侯了。”
  自称爷爷,可见季明德携大礼入京,第一回就入了他的眼。胡兰茵抿唇一笑,伸手在欲推季明德一把,叫他上前表个忠心。谁知手抚过去,却碰到一枚银针上。
  见匪说匪话,见官说官话。见了王定疆,当然不能说季白是做生意去了逻些。当初季明德千里路上劫季白的伽蓝,恰就是为了有一日杀季白时,在王定疆面前能遮过去。
  王定疆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季明德:“既是一家人,咱就不说两家话。我这大都督不过几位王爷给的虚职,尹继业才是真正掌兵权的那位。他想要赵宝如,太后娘娘都不敢拂他的意,你说怎么办?”
  季明德一笑,灯下酒窝深深,与荣亲王李代瑁极肖。李代瑁是摄政亲王,也是他主子,是这天下唯一能叫他心惊胆寒的那个人。
  “于季某来说,头可断,发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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