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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变天-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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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姜扬还有许多难题要办。比如说齐国因为高长卿迟迟不肯交人,阻断了对容国的资金支持;魏国也因为西戎起兵被姬冲镇压的缘故,变得不那么热心了。楚国本来就是随大流,如今大流不是攻歧,也就在武关外扎营不动了。但说到底,对姜扬感触最大的,还是庞嘉居然战死了。

有庞嘉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输,胜利只是迟早的事,但是现在,突然之间,在他心里如同武神一般强大的庞嘉,被姬冲杀死了,尸体不全,还吊在孚糜山口,这无疑带给他恐惧。在担任西府军将领时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岐人那来去如风、下手毒辣的风格让他再一次战栗。

随后,田威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带兵回国。在近十天的等待后,田威终于受不了再佯装个翩翩君子,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对雍都进行攻城。高长卿在城墙上指挥若定,城中也团结一心,但高长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在等待姜扬回国。而姜扬在千里之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西征的失败。或者说,他只是害怕失败而已。

“明天就要回国了。”燕白鹿长叹了一声,“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高栾紧贴在他胸前,“庞嘉死了。”他高兴地咯咯笑出了声,“他总算是死了。你再给我讲一遍你是怎么把他弄死的嘛!”

燕白鹿掐了一把他的腰,“那你再射一次我看看。”

高栾大笑着咬了一口他的肩膀,掀掉了被子,修长如玉的双腿夹着他的手,“你来嘛……”

燕白鹿饥渴地把头埋进了他香软的腹下。

姜扬每日看得他俩人恩恩爱爱很是心烦,明明有马还要同骑一匹,时常做些小动作,一点威严都没有。他有点搞不懂他的另一个小舅子:当初死也要跟庞嘉在一起,他劝都劝不走;现在庞嘉一死,他立即就跟燕白鹿搞上了,这算什么?专门祸害他手下大将?他真是服了高家人。幸亏他哥哥性子冷淡,否则要是像他那么水性杨花,真是要他老命……不,以高长卿的为人,恐怕也并非有多喜欢他吧。如果可以,他恐怕是要专门祸害君侯了。

卫阖勒马与他并行。姜扬看他面色憔悴,不由得心下怜惜:“卫相节哀啊。”

卫阖没有接话,他反问道:“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失败了么?”

姜扬强笑:“也未必。攻下十九城,孚糜山以东函谷关以西尽数划入我国国境,然后想要再次西征,会更加方便。”

“不会有下一次了。”卫阖斩钉截铁道。“世家尚文治,君侯好武功。此次我们全力一战,丧气而归,正巧给了他们说辞,今后君侯想要攻外,必定要花更多的心思攘内。而且,此次西征,入不敷出,国库空虚啊。”

姜扬惭愧,“是我太傲慢自大了。还让大将军白白送死。我回国之后就要追封他爵位与食邑。”

“免了吧……他也没有后人。”卫阖难过得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若是君侯对阿嘉心有愧疚,不如遵照他的遗愿为他报仇,用整个岐国来祭奠他。”

“我又何尝不想。”姜扬低叹,“只是如卫相所言,心有余,力不足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倒未尝没有别的出路。”卫阖突然勒马,目光灼灼地望着姜扬,“君侯,公室之软弱穷乏,全因私室之丰裕阔绰,君侯可知,现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废私室,充公室。若君侯可以把国库中作威作福的硕鼠除掉,攻伐也好,治国也好,都不再是难题。”

“怎讲?”

卫阖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齐人围城,公卿俱在城中,封邑俱在城外。我们自西向东走,可以收回多少封地?”

姜扬咽了口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可是……”

卫阖点点头,“的确是大事,君侯当审慎。”说完勒马便走。

姜扬被卫阖说的话激得心中狂跳。自他上位以来,他一直在忍让,以维持他与公卿之间的平衡,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指哪打哪,让国家彻底顺遂自己的意志!他已经受够了那帮年老、腐败、胆怯的贵族。

可是他又想到了高长卿。他知道高长卿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复兴从前的荣光,可是这可能么?他给过他机会,他做不到的。他还要继续为他的梦想去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么?坐视国家被一个一个封地割得四分五裂么?

姜扬承认,他不想再为了高长卿一个人,与蠢材分享权力了。

姜扬也承认,他不想再与高长卿分享这无上的权力。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他只爱那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感觉。如果自己比现在更强大,他是不是会更服帖、更婉顺,放下他自欺欺人的自尊,安安心心地侍奉自己……

彻底,打消他的念头。断绝他所有的退路。除了自己,让他别无选择。

“君侯!”姜扬被喊回了神,姜止眨巴着眼睛低头望着他。他看到他醒过身来,舒了口气,一瘸一拐走到一旁的案几旁。坐下的时候没坐稳,一屁股摔在青浦团上。那个宫人赶忙将他扶稳,他一脚就把宫人踹出了帐子去。他摸着自己精美的小胡子,担心地看着姜扬,“君侯不要忧思过重啊。这样容易灵魂出窍啊。小臣认得几个通灵的楚巫,要不要她们为君侯整治整治?”

姜扬摇了摇头,“孤今次找公子前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公子商量。这一路也辛苦你了,从东边匆匆忙忙跟着我西征,却什么功劳都没捞到……”

“无事!无事!我有什么功劳好捞呢?我也打不了仗,只好出人啦!”他拿出把骨扇啪嗒啪嗒扇着凉风,“诶,这也是天意,君侯不要自责过甚啊!”

姜扬认真道,罪己诏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去总庙里朗诵了。“不过在此之前,卫阖与我道……”他将卫阖的话小心地复述给姜止听,姜止扇风的动作渐渐小了。最后他把折扇一打,重重拍在面前的案几上,“早就好这么干了嘛!把地收回来,把他们养在雍都里,不让他们碰任何政务,几世几代之后,这些毒瘤就自行减损了!”他朝姜扬一拱手,“为了支持君侯,我头一个搬到雍都来住!”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道义?我的臣民正在被围困,我却忙着清缴他们在城外的封邑……”

“君侯啊,做君侯,就是要担一国的恶名,成一国的美事。何况卫相如此谏言,已经是帮助君侯脱罪了……”

“此话怎讲?”

姜止惋惜,“君侯,你这一次折损一员大将不说,还要折损一代名相。卫阖如此谏言,要将世家连根拔起,君侯以为他回到国中,还会有性命么?”

姜扬大惊:“我自然不会害他!”

“可是如果没有卫阖替君侯担下罪责……”姜止咽了口口水,“这被害的可不仅仅是卫相了……”


 第 98 章

姜扬跌在青浦团上;满头冷汗。一旁姜止还在絮絮叨叨;“事已至此,世家必定群起而攻之。君侯留其性命;他们可不会买账。不看到血,那群老疯狗可不会安生啊……“

“孤,孤不会拿卫相去做权宜之计。孤是也答应过你;保他性命!”姜扬攥紧了拳头,“反正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乘兵权在手……”

“那君侯可要小心他们开城迎敌。”姜止道;“卫相日后在容国一定是个‘死人’;但是是怎么种死法,君侯大可以在里头做做文章。”

姜扬一点就通:“你是说……”

姜止吹着口哨看向帐外,却发现没有窗子;一时很是郁闷。姜扬沉默良久,朝他大拜,“多谢公子良言。孤身边有公子这样的良臣,真是三生有幸。”

姜止赶忙将他扶起来,“总得有人为国家着想。”

姜止走出帐篷,寺人立即迎了上来搀住了他的胳膊:“公子!怎样!怎样!”

姜止大骂:“杀才!你打听个屁!不懂装懂!”

仆廖缩头。走了几步,他们迎面撞见卫阖,姜止与他见了礼,“丞相不必忧惧啦。君侯已经打定了主意。”

卫阖也知道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助力良多,“要多谢二公子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姜止拖着长长的尾音,邀请他去帐中坐一坐。“姜止有个疑问,还请卫相解答。”

“请说。”

“卫相为何突然向君侯死谏呢?雍都中的局势,也未尝严峻到如此地步,并不是战争的好时机啊。”

卫阖苦笑:“倒被二公子看出来了。”他为他斟上岐人的酒,“实不相瞒,阿嘉一死,我突然感觉周围鬼影幢幢,风刀霜剑自四面八方而来,防不慎防,因此想乘早将心愿了去,也好过心惊胆战徐徐图之。我国地处中央,疆域、人口、矿藏、农田,都是六国之中的翘楚,就是因为世家盘根错节分散国力,消耗了大量的内斗,才迟迟不能有一番作为。我希望在我死前可以看到国家一统,如手指臂,一心对外。”

姜止长拜:“卫相是真名士,姜止敬佩。卫相请放心,君侯已清楚卫相的苦心,且他从前受我恩惠,作为报答,答应不伤害卫相性命。所以,卫相可亲眼看到愿望成真。”

卫相睁大了眼睛。他与这位公子素来不熟,泛泛之交,他扶植老三老四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姜止。想不到他竟是此等人物,他一时后悔看走眼了。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姜止又道:“卫相觉得,要达成这个愿望,最棘手的人是谁?”

卫阖沉吟:“不得不据实相告,是清河伯高长卿。不过他是我的学生,我对他有些私心,不忍加害他。只是他与君侯十分亲密,若是他进谗言,恐怕会改变君侯的心意。

“不,不,他看不到君侯。在我们收复封邑以前,他也会被困在城里。”姜止笑了一声,突然道,“我有样礼物要送给卫相。”

说完,他一瘸一拐走到帘后,掀起了帘幕。那是帐篷的耳室,卫阖此前一直以为那是姜止妻妾的居处。此时一眼望去,却大讶,“御子柴!”

御子柴看到卫阖,哇哇大叫起来,可惜嘴里咬着麻布,说不出话。

“原来你们还是旧识!”姜止拦住卫阖,“卫相,此人是我在食邑内的嵖岈山捉到的,他身上带着这个。我隐约想起都城里的传闻,不禁有些后怕。”

“嵖岈山?”卫阖大惊,接过他的地图匆匆一览,满头大汗,“糟糕,高长卿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肯说。”

卫阖解开御子柴身上的绑缚,“他是不知道。”

御子柴则扑过来抓住他哇哇大叫:“老卫!老卫!我太背了!救我出去嘛救我出去嘛!”

卫阖严厉地瞪视着他,御子柴被他看的缩起脖子。“他难道是要……他难道是要……”卫阖怒气腾腾。

御子柴很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替人办事啊!”

卫阖转过身,对姜止拱了拱手,只道,“此事关系甚大。”带着御子柴就走了。仆廖从外头谄媚地迎进来,“妙了!妙了!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姜止摸着小胡须,心情甚好地眯起眼睛。

高长卿这辈子第二次沐浴在战火之下。这一次他背后有二十万军民,不是派兵车骂战就能解决得了的。在齐军开始攻城的三天里,他前所未有地发现以前他学的战法都是屎。调拨兵力,主持换岗,安排伤员,警戒,侦查,控制城中的言论,主持将作坊生产箭枝,弩机,在军队与平民中分配粮食……这些统统都落在他肩上。有好几次他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都快要晕过去了。但是一看到齐军架起云梯,他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出事地点,跟彭蠡和章甘一道主持防守。齐人人多势众,跟他们打车轮战,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彭蠡、章甘两人也看不下去了,让他下去休息一阵,高长卿睡在守备营的木板床上,一放松下来全身酸痛,头晕恶心,只想流泪。

他每天都在告诉全城的人,姜扬就要回来了,姜扬就要回来了,但事实上连他都越来越怀疑,姜扬到底会不会回来。围城已经长达半个月,他天天站在墙头等他,却连半个影子都没等到。

城里的消息被封锁着,一旦开战田威就不讲什么道义了,不透漏半点风声给城中的人。因此高长卿担惊受怕。他怕姜扬是不是有了什么闪失,否则为什么不回来救他?城外隆隆的投石机不断把着火的巨石投进城里,他躺在木板床上,缩成一团怕得要死,不知道多久才睡去。他知道他醒来又要坚强得像一座丰碑,稳定人心,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软弱一回。因为让他可以软弱的胸膛此时不在身边。

姜扬此时正在几百里之外的他的故乡。坪林公高国仲在半年之后,再一次面圣。他是个机灵的人,早已听闻君侯在国境内所作所为,因此并不做多大反抗,就把封地中的户籍以及私兵尽数交出。姜扬重新在坪林立郡,派出可靠的官员接手这里的行政事务。对于私兵,他让愿意继续当兵的人留下,其余的回到坪林去做其他营生。

姜扬对高国仲很满意,交接只用了半天,这顺畅让他有了好的盼头,但他不心存愧疚。姜扬许诺高国仲,为他在朝堂上找一份肥差,也赐下不少金银供其在雍都购买房宅。高国仲十分感激,坐上了富丽堂皇的车架。

“不知我的侄儿在国中一切可好。”高国仲笑着说。他并没有什么卖地求荣的惭愧,他只是顺势而为。祖上的土地也是从君侯手中分来的,现下君侯要求归还,他没有挣扎的余地。只有像他侄儿这样的蠢货才会想要跟君侯抗争。他恐怕带着私兵就敢跟外头的十万大军拼命去。

姜扬被他问得皱起了眉头。高国仲继续道,“他的脾气从小就很倔强,不愿意有所变通。”

姜扬叹了口气:“日后还请叔叔多提点提点他。孤现在也很担心他会因为与孤政见不合,而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孤那么看中他,他是孤的珍宝。”他意有所指道。高国仲并不应声。他很清楚姜扬在警告他,他知道一些他们叔侄俩的仇怨。

高国仲愉悦地想,不知道君侯可以为这珍宝容忍到何种境地。

现在,他也磨利了爪牙,只为了给高长卿致命一击。

高长卿这句“他会回来的”,从秋天说到冬天。从此以后,这变成了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季节。他在三个月里尝到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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