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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的前半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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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日本军政两界的这种摩擦非常生气,可是又没什么办法可想。这时二次去东北的刘骧业来了信,说是探得了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的真正意思:现在东北三省尚未全部控制,俟“三省团结稳固,当由内田请上临幸沈阳”。既然决定命运的最高权威有了这样的表示,我只好遵命静候。

  从那以后,我多少明白了一点,不仅天津的领事馆与驻屯军之间意见分歧,就连关东军内部步调也不太一致。我对某些现象不由得有些担心:前恭亲王溥伟在日本人的保护下祭祀沈阳北陵,辽宁省出现了“东北地方维持会”的组织,旧东北系重要人物减式毅在受着关东军的“优待”,前民国执政段祺瑞的行踪消息,又出现于报端,传闻日本人要用他组织北方政权。假如我当时知道日本人曾一度想用段祺瑞,又一度要用“东北行政委员会”的空架子,又一度要用溥伟搞“明光帝国”(这是很快就知道的),以及其他的一些可怕的主意,我的心情就更加难受了。

  我给了罗振玉和上角利一“暂不出行”的答复之后,度日如年地等着消息。在等待中,我连续发出“谕旨”,让两个刚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侄子宪原、宪基到东北宣抚某些蒙古王公,赏赐首先投靠日本占领军的张海鹏、贵福等人以美玉。我根据日本武官森纠的请求,写信给正和张海鹏对抗的马占山和具有民族气节的另一些蒙古工公,劝他们归降。我封张海鹏为满蒙独立军司令官,马占山为北路总司令,贵福为西路总司令,赐宪原、宪基等以大佐军衔。我预备了大批写着各种官衔的空白封官谕旨,以备随时填上姓名……

  特别应当提到的一件事,是我按照郑孝胥的意见,直接派人到日本去进行活动。自从罗振玉遭到我的拒绝,快快离去之后,郑孝胥一变表面上的慎重态度,由主张观望变成反对观望,主张积极行动了。这时他认为在日本和铃木、南次郎以及黑龙会方面所谈的那个时机已经到来,是提出要求的时候了,同时,他大概也看出了有人在和我竞争着,所以主张派人到东京去活动。我对这种突然的变化不但不惊异,反而十分高兴。我背着陈宝琛,采纳了郑孝胥的意见,派了日本人远山猛雄去日本,找刚上台的陆相南次郎和“黑龙会”首领头山满进行联络。我根据郑孝胥起的草,用黄绢亲笔给这两个大人物各写了一封信。后来,一九四六年在东京国际法庭上南次郎拿出了这封信,给律师作为替他辩护的证据。我因为害怕将来回到祖国会受到审判,否认了这封信,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可惜此信的原文现在没有得到,只好暂时从日本书籍上转译如下:

  此次东省事变,民国政府处措失当,开衅友邦,涂炭生灵,予甚悯之。

  兹遣皇室家庭教师远山猛雄赴日,慰视陆军大臣南大将,转达予意。我朝

  以不忍目睹万民之疾苦,将政权让之汉族,愈趋愈紊,实非我朝之初怀。

  今者欲谋东亚之强固,有赖于中日两国提携,否则无以完成。如不彻底解

  决前途之障碍,则殷忧四伏,永无宁日,必有赤党横行,灾难无穷矣。

  辛未九月一日(十月十一日)

  宣统御玺

  今上御笔             郑孝胥(签字)

  我就这样地一边等待,一边活动着。这封信由远山猛雄带走了三个多星期之后,我终于等到了郑孝胥在自己的日记里所写的这一天:

  九月辛百二十三日(十一月二日)。诣行在。召对。上云:“商衍瀛

  来见,言奉天吉林皆望这幸;吉田来言,土肥原至津,与司令部秘商,谓

  宜速往。”对曰:“土肥原为本庄之参谋,乃关东军中之要人,果来迎幸,

  则不宜迟。”明日以告领事馆。夜召土肥原。……  

  三 夜见土肥原

  三  夜见土肥原

  在这里所处理的时期之初,土肥原是日本陆军大住,一九四一年四月

  升到将官阶级,在“九一八”事变前约十八年间居住中国,被视为陆军部

  内的中国通。他对于在满洲所进行的对华侵略战争的发动和进展,以及嗣

  后受日本支配的伪满洲国之设立,都具有密切关系。日本军部派对中国其

  他地区所采取的侵略政策,土肥原借着政治的谋略、武力的威胁、武力的

  行使,在促使事态的进展上担任了显著的任务。

  土肥原当军部派其他指导者设计、准备和实行将东亚及东南亚置于日

  本支配之下时,曾和他们保持密切联络而行动。

  正当他的对华的特殊知识和他的在华行使阴谋的能力已无需要时,他

  就以现地将官的地位来担当实现他本人曾经参预的阴谋目的。他不但曾参

  加对中国的侵略战争的实行,并且也参加了对苏联以及对各国,即一九四

  一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曾对其实行侵略战争的各国,除法国以外的侵略战

  争的实行。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

  土肥原和板垣,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的二十五名战犯中,是被判定犯罪条款最多的两人。他们两人罪状相同,都犯了七条“破坏和平罪”'注',犯了“违反战争法规惯例及违反人道之犯罪”中最重的一条,即“命令准许违约行为”之罪。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这批战犯拖到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才判决,土肥原与板垣和其他五名战犯都被判处了绞刑。

  土肥原,是个完全靠侵略中国起家的日本军人。他在陆军士官学校十六期步兵科和陆军大学毕业后,做过日本参谋本部部员,第十三步兵联队长,一九一三年起他来到中国,在关东军中服务,给东北军阀的顾问坂西利八郎中将当了十多年的副官。他和张作霖的关系特别深,一九二四年直奉战争中,他策动关东军帮助过张作霖。一九二八年关东军决定消灭张作霖,在皇姑屯炸死张作霖的阴谋,也有他参加。不久,他即因功晋级大佐,担任了沈阳特务机关长的职务,从此开始了判决书上所述的那些罪行,开始了飞黄腾达。其实土肥原的许多“杰作”《判决书》里都没有提到,例如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的天津骚动事件、一九三二年热河战争的爆发、一九三五年五月的丰台事变和冀东伪组织的成立、十一月香河流氓暴动和冀察的特殊政权的出现,都离不开土肥原的策划活动。可以说,在那段时间里,土肥原走到哪里,灾难就降临哪里。大约他的失败只有过一次,即在他拉拢之下叛国的马占山,后来反正抗日。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后来的升迁,他被调去当旅团长的时间不长,又调回任关东军的特务机关长。一直到“七七”事变,日本人要成立的伪组织都成立起来了,骚乱、暴动等等手段也被武装进攻代替了,土肥原才脱去了白手套,拿起了指挥刀,以师团长、军团长、方面军总司令等身分,统帅着日兵在中国大陆和东南亚进行屠杀和掠夺。就这样,在尸骨和血泊中,他从“九一八”事变起不过十年间,由大佐升到大将。

  那时关于他有种种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传说,西方报纸称他为“东方的劳伦斯”'注',中国报纸上说他惯穿中国服装,擅长中国方言。根据我的了解,他在中国的活动如果都像鼓动我出关那样做法,他并不需要传说中的劳伦斯的诡诈和心机,只要有一副赌案上的面孔,能把谎话当真话说就行了。那次他和我会见也没有穿中国服装,只不过一套日本式的西服;他的中国话似乎并不十分高明,为了不致把话说错和听错,他还用了吉田忠太郎充当我们的翻译。

  他那年四十八岁,眼睛附近的肌肉现出了松弛的迹象,鼻子底下有一撮小胡子,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意。这种笑意给人的惟一感觉,就是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不会有一句是靠不住的。

  他向我问候了健康,就转入正题,先解释日军行动,说是只对付张学良一个人,说什么张学良“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这样日本才不得已而出兵”。他说关东军对满洲绝无领土野心,只是“诚心诚意地,要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希望我不要错过这个时机,很快回到我的祖先发祥地,亲自领导这个国家;日本将和这个国家订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权领土将受到日本的全力保护;作为这个国家的元首,我一切可以自主。

  他的诚恳的语调,恭顺的笑容和他的名气、身分完全不容我用对待罗振玉和上角利一的态度来对待他。陈宝琛所担心的——伯罗和上角不能代表关东军,怕关东军不能代表日本政府——那两个问题,我认为更不存在了。土肥原本人就是个关东军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况且他又斩钉截铁地说:“天皇陛下是相信关东军的!”

  我心里还有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我问道:

  “这个新国家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我已经说过,是独立自主的,是由宣统帝完全做主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知道这个国家是共和,还是帝制?是不是帝国?”

  “这些问题,到了沈阳都可以解决。”

  “不,”我坚持地说,“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声调不变地说:

  “当然是帝国,这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是帝国,我可以去!”我表示了满意。

  “那么就请宣统帝早日动身,无论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达满洲。详细办法到了沈阳再谈。动身的办法由吉田安排吧。”

  他像来时那样恭敬地向我祝贺一路平安,行了礼,就告辞了。土肥原走后,我接见了和土肥原一齐来的金梁,他带来了以袁金铠为首的东北遗老们的消息,说他们可以号召东北军旧部归服。总之,我认为完全没问题了。

  土肥原去后,吉田告诉我,不必把这件事告诉总领事馆;关于动身去大连的事,自有他给我妥善安排。我当时决定,除了郑孝胥之外,再不找别人商量。

  但是,这回消息比上次我去日本兵营传得还快,第二天报上登出了土肥原和我见面的新闻,而且揭露出了土肥原此行的目的。陈宝琛那几天本来不在天津,得到了消息,匆忙地从北京跑回来,一下火车直奔郑孝胥家里,打探了消息,然后奔向静园。这时正好刘骧业从日本东京发来一封电报,说日本军部方面认为我出山的时机仍然未至。看了这个电报,我不得不把会见土肥原的情形告诉了他,并且答应和大伙再商量一下。

  这天是十一月五日,静园里开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御前会议”。记得被我召来的除陈宝琛、郑孝胥、胡嗣瑗之外,还有在天津当寓公的袁大化和铁良(升允此时刚刚去世)。在这次会议上,陈宝琛和郑孝胥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当前大局未定,轻举妄动有损无益。罗振玉迎驾之举是躁进,现在启驾的主意何尝不是躁进!”陈宝琛瞅着郑孝胥说。

  “彼一时,此一时。时机错过,外失友邦之热心,内失国人之欢心,不识时务,并非持重!”郑孝胥瞅着陈宝琛说。

  “日本军部即使热心,可是日本内阁还无此意。事情不是儿戏,还请皇上三思而定。”

  “日本内阁不足道,日本军部有帷幄上奏之权。三思再思,如此而已!”

  “我说的请皇上三思,不是请你三思!”

  “三思!三思!等日本人把溥伟扶上去,我们为臣子的将陷皇上于何地?”

  “溥伟弄好弄坏,左不过还是个溥伟。皇上出来只能成,不能败。倘若不成,更陷皇上于何地?更何以对得起列祖列宗?”

  “眼看已经山穷水尽了!到了关外,又恢复了祖业,又不再愁生活,有什么对不起祖宗的?”

  在郑孝胥的飞溅的唾星下,陈宝琛脸色苍白,颤巍巍地扶着桌子,探出上身,接近对面的秃头顶,冷笑道:

  “你,有你的打算,你的热衷。你,有何成败,那是毫无价值可言!……”

  一言不发的袁大化,低头不语的铁良,以及由于身分够不上说话只能在旁喘粗气的胡嗣瑗,觉着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出来打圆场。铁良说了些“从长计议”的话,透出他是支持陈宝琛的,袁大化嘟囔了几句,连意思都不清楚。胡嗣瑗想支持陈宝琛,可是说不明白。我在会上没有表示态度,但心里认为陈宝琛是“忠心可嘉,迂腐不堪”。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表示自己的想法,不透露自己的意图。对身边的人如此,对社会上更要如此。在这里我要插叙一下,大约是土肥原会见后的两三天,我接见高友后的一段事。

  那几天要求见我的人非常多,我认为全部加以拒绝,只能证实报纸上的推测,那对我会更加不利。至于这个高友唐,更有接见的必要。他以前也是张园的客人,张园把他看做遗老,因为他是清朝仕学馆出身,做过清朝的官,后来办过几种报纸,当了国民党的监察院委员,曾自动为我向南京要求过“岁费”(没有结果)。我想他可能透点什么消息给我,所以接见了他。没想到他是给蒋介石来做说客的。他说国民党政府给他来了电报,叫他告诉我,国民政府愿意恢复优待条件,每年照付优待费,或者一次付给我一笔整数也可以,请我提出数目;至于住的地方,希望我选择上海,我如果要出洋,或者要到除了东北和日本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听了他的话,我冷笑说:

  “国民政府早干什么去了?优待条件废了多少年,孙殿英读犯了我的祖陵,连管也没有管,现在是怕我出去丢蒋介石他们的人吧,这才想起来优待。我这个人是不受什么优待的,我也不打算到哪儿去。你还是个大清的旧臣,何必替他们说话!”

  高友唐是用遗老身分,以完全为我设想的口气,向我说话的。他说国民政府的条件对我很有利,当然,他们常常说话不算数,但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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