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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男女关系-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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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嘴巴被他的手堵了个严严实实,但还是漏出声来,于是他用嘴堵上她嘴,用舌头堵她舌头。芬芳整个儿软了下来。

  喜福似乎走进宽大的水面,两边划开了波浪,浪花飞扬;骑在他身上的女人,是张鼓满风的帆船,朝岸边驶去……

  窗外,雨停了,露出了似洗过的太阳,无比鲜亮。

  喜福向芬芳要了支烟,两人坐在床头,不时将烟吐向各自爱露犹存的身体,烟在芬芳的身上盘旋着,仿佛她身上长了山峰和丘陵;而喜福只觉得自己,像一块小山包上,堆了草灰,风撩拔着,草灰欢快地燃烧着……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柠檬色边框的黑白照片:芬芳坐在鹅卵石铺排的溪滩上,脚丫伸进清澈的水中,漾开了涟漪;她身后一溜石垒的土房,屋顶呼出炊烟,后面是红日,似一只煎蛋,嫩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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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关系(第三部分)
3

  梅雨一过,天空仿佛突然卷去了厚厚的帘子,阳光格外刺眼。

  岳母来了。她带了一篮杨梅和一刀咸猪肉,还有溪鱼干,一坛糟烧酒。每到月底,岳母的探视像钟摆一样准确,来送东西送钱。钱让彩云收了,开支费用喜福需向她申领。每当所剩不多时,喜福像个孩子向后娘讨零用钱似的,自然她少有好脸。他已窘到如此地步,只好戒掉了烟,但没了烟抽,刚开始喜福无可适从,觉得自己的手脚多余得没处放,双手老搓着,像在洗什么东西。断烟后酒量大增,他不喝到七分醉不过瘾,醉醺醺的样子又要遭来彩云咒骂,好在她的训斥已成家常便饭,任其倾盆大雨般,他自岿然不动。彩云道:“要不是倪家暗中接济,你陈喜福早躺到大马路上了!”这是实话,但喜福不好顶她罢了,顶她他又缺乏利器。

  逢夫妻俩争执时,岳母责人先责己——责她的宝贝女儿,并坚定地站在喜福的立场上。当然末了,不忘给喜福评点一下他也有过错。喜福觉得这种方式容易接受。

  岳父当过乡卫生院院长,因为当时不站路线就要被革命小将当作中间派来批。与其被批,不如赌一把运气。岳父选择了跟他关系良好的县卫生局局长的一个派系——联派。没想到站错了路线,岳父给总派关到陈家村的牛棚里。但他死不悔改:“我不认识‘四人帮’中一员!”岳父因为态度强硬没少吃苦,小将们让他交待与局长的“黑材料”,他宁死不招。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好招的。他被关在牛棚里,连吃饭也是有了一顿没一顿的,更不要说酒了——岳父一生没别的嗜好,就是爱酒。

  “要不时陈家对你爸爸照顾,你爸爸恐怕活不到今天了,”岳母对彩云说:“当初你爸爸在陈家村蹲牛棚时,别人家是躲都躲不过来,只有陈家隔三岔五地来送吃送喝。陈家是卖了口粮卖了仔猪,供着你爸吃,这是倪家前世修来的福啊!”



  喜福对岳母心存感激,但她的忆苦思甜,对他来说多少成了负担。陈家成份硬,祖父当年把负伤的三五支队纵队长藏在地窖里,躲过了国民党兵的追查。这份革命功劳让造反派拿陈家没办法。喜福的父亲上山遭毒蛇咬了,被送到关在牛棚里的倪医师那儿,捡回了条命。陈家知恩图报,勒紧裤带,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专往倪医师(现在是喜福的岳父——生活真是巧生机缘,隔了这么些年,造物主还在暗施魔法)那儿送。

  “现在好了。”岳母说得彩云不时点头。在喜福看来,她的点头有些牵强。喜福曾经辉煌时,岳父仅觉脸上有光彩而已,也没从他那儿要什么好处,现在他落魄时岳父对他依然关怀备至,他俩瞒着冬生给女儿女婿雪中送炭。彩云对父母亲不敢有违逆之举,这恐怕是她不与他关系交恶的一面。但喜福是满怀歉意的,持续已久的困境仍未能扭转,作为堂堂男人,靠恩施苟延残喘为人所不耻。所以,彩云对他的没好脾气,他只能暗暗自责,尽可能让着她。每当他俩一次又一次地谈到离婚时,喜福总表示愿将这套房子作为给她的唯一补偿,而他将一走了之。这时,彩云又于心不忍,难下决心。

  喜福下厨炒了几样象样的菜,与岳母喝酒。岳母的脸喝成了一块红布似的,她高挑的个头在客厅枣红色的木地板上移动,步子有些摇晃。临睡前,彩云提出要跟岳母睡在一起。岳母发觉了喜福与彩云分床而睡的秘密,这使她大为光火。彩云被岳母训得哑口无言。

  岳母说:“我和老头子早想抱外孙了,趁这把老骨头还硬朗。”

  这一晚喜福与彩云睡在一起相安无事。睡前,喜福用手试探她的身体,她没作抵抗。他趁机猴身跃上。彩云让喜福不要得寸进尺,正说着,喜福“呀”地叫了起来。

  于是在彩云的鄙视下,喜福倏地翻身落马。

  彩云咕哝了句:“我还没……”

  
男女关系(第四部分)
4

  从城里到山里,最后得先过白云水库摆渡。

  暑假前,彩云让喜福到倪家提亲,他很想把这事定了。他与彩云相识快半年了,最初的羞涩几尽消失,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屏障已经拆除,他俩已毋须遮遮掩掩,就像有了协议的腹稿,而正式的文本需要当权者——未来的岳父母大人恩准。

  此时,渡轮破浪而去,就像在辽阔的草原上,喜福骑在马背上驰骋,远方有顶白色的毡房在呼唤。

  彩云回家前,在喜福租的小房子里住了,两人终有了肌肤之亲,尽管第一次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这趟的相亲对喜福来讲虽有压力,但毕竟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内容,正是有了此,才使喜福这张帆鼓满了勇气之风。喜福的压力在于他贫寒的家庭与倪家有遥远的等级距离,即使同在一乡,一个在街上,一个往西纵深十几里,好比他家与她家本是禽的同类,陈家是鸡,而倪家已是从鸡中脱颖而出的凤凰。

  岳父退了休,承包了个诊所,开在水库的西岸边,诊所与乡街相隔三里地,这里有水库管理站、剃头店、小饭店、日杂店……麻雀虽小,倒五脏俱全。渡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岸边长着一株枝桠巨大的老樟树,一条小溪在汨汨流淌,浮出水面的鹅卵石宛如几亿年前遗留下来的恐龙蛋。

  日暮时分,冬生的三口之家从乡街赶到了水库边。因为喜福的第一次踏访,且是冲着倪家的女儿来的,岳父让渡口上岸的乡亲带话给冬生。这似乎是倪家人对这位准女婿的一次会考。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几只苍蝇在飞来飞去。冬生的到来使气氛变得沉闷了起来,他的头发微微卷曲,长得矮矮墩墩,很像岳父。他穿了时髦的梦特娇T恤衫。冬生一来,就叫了彩云,两人在屋后嘀嘀咕咕咕个半天,喜福估计是冬生向他妹妹了解他的“第一手资料”。出来后,彩云脸上有点阴,笑像扯开的。而冬生的脸是绷着的,他的态度看来倨傲,对喜福偶然的笑容差强人意,鼻梁上布满了蜘蛛网似的笑纹。吃饭时,他将穿袜子的一只脚提到坐凳上,他们喝着喜福从水洋带来的孔府家酒,从彩云的脸上喜福读出了她对冬生的不满。彩云的嫂子叫小玉,长得有些粗大,浑身挑不出有块做女人该细腻的地方,连嗓门也像大炮似的。小女虽天真可爱,却起了怪怪的名儿“米娜”。冬生两口子跟喜福好像无话可说。喜福无话找话,谈了天气谈家乡再谈海峡两岸、国际风云,接着的话题像卡了壳。闷了一会儿,喜福给米娜讲作文。他似乎这才找到可卖弄的。

  彩云不停地给喜福夹菜,岳父岳母不时与喜福斟酒,他来者不拒,看得出岳父岳母有点酒量,在喝酒的爽性上两位老人是喜欢他的。

  这顿貌似和和气气却掺杂着枯燥乏味的晚饭,伴随着夜幕降临而终于结束。饭后,喜福与彩云松了口气到溪滩遛达。两人挽着臂披了淡淡的夜色回来,发现冬生一家三口已不辞而别。问题不言而喻,彩云的哥嫂不喜欢这门亲事,彩云有点造情的成份,本想是做给冬生看的,然而观众却已悄然离席。喜福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冬生与他都是从乡中学读书出来的,他顶了父职,成了乡医生;而他本该接过父亲的锄头,却跑到城里当代课教师,虽与正式教师教的是同样的学生,可拿的钱是他们的不到一半,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病人渐渐没了,夜色已浓。岳父切了西瓜,四人吃瓜时闷声不响。岳父终打开了话题:“别怪冬生,他刚才的样子被我训了一顿。不过冬生说你不是正式工,只是个代课教师,你的家底子薄就不用我多说,这一切都是实际情况,问题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与我女儿将来怎么过日子……”岳父敏捷地将正欲飞到西瓜上的一只苍蝇凌空一抓,然后将逮住苍蝇的手迅速浸到盛水的铜脸盆里。

  “爸爸,我去过他学校,校长夸他,学生喜欢他,学生写的作文还登在报上杂志上呢,他会转为正式教师的!……”彩云抢话,并有点邀功讨赏地看了喜福一眼,想把身子往他边上靠,又似觉不妥,缩了。

  岳母又将一块西瓜递给喜福:“从喝酒来看,你是个爽性的人。陈家过去待倪家不薄,这点情我们倪家不会忘记。唉,穷一点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不懒,日子会好起来的。我过去跟了居民户口的他,当初也遭他嫌,不也从临时工转为大集体了……”

  岳父的手从铜脸盆里抽出,一只苍蝇浮上水面,挣扎了一会儿,沉了。岳父嘿嘿地笑,笑得像见了好收成的他父亲。岳父正想伸手取西瓜,岳母猛叫了声:“手——”

  岳父乖乖地想把手重新浸到铜脸盆里,岳母又叫了声:“水——”

  于是岳父像在幼儿园里很听阿姨话的孩子,将浸苍蝇的水泼掉,从缸里重舀了水,倒在铜脸盆里。

  一家人立时笑了,连喜福也忍俊不禁。看起来,在干净的程度上,母女俩如出一辙,彩云不光是长得像她母亲,在管理他的卫生程度上也一丝不苟。

  远处,隐在夜色中的村庄传来吠声。在岳母的带路下,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了似乎荒芜已久的小院。院墙残留的红标语映入喜福的眼帘:…生一…孩…好!这是间像废弃了的生产队仓库。院内杂草丛生。

  看得出,岳母已把二楼的两间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通道将两人的房间隔开,喜福的床是放在木地板上的篾席。岳母仍不忘拿湿毛巾抹了一遍。完后,开始嘱咐彩云,彩云在岳母的背后向喜福做鬼脸,岳母的严加防范不想喜福与彩云偷吃禁果在先。喜福想:有时父母的呵护虽善意却是可笑的,简直有点迂。

  喜福与彩云的恋爱是从县卫校的一次周末舞会开始的。脸上长了蝴蝶斑的文友青青也在这读书。受青青所邀,喜福来参加舞会。读医士班的彩云从喜福彬彬有礼的邀请中,感受到别人似乎对他俩又羡又妒的。起初他俩的话题是离开实在而具体的生活的,在彩云眼里,喜福不仅仅是相俊(那时的他不瘦不胖),且谈吐不俗;在涌泉乡,男人们粗话脏话四处可见。喜福的出现,让彩云砰然心动。舞会后,彩云收到了喜福字体俊朗(字如其人)的信笺,这是喜福第一个向她约会。带信的青青引来了寝室女伴们抢看信封。青青对信封上的字体和对喜福的文品赞不绝口。红霞飞上彩云的脸颊,爱情之箭射中了靶心。后来彩云得知他的家人正是她父亲艰难岁月里的恩人。于是世界仿佛在瞬间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舞台,舞台上只有卿卿我我的二人。

  他俩在稍有背驼的岳母转身离开时,几乎同时双脚从地板上雀跃了起来,扭成面团似的身体分不出是谁先滚到了篾席上。当晚,另一张铺好的床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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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从木窗格中泻了进来。

  
男女关系(第五部分)
5

  第一次打掉两个月身孕的胎儿时,彩云的双眼哭肿了,那是找了一位妇产科医生在岳父的诊所做的。女医生不愧生过双胞胎,她说,头胎发育好,做了可惜。岳母让彩云退学,把孩子留下,被她回了。说要参加毕业考试,考完试再到县医院实习。做完手术,岳父塞了个红包嘱咐医生,封了她口,尤其不要让冬生知道此事。

  第二次的流产在城里,是彩云偷偷一人跑到医院做掉后再告诉喜福的,前后相隔不到两个月(现在彩云想要个小天使,伴她打发这落寞的日子,但这个愿望却次次落空。每月不合时宜的来经,使彩云的失望之感陡增)。问题在于喜福拿什么来结婚?

  租了间二十来平方的底楼房子。早期的公房,楼与楼之间的间距挨得很近,这间房子是房东分了套新房搬家后,租给喜福的。房子四季阴湿,终日不见太阳,白天拉亮灯,才能看清房内的摆设——也没有什么家俱,只有乱成一堆的书——恐怕是最值钱的。自从彩云偷偷住到喜福那儿后,她不准他把书堆放在床头了。

  此刻,流产回来的彩云蜷缩在床上。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没有卫生间。好在独门独院,免去了人多嘴杂。彩云第一次来这儿约会时,喜福尿急了习惯成自然地跑到前间无比窄小的小天井里,拧大水笼头,站着对准哗哗流水的水槽撒尿,边尿还边与彩云搭话。第二次赴约时,彩云带了一只红色的塑料痰盂,作为送给他的礼物,以后他俩把痰盂当作尿盆沿用了下来。但彩云怕痰盂口沿脏,她是半蹲着尿,撒尿姿势如同男人(即使后来搬到秋水苑住,卫生间里安的是TOTO牌坐便器,她还是保留了这种习惯)。

  就在这即将诞生爱情虽局促的小窝,自以为颇有点小聪明的喜福将台灯换上了盏红灯泡。它营造了一种粗糙的诗意,辉映在两张被灌了迷魂汤的脸上。若干年后,两人在回忆这段恋情时不乏充满敬意,仿佛是两人中唯一值得珍藏的纪念品,不时拿出晒太阳,生怕它发霉了。婚后,彩云对喜福道:“那时,你像个卖狗皮膏药的。”

  结婚对喜福来说意味着一笔巨大的费用。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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