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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妖刀记-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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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叩着扶手,微笑道:“二总管或许已经知道了,敝观有几名弟子,在你朱城同的地界惨遭杀害,下手行凶者不是旁的,正是一名手持万劫妖刀的少女。”

横疏影含笑啜饮茶汤,有意无意地往许、染二姝瞟去,片刻才好整以暇道:“鹿真人是想问我要杀人凶手么?”

“妖刀寄附的刀尸,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万劫刀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弟子,名叫耿照,此事的目证尚有水月停轩的染二掌院,以及敝师侄胡彦之,料想应非虚妄。贫道想请二总管唤出这名耿姓的少年,有些事情,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横疏影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鹿别驾,实则是对众人说。“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鹿真人。”

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着唇珠轻笑:“然而众所皆知,杀退万劫刀、与贵派胡大侠连手救下刀尸的是染二掌院,将赤眼妖刀送至本城的,也是染二掌院。那耿姓弟子不过是恰巧在出使水月停轩时,为二掌院所救。鹿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二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鹿真人的忙。”

鹿别驾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

“二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

他低头含笑,怡然道:“你串通染二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万劫妖刀之时,染红霞人甚至不在现场:而那柄赤眼妖刀,从头到尾都在耿照身上。刀是琴魔当夜从灵官殿带走的,耿照既持有赤眼,代表琴魔临终时,将刀与对付妖刀的重要秘诀传给了耿照。他后来能在贵城杀退天裂妖刀、救得”八荒刀铭“岳宸风一命,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横疏影心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鹿别驾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这几日胡彦之并未传出讯息,天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对象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主。看起来鹿别驾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若,低垂螓首,片刻才笑道:“鹿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染二掌院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水月次徒的地位身分,料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身倒是好奇得紧,就算鹿真人不幸言中,鹿真人又想问耿照什么事,释什么疑?”

鹿别驾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邵三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妖刀的厉害。耿照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唇舌么?”

眉毛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着横疏影,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魏老儿手持赤眼,从灵官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赤眼既落到了姓耿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着琴魔魏无音之人。我儿身中”不堪闻剑“的招数,胸口血凝,全身瘫痈,若非被幽凝妖刀附身,岂能走远?欲寻我儿的踪影,还须着落此人身上。天下父母心,二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心焦罢?”

横疏影微微一怔,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手背掩口,惊呼道:“原来……原来那位是鹿真人的义子!”

鹿别驾这时才失了冷静,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那彦清孩儿?”

横疏影以眼神示意,钟阳轻轻击掌,堂后忽然转出四名执敬司弟子,抬出一台软榻,榻上卧着一名全身缠满绷带、骨瘦如柴的男子,却不是鹿彦清是谁?

鹿别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起身,用力之猛,居然一把踢翻了椅子。他飞也似地扑至榻前,伸出双手,隔着层层纱布抚摸榻上之人的头、脸、身躯,片刻才喃喃道:“真是我的彦清孩儿……真是我的彦清孩儿!”

转头哑声道:“横疏……横二总管!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义子的?”

横疏影故作惊喜状,轻拍着雪白腴润的胸口,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便是鹿真人的义公子。前几日巡城司的骑队回报,在山下荒僻处发现此人,因尚有温息,便携回城中。我见他伤势沉重,特别延请本城的程太医为他治疗,程太医手段高明,虽不能治疗令分子之伤,却以针剂为他延命,再佐以库中珍贵的人参、茯苓等药材,总算拖到现在。”

鹿别驾定了定神,起身长揖到地,低声道:“二总管,多谢你了。贵城的大恩大德,贫道日后定当补报。”

横疏影连称不敢。

一旁许缁衣静静看着,心中暗忖:“人都抬到了堂后候着,拍掌即至,显是料定今日鹿别驾必来,专程备着此招应付。原来我们此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针对各门弱点一一备妥解方,让谁也开不了口……真是,好一个手段厉害的”暗香浮动“横疏影!”

横疏影偶与她目光相接,微一颔首,笑意盈盈。

许缁衣淡然微笑,也只是点头致意。

鹿别驾今日上山,其实是负有任务,全没想到失踪的义子能失而复得,横疏影这个人情,不可谓之不大。正犹豫是否继续讨人,横疏影忽然两手一合,甜美的笑容宛若少女:“是啦,指剑奇宫的”不堪闻剑“虽然号称是无解之招,但令公子尚有生命迹象,未必不能施救。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一命。”

鹿别驾如聆仙纶,连忙求教:“请二总管指点一条明路。”

横疏影笑道:“指点不敢当。由此往西北六十余里处,有座名为”一梦谷“的山坳,谷中有位名医,人称”血手白心“伊黄粱。

“此人脾气虽古怪,却有一手接断续、肉白骨的高超医术,本城的大国手程太医昔年与这位伊大夫有过一面之缘,论到外科之精妙,就连程太医也直承不如。令公子的凝血断息之患,此人或可救治。”

鹿别驾听得一凛,猛然省觉:“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一的”岐圣“伊黄粱?”

“正是”岐圣“伊黄粱。”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也听过”血手白心“之名,那就好办啦!只是得快些才行,万勿拖延,以免耽误令公子的病情。”

鹿别驾心想:“胡涂!那伊黄粱名头响亮,据说能造血生肉,传得神而明之,我怎么都没想到?”

再无疑义,稽首道:“多谢二总管指点。小犬若得以回天,我定为二总管点长明灯,终生不绝。鹿某说到做到。”

尘尾一挥,四名侍僮接手软榻,便要抬出。

他也不与众人道别,径对邵兰生一点头,转身行出偏厅。

横疏影谈笑间用兵,满座俱是五大门派的要角,却无一人能逼她交出耿照,这几日执敬司上下辛苦,按她的吩咐进行准备,今日总算一一收效。

正自松了一口气,厅外又有弟子匆匆入报:“启禀二总管,赤炼堂五百名”指纵鹰“已至城外,说要求见二总管!”

声音惶急,显见城门外的形势已到了紧要时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举座诸人都不禁坐直身子,连鹿别驾也停下脚步。

邵兰生一听“赤炼堂”三字,儒雅的面上一凝,彷佛沾到了什么秽物,蹙眉道:“又是赤炼堂!这帮土匪,没事派”指纵鹰“来做甚?当真是绿林习气,无可救药!”

放眼东境武林,也只有青锋照的邵三爷敢直指赤炼堂是“土匪”他越是说得正经,越透着一股荒谬滑稽:虽是如此,却谁也笑不出来。

赤炼堂号称“白城山以东第一大帮派”一向自尊自大,鲜少与武林同道往来。

雷家以江上的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酆江水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了兵器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勾结官商,发展得好生兴旺,简直就是实力雄厚的黑帮。

但赤炼堂毕竟也在江湖打滚,不仅养官差、养耳目、养武功高手,养衙门里的刑名师爷,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武林门派。而其中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即为“指纵鹰”据说“指纵鹰”全由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组成,加入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赤身裸体,仅发给一柄匕首,与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一起关进黑牢:四肢完好、活着走出来的,便能获选加入“指纵鹰”通过测验后,还须接受操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之类的严苛训练,目的在养成一支移行神速的机动部队,武功及杀人技巧的锻炼更不在话下。只要出动“指纵鹰”几乎能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一个中小型的江湖门派,所经之处,就连残砖瓦砾也不剩,武林中人闻之色变。

快、冷血、杀人无算,白日横行——这就是人们对于“指纵鹰”的刻板印象。

白日流影城虽有五千精甲,但横疏影担心的是背后的意义。赤炼堂组织庞大,总瓢把子雷万凛麾下,有日月供奉、十绝太保,以及各分舵舵主、转运使等,可说是次序井然。

要维持如此巨大的组织运作,看似无法无天的赤炼堂,其实比谁都更倚赖帮规法度。有些事不符侠义道,甚至并不合法,但只要不违背总瓢子订下的规矩,就算杀人放火都能做:有些事却是万万做不得,譬如派出“指纵鹰”包围侯爵领地这种挑衅之举。

流影城并不怕“指纵鹰”但赤炼堂万一没了规矩,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横疏影忍不住蹙眉。“领头的是谁?有送上名帖么?”

那弟子正要回话,背后忽然传来一把磨砂似的干哑嗓音:“领头的人是我。”

鹿别驾原本伫立在门边,发话之人跨进门槛时却不由一震,彷佛走过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柄贴颈利剑:悚栗之间,那人已负手而入,两人竟未照面。

回头只见他身量不高,却有股说不出的压迫,熊腰虎背,行动敏健:一身束袖劲装,足蹬快靴,打扮犹如长年走镖的老镖师,衣料结实、剪裁利落,周身更无一丝余赘。

他身后肩了个巨大的革囊,样式活像是厨师围在腰际的皮裙,裙上缝有一格一格的皮鞘,插着大大小小、尺寸各易的厨刀。这只革囊当然比寻常的皮裙大上许多,一看就知道装满刀剑之类,然后再卷成一束,系绳上肩。

赤炼堂与其它六派少有往来,加上干部众多,横疏影仔细打量,见此人眼角鱼尾纹深刻,彷佛饱经风霜,应该颇有年岁:但身形结实,又似乎正值壮年,容貌十分陌生,自己从未见过:望向谈剑笏、许缁衣等,也都毫无反应。只邵兰生冷冷一哼,满脸不豫:“就知道是你,雷奋开。赤炼堂上下多是流氓地痞,称得上”土匪“二字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横疏影闻言一悚,心思飞转,手心里捏着一把香汗。

“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十绝太保之首,”

天行万乘“雷奋开!”

赤炼堂本是雷家的家业,然而这代的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不知何故,却一连死了五个儿子,几乎保不住自己的嫡亲血脉,只好广收义子:其中最优秀的十位人称“十绝太保”分别是“掌、剑、刀、笔、令、陷、阵、车、马、惊”这些义子们来自天下五道。出身不同门派,各负奇特艺业,可说是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但拜入雷氏门下之后,均舍弃原本姓氏,通通跟着总瓢子改姓“雷”而“天行万乘”雷奋开便是大太保“掌”其出身罕有人知,凭着一手“铁掌扫六合”的绝学纵横东海,早年随雷万凛一刀一枪地打天下,掌力号称白城山以东刚猛第一,在赤炼堂里的地位仅次于总瓢子雷万凛,堪称一个之下、万人之上,近年已鲜少露面,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不对盘,邵兰生年轻时便已识得雷奋开,两人甚至还交过手,当时邵兰生剑艺未成,挡不了绝学“铁掌扫六合”的惊天之威,几乎吃了大亏。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今日却在流影城的偏厅里狭路相逢。

雷奋开右手肩囊、左手负后,斜睨邵兰生一眼,冷哼一声,大步行入:随手将革囊甩上一张小几,喀喇几声轻响,那张结实坚固的铁梨木方几四脚晃动,几乎被革囊压垮,可见其重。

尚未通报,人已入厅,沿途连一丝打斗的声响也无,雷奋开的轻功已臻化境,可说是“来无影,去无踪”这固然是炫技藉以压服众人,但要闯入戒备森严的白日流影城内城,谈剑笏、许缁衣等自问也能做到,若要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印象中能做到这般倏忽来去的,也只有雨夜中朗呤现身灵官殿的“琴魔”魏无音了。

横疏影毕竟是此间的主人,微定了定神,强笑道:“大太保威名震动东海,今日一见,果然身手不凡,令人敬佩。”

雷奋开低头冷笑,翻过几上一只瓷杯,连斟了三杯,“骨碌、骨碌”饮尽,随手拉过一张圆凳坐在大堂中心,翘起二郎腿,支颐斜睨着横疏影。

“横疏影,本座知道你是聪明人,咱们就别浪费时间啦。”

他竖起三根枯瘦的手指。众人这才发现:他一只肉掌色泽焦黄,指节粗大、瘦骨嶙峋,彷佛是铜浇铁铸一般。

“三个月以前,我接到平望都的线报,说镇东将军府上了道奏折,要将”三府竞锋“改成摆台较技,让咱们都去挑战那杀千刀的”八荒刀铭“岳宸风。镇东将军此举必有图谋,今年非同往昔,虽不知败者如何,但显然是输不得的。”

横疏影心想:“赤炼堂的消息更快,还早了青锋照的邵三爷足有一月,本城在这点上吃的亏,说不定远远超过我的估计。”

雷奋开顿了一顿,续道:“论打铁铸剑,赤炼堂原比不过青锋照,这几年下来,恐怕连流影城也胜过了本帮。连傻子也知道,赤炼堂是毫无胜机。”

他这几句说得平平淡淡,丝毫不以为忏,竟是十分直率坦然。

横疏影不禁有些佩服:“能直率自己的不足,此人是个角色。”

邵兰生却不甚买账,蹙眉道:“胜负又有什么干系了?三府竞锋,原本便是为了切磋技艺。只有劫掠成性的盗匪,才会想着不劳而获。”

雷奋开嘿嘿一笑,支颐乜眼:“邵老三!你说这话,不怕闪了舌头?近十年来,青锋照看看夺魁,占尽便宜,有什么资格说”原本便是为了切磋技艺“?”

邵兰生哼的一声,拂袖道:“我家精研技艺,胜过了你家,难不成还要佯输诈败,才算是公平么?”

雷奋开冷笑。

“你青锋照上下,能打出好铁的,也只有一个邵咸尊而已。你邵老三拿拿画笔可以,邵老二整一只附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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