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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平江物语-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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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立足之地。你和公子佶关系匪浅,本打算托你劝劝他,但现在看,大概是真的勉强不来。”
“是。”乐乔歉意满满,但语气依旧淡然,“出于私心,我并不愿同赵家任何人打交道。”
应轻书道明来意被断然拒绝拒,竟不知如何接答。
日头渐渐向中,白霜化去。一地了无生气的杂草懒洋洋随风摆动。
乐乔忆起平江妖笼偶尔群妖攒动的喧嚣,这时不免触景生情,又拿出一坛酒给自己倒了杯,余下的连酒坛递与应轻书。后者再无之前豪气,小口抿酒,二人一时无话。
后来兴许是酒劲儿上头,应轻书脸色通红地饮完第三坛酒,突兀问道:“若是那位传位于四姑娘,你怎么办?”
“传位给四儿,让她做皇帝?”乐乔稍有些愣怔,“此话怎讲?”
“那位我是清楚的,若不是高后耽误,他当为一代明君。”应轻书神色多变,依稀看得出悔意,“我当初也怠慢了。”
借着似真似假的醉意,应轻书喋喋不休讲起赵煦迄今生平。
“他十岁登基,最敬佩采纳并支持王安石变法的先帝。小小年纪博学多才且无畏无惧,尽显人龙风范。神宗弥留之际还有两位亲王,幸有宰相王珪力排众议推立他为储君,期冀幼主将来能有一番大作为。不过没人想到最后却是高后主掌了朝政。”
“高后当然算得上人中尧舜,但她太害怕赵煦成长不利,处处管教森严,最后反而酿成苦果。高后过身,也因小人谗言,赵煦亲政之后全盘推翻高后数年的苦心经营,一举导致如今局面。”
“有自身遭遇,赵煦很清楚幼君若得不到良善导诱,易昏聩暴虐。所以他不放心把皇位交给最聪明也最像他的十四王。”
“王府秘宴你在场,你也知道其他几人均非帝王之材。”
见乐乔仍是噤口不言,应轻书不由抬高声音:“他下诏宣四姑娘进京的意图难道你不明白吗?他是看中顾思远依旧紧握在手的人脉和势力,期望借此稳固赵家王朝。”
“我想皇位更替这么大的事绝非一朝一夕即可决定的,赵煦早就打算如果顾四大难不死便传位给他了对不对?”乐乔面无表情地抬头端详着应轻书,“因为您老很早就算到今天的局势,所以您才留着顾四的魂魄!”
应轻书怎会想到乐乔竟然从这里找出蛛丝马迹,惊慌失措之下几乎言语不能。
久久过后,应轻书无力地垮下双肩,连精气神也一并消去大半,沙哑道:“没错,是我。”
“两年时间……”乐乔平静如常,不仅看不出任何怒火,甚至眉梢上扬带出微微笑意,“我走遍饿鬼界,将十八阴罗司闹了个天翻地覆,无论是阎罗王还是小鬼,个个哭着求着让我相信顾四没有在地府。我不信,偏要找到底。”
“最后闹得群鬼逃出枕乡,你才告诉我你有办法让顾及回来。”
乐乔再次斟了盏酒,用双手捧着酒盏递到应轻书面前,后者却低头不接。
乐乔柔声道:“顾四能活着回来多亏有您老,您的大恩乐乔铭记五内,今生今世不敢忘怀。”
“别……别这样。”应轻书羞愧不已,以袖遮面道,“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凡事总无法两全,您顾得了天下苍生就顾不了小小顾四。”乐乔恭恭敬敬地捧着银盏单膝跪在应轻书身旁,“这杯酒,是我代顾四敬您的,谢您救命之恩,请您无论如何一定接受。”
应轻书拿开袖子时泪痕犹在。他刚把廿年陈酿粗鲁强硬地灌入喉咙里,乐乔另一杯又奉了上来。
“这杯酒是乐乔敬你的,请您不要勉强,顾四她做不得皇帝。”乐乔轻声细语,“只要您不勉强她,一切都好。如果她自己愿意,我也不拦阻。但我请您千万、千万不要勉强她。”
“好、好,我答应你。”应轻书端着酒盏,双手直打哆嗦,“可是你刚刚是不是说,她要是自己愿意,你不拦阻的对吧?”
“是。”
应轻书几乎语无伦次道:“好,我答应你,我绝对、绝对不勉强她。我不勉强四姑娘去做,但是她自己也可能去做,那就没办法了对不对?”
“是。”
“好,我知道了。”
应轻书含泪咽下苦酒一盅,紧紧地抓着酒盏不放手,生怕乐乔再而三地敬酒。
但乐乔没有理会他,只因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归来。
“哪个说我要做皇帝了,这事我才不管。”
顾及双目通红,眼圈乌黑,看来熬了整个通宵。然顾及脚步轻松,看也不看应轻书,上前拉着乐乔往外走。
“走,我们回家。”
“四儿……”乐乔没想到她如此匆忙,急急唤她停下,“休息几天再回也不迟啊?”
顾四出乎意料地固执,拉着乐乔的手不放松:“不,我要回家。”她向后招手,一只通体乌黑但形貌酷似报春鸟的鸟儿随即飞向她肩头,“我要回平江,回家。”
“这个地方,这里的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顾四这样说罢,乐乔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招手唤来黑色马车。
“好啊,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求捉虫~


、惊蛰·窃书童子(其一)

这年惊蛰过后,平江碎锦街有一家医舍静悄悄地开张了。
说是静悄悄或许并不恰当。
那书写着“纪原堂”三个大字的黑木牌匾挂上后不久,有乞婆自门前走过,好奇地向里张望一眼,突然神色大变。
不多时,整条街超乎寻常地热闹起来。
有衣不蔽体的乞者。
有挑着扁担的小贩。
有文质彬彬的文人士子。
有车乘代步、华丽富贵的豪绅巨贾。
……
齐齐向这简朴却不至鄙陋的医舍而来。
这般火热景象几乎要比及天庆观庆典之盛况。
周遭好事者借恭贺之意深入打探,却发现纪原堂里招呼宾客的仅有二人。除了头裹襆巾、着水青裙衫的清丽女郎中,另有一名劲装打扮的俊俏青年忙里忙外。先前挂牌之事便是由劲装青年手脚利落独自完成,看来应是伙计无误。
后来细细打量那青年,又见他周身透露出非凡气息,与郎中举止亲昵,偶有攀肩弄耳之狎举,郎中也是笑着由他。看出其中关系的人忍不住赞叹——好一双璧人。
然更奇怪的是往来的宾客,仅仅同医舍主人打过招呼放下礼物即迅速离开。无论身份如何,皆井然有序,显然意在恭祝而非打扰。于是做主的二人也不挽留。
真是主也怪,客也怪。
一天下来,原本尚显宽松的医舍竟堆满各色贺礼。
清点好礼品,将其中诸如鸡蛋、熏肉的食物分发给沿街的乞儿。彼时方有眼尖的人认出女郎中来历。
“这不是江安堂乐仙儿吗?”
“那伙计是谁?”
“好像在王府见过。”
……
于是纪原堂开张的第一天就这样在好事之人的议论中结束了。
同郎中携手漫步在暮色笼罩的平江街头,顾及心中说不出的愉快。
沿河岸柳树绿叶郁郁葱茏,河水清波荡漾,间有粼粼金光映着翠意。鸟雀清泠鸣叫,晚风袭来阵阵淡香,好一片催人醉的春日黄昏。
“今后得尊称你为乐掌柜了。”顾及明着说笑,言语中却稍带有不安,“只是不知道我这一身布衣,配不配得我家乐掌柜?”
乐乔瞥她一眼,嗔道:“你想说我之前一介三流大夫配不上你皇家亲王么?”
顾及傻笑:“今非昔比嘛。你看我先前虽然领有朝廷俸禄,算不上大富大贵,好歹衣食无忧,但归到底也只是寄人篱下的浪荡子弟。现今被逐出家门,身无长物,一切不都得仰仗乐掌柜您了?”
郎中摩挲着她指尖,低声笑道:“那你还不来纪原堂当伙计,掌柜保你吃穿不愁。”
“我要真的去当了伙计,恐怕得天天围着我家美娇娘不放,你还哪有空闲替人看诊?”
“你敢!”
“我就说……”顾及随手扯了几片柳叶下来,声声感叹道,“柴米油盐催人离啊。”
乐乔恨不得弹她脑门:“说什么傻话。”
“要不我去跟着富员外学学做生意的门道?”远远望见对岸门庭若市的藏月楼,顾及忽然道,“让娘子抛头露面打点活计,我这做官人的实在惭愧啊。”
“哪个认你当官人了?”乐乔狠狠地捏了一把她掌心,板着脸正经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家里日诵十遍女诫第四章的好。”
顾及顿时哀嚎:“不要啊……”
踏上织里桥时,郎中收整颜色,意味深长道:“眼下医舍开张,咱们也算安定下来了,不知四儿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啊?”顾及愣怔,“你还记得呢?”
“进宫前你说过的话,进宫之后你同赵煦之间有何交通,是时候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了吧?”
“这么刨根问底不是你的作风啊……”
说笑归说笑,晚餐之后顾及泡上一壶早春竹叶茶,讲起进宫之后的事情。
半月前——
“武瞾也是女人,她可以当皇帝,我家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来时隐约的猜测变成现实,顾及缓过神后断然拒绝了赵煦的提议。
“皇帝我做不来!”
赵煦如同被当头浇下一桶冷水,脸色苍白,呆立当场,好半天才见他哆嗦着青紫嘴唇道:“为、为何?”
顾及环视寝室,房内数叠屏风错落有致。粗略看去,有浩荡大气的江山画卷,有工笔细腻的石鸟花枝,亦有前代大家的题字集训。斜放于最里侧则是不甚起眼的东京都浮华图。
拉着赵煦来到地图前,顾及落指从福宁殿起,沿着御街向朱雀门,再折返回来。
“东京都内有二万万人,数以千万户,鸿聚大海内外诸多异邦旅人。”顾及肃穆凝重,沉声道,“若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同皇室深有渊源,譬如流有先帝血脉,且德才兼备,您是否会传位于他?”
赵煦决绝摆手:“当然不会!”
“为何?”
赵煦面浮愠色,讥嘲道:“外邦蛮夷,怎做得我泱泱大国之主?即使我肯答应,亦掩不住悠悠众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正是。”
顾及温和笑道:“生为常人姑且尚有本异族类之别,您怎能接受已非生者的顾及来做一国之君?”
“此话怎讲?”
“两年前我曾当着您的面引颈自刎。”
“那难道不是太常卿和乐少卿使的计谋吗?”赵煦只觉肢体生寒,抱着暖炉瑟瑟发抖,“应轻书告诉我说,他用了假死之法,助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是。”顾及微微摇头,“当时的确和乐少卿商议好,使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卸去我欺君之罪。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我顾及真的被阎罗王勾去了名号。”
“也就是说……你真的死过?”
“说死过可能不太合适,我到现在也是死人。”
赵煦看上去满脸疑问,但却不自然地向后缩身。顾及伸出手腕,悠然道:“是真是假,您一探便知。”
“不,我不会信的,你不用吓我。你肯定是从乐少卿那里学了什么妖法……啊,我听说西域有龟息之术,用这个能停掉人的脉搏,错不了!”
“妖法?”顾及挑眉,“妖法纵然能使鬼怪作祟,但岂能令人活生生变成鬼?”她拿起一盏烛台放在身前,道,“您好好看看地上,可有人影乎?”
细顾之下,地上确实寻不见该有的人影。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赵煦失去力气,踉跄回座,半晌方有气无力道:“妖法、一定是妖法……”
赵煦的固执和偏激出乎意料,顾及皱眉道:“举出这些都不能让您相信?”
“我认定你来做皇帝怎会轻易更改,你莫要再做无谓尝试。除非你现在从人间蒸发,否则等你稍后跨出这福宁殿,我立刻下诏,立你为储君。定西王闲居已久,是时候召他回京辅佐政事了。”
“看来是没办法了。”顾及扼腕叹息。
赵煦闻言,忧虑疑惑霎时间一扫而空,甚是得意道:“我决定的事情,看哪个能改?!”
顾及不答话,从龙榻上抱起枕头塞入赵煦怀中,“容我无礼,请您先歇会儿眼。”
“怎样?难不成你还真能凭空消失?”
赵煦死死抵抗,但顾及等不得他固执己见,抬手捂住他双眼。
“请随我来。”
前一刻明明在幽暗生冷的福宁殿寝室,只刹那黑暗过后,竟来到陌生地域。
此处金芒万丈,刺得赵煦眼皮生疼,险些没睁开眼。
待适应下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高峰之巅。云海缭绕之中犹见金黄日轮高悬。呼呼风声肆虐,吹乱了未曾打理的头发和衣衫,倏忽强劲阵风更吹得人摇摇欲坠。赵煦连忙贴着巨石站稳,而后侧目顾及。身形单薄的顾及似周身有高墙环绕挡去烈风,虽凭空而立,然纹丝不动。
飘渺云端中响起悠扬笛声,赵煦极目远眺,渐渐地,他意识到本以为是云雾的东西原来是巨人形体。云雾般的巨人横卧连绵山脉,体长千丈不止。因为过于巨大,赵煦一时才未能辨识出五官与四肢。
“这位是泰山府君。”顾及简单介绍道,之后指着另一座山峰,那儿好像也站着一个人,笛声正是从那边传来。“而那吹奏尺八之人,是我的师父八翁。”
这笛声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赵煦听着这笛声,种种杂绪被风卷走,不自觉地,他也放松下来,称赞笛声果然非同凡响。
一曲终了,八翁放下尺八,侧耳倾听着什么。稍后,他忽然高声道:“区区八翁受不住您谬赞,我有一徒,天资斐然,您若能听她一曲,想必再也不愿听八翁为您演奏了。”
云海轻轻动荡起来,八翁又同赵煦听不到的声音交谈了几句,过不多时,另一人踏着云梯来到他身旁。
赵煦望望那人,扭头看看顾及,惊疑道:“那人看起来好生熟悉?”
“没错,是我。”顾及开口回答道,“若按地上时间算,是两年前的事情吧。”
少时,听笛声再度响起。
有异于寻常笛箫管竹乐器的尺八之音仿佛随风而来。
一丝一缕,宛如徐徐春风般温柔。俄而风云变幻,笛声骤然急促,一线飘渺无依的乐声却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
此时再看天地,不仅云海翻滚,金光与白云之罅隙另有千万炽热朱雀翩翩而至。它们有些落在巨人乳腹,有些则追寻着笛音环绕吹奏者周身。
不过相同的是,千万神鸟竟没有一只发出啼叫,静静地来,静静地倾听。
“太美妙了。”赵煦痴痴地发出赞叹,“闻此一曲,死而无憾。”
“不。”顾及羞赧低头,“并不是很好的。”
待到尺八笛音淡去,云海深处突有庄严喃声响起,道:“这笛子吹的是不错,勉胜八翁一筹,可是细听之后不如八翁洒脱。吹笛之人啊,你知否缘由?”
只听彼端山峰上的顾及答:“因有俗世之愿,牵挂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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