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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雪之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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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之下:

    明明知道你无法收到,但我还是想给你写信。

    春天就快要过去了。总是想着,说出希望在寒海棠开谢之前归来时的你,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过有些心情即使变成语言也无法彻底传达,或者即使传达出去,也未必能够抵达对方的心灵。那么,有没有能直接往返于人心中的魔法呢。

    如果能抵达对方的心里,就此停留下来,也就不必再为时空的阻隔和漫长的等待烦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傻气的想法,不会被你笑话吧。

    火翼

    手边没有纸和笔,我便采来新萌的蓼蓝嫩芽,在旅游车上趁着冰鳍假寐的间歇,信手将这几行字写在了夹衣淡青色的里子上。

    这是无法寄出的信,所以怎样随意的写也会被原谅吧。

    蓼蓝生得太早,颜色是那么淡薄,淡薄到几乎不能看见。也许等不到来年寒海棠开放的时候,这若有若无的字迹就已经完全退色了。

    但我做的通草寒海棠,却终究是不会退色的。


第一章夜光杯

    做了青色的梦。

    梦中的我和冰鳍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光景,几个孩子围作一圈,似乎正玩着什么游戏。可是分辨不出是谁,也没有人嬉笑交谈。四下里寂寥无声,唯有苍翠的暗影始终在周遭晃动着。一瞬间我甚至有种错觉,只觉得自己正沉溺于隆冬的寒潭深处,冻结的表面一片静谧,但冰层下的池水,却一直在瑟瑟动荡不已。

    我忍不住转头到处张望,只见左手边的同伴正翘首期盼着什么,而在右侧的小伙伴身后,一抹皎洁的月影分明地映着,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是被谁遗落的一方丝巾。

    原来是丢手绢的游戏啊……就在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围成圈的孩童的身影突然次第淡去。某种干燥而冰凉的东西倏地拂过我面颊,发出颓唐的啪嗒声坠落在地——那是一只折断翅膀的白色小鸟,从空无一物的天穹中突兀地掉下,然后被脚下的墨绿地面慢慢的吞噬进去。

    这仿佛是某种先兆,转瞬间凄厉的风声呼啸着卷起,如同某种绝望的呼号,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倾盆而下,暴雨中白雀的尸体流星般接二连三的陨落,雨点打在它们初雪般的羽翼上,顿时化作斑斑点点的碧蓝污痕。被污染的小鸟不待落到地面,便已撕裂融化入雨幕之中。

    我茫然地抬起手,擦去脸上纵横的雨水,却看见指尖早已被这温热的液体濡湿,浸透了一片妖异的靛蓝……
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令我下意识的后退着,终于转身奔跑起来,可刚起步便一头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在看清对方的面孔时我松了一口气——那是祖父呢!只有他的身边没有雨,澄明的清辉像伞一样在他周围张起,漫天豪雨打在这光之屏障上,顿时腾起一片氤氲的青雾……

    印象中,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过世的祖父一直都是那么慈祥,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保护着似的。但不知为何,总是微笑着的祖父突然冲着我发起火来,他面色凝重,严厉地呵斥着什么;可是我却一句也听不见,因为玩丢手绢游戏时唱的那首儿歌骤然涌起,盖过了梦之空间里无边无际的雨声,喧嚣着充斥在我的耳中……

    是不是还没有从上元夜苍青风暴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呢,怎么偏偏做了这样一个讨人厌的梦啊?我揉着眼睛不情愿的坐了起来,一想到起身后要做的事情,就更觉得真是个讨人嫌的早晨了:昨天被冰鳍拉着玩双六,可我的骰子却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怎么也掷不出合适的点数,结果棋子差点就被困死在家里,那场双六就是这个糟糕早晨的前兆吧——冰鳍和我打赌约定,输掉的人就要送今年花朝的通草供花去安浩行家。

    其实安家和我家一直关系很好,逢年过节都会送来书写优美的册页、斗方和扇面什么的,而祖母则以通草花作为还礼。我和冰鳍跟他家的长子浩行原本还是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呢,不过那小子现在是学校里偶像级的秀才精英,早就丢开小时候的情份了。

    不过,我不愿意去安家,最根本的原因还不在浩行……

    “冰鳍,我一个人不敢去安家啦,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拿了装通草花的藤箱,我站在冰鳍房间的窗下作最后的努力。房间里却传来他睡意朦胧的声音:“我还没起床呢,就算起来也不要去那种阴阳怪气的地方!”

    “拜托啦,陪我走一趟就回来,我请你吃点心还不行吗!”我还是不死心的劝诱着,房间里却再也没有了回应,冰鳍这家伙居然很干脆地用装睡来敷衍我。

    可怜的我到头来只能孤零零的踏着鞭炮屑走过两三条小巷,来到安家的黑漆大门前。迟疑着走上台阶叩响铜环,我深深呼吸扬声通报:“请问有人在吗?我是通草花家的火翼。”

    隔了好一会儿,院内才传来沉稳的足音,大门发出绵延的吱呀声缓缓开启,真是屋漏还逢连夜雨,出来应门偏偏就是安浩行!

    “今年也麻烦你们了。”浩行微微垂下细框眼镜后的眼睑,简洁地寒暄了一句,竟转身径直向院内天井走去,我忙将藤箱递出去:“今年的梅花和黄莺……”

    然而浩行却丝毫没有来接一把意思,只是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辛苦了。”

    虽然一肚子不情愿,我也只能跟在他身后跨过门槛。不过说起来,今天真的没看到浩幸呢!

    浩幸是浩行的异母弟弟,和他一本正经的哥哥不一样,快上小学的他又乖巧又开朗,即使对不太熟识的人也会亲热地撒娇。平时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这孩子就会像撒欢的小狗一样跑过来的,今天怎么不见踪影呢?我连忙转头四顾:“那个……浩幸呢?”

    一听见弟弟的名字,浩行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知为何他有些愠怒的瞥了我一眼,从喉间勉强的挤出几个字:“劳你费心,浩幸在习字。”

    我心里暗叫糟糕——浩幸的妈妈是安叔叔的再婚对象,看来浩行还没有完全掌握和继母及兄弟的相处之道啊。完全无视我的慌乱,浩行一言不发地绕过正屋,顺着廊檐直接朝前走。这尴尬的气氛让我恨不能立刻调头回家,可又不能丢下怀里的东西,于是只得抱着藤箱像傻瓜似的跟在他身后。然而没走几步,我就在檐廊下站住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心里有个声音像警铃般骤然鸣响起来,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不是我去的地方……

    安家偌大的宅院静谧清幽,靠墙种植的几株腊梅已过了盛期,在残雪下散发出薄冰般的寒香,梅枝掩映下的角门对面就是后院了。正是那里……我不能过去!

    角门那边长长的檐廊像层层相套的妆奁一样不断的缩小着,浩行的背影像收在这妆奁里的象牙雕像一般。似乎感觉到我没有跟上来,他在门楣下站定,空荡的院落里回响着他无机质的声音:“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这怎么说得出口呢?总不能直接告诉这古板的秀才,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我就是觉得他家后院很可怕吧!

    既然不能开口,我硬着头皮跟随他穿过角门。然而进入后院的一刹那,我的心神就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摄去了——在没有其他任何花草装饰的岑寂石庭中央,一株巨大的白山茶树以无法想象的孤高姿态静立着。推算不出它究竟活了多久,但茶花一般枝干纤细,可这棵树的主干却要两个小孩张开手臂才能合抱,像所有存在感异常鲜明的古木一样,这株山茶周围萦绕着像是把自己和尘世狠狠一刀割裂开似的强烈氛围。

    我一下子停住脚步——就是它,正因为这白山茶的存在,安家的后院的记忆才变得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从而成为我和冰鳍不敢涉足的禁域!

    如果说这株山茶给人的感觉污秽妖邪,所以才可惊可怖,这显然是不正确的,要怪也只能怪它过分美丽:已经铺了一地的落英,暗夜般的幽邃丰盈深绿树冠上,却还是缀满无数白皑皑的花朵,远远望去恍如一层薄云,灿烂的金色蕊芯则像时隐时现的漫天耀眼繁星。难怪当年浩行骄傲地告诉我们,这种单瓣白山茶有着无比恰切的名字——“夜光杯”。
回想起来,小时候我和冰鳍还有浩行总是在这棵山茶树下“丢手绢”,虽然玩这种游戏三个人实在是少了点,但欢乐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少。如果哪天浩行没有完成习字作业,我和冰鳍就会躲在冬天充作书房的花厅格子下,拾了夜光杯的落花从他特意留下的窗缝里扔进去,很快浩行就会把写满涂鸦的花瓣掷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那么投契的游戏伙伴,何时变得如此疏远;曾经如温柔的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我们的夜光杯,何时变得像现在这样,让人一看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强迫自己移开仰望树梢的目光,就在这时一阵儿歌声突然传入耳中——那是丢手绢游戏的童谣!我没来由地心头一惊,慌忙转动视线,恰好瞥见山茶树下一个熟悉的小小人影。

    浩幸?这不是浩幸吗!浩行说他在习字,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在玩丢手绢呢?

    “浩幸!”我连忙向庭院中的孩子招手,可意外的是一向很黏人的浩幸这次非但没有跑过来,反而一闪身就躲到树后去了!

    一时找不到梯子下台,我尴尬的转过头,却迎头碰上浩行苛烈的目光。明明是和冰鳍差不多的凤眼,可他的眼神却分外犀利透彻,如同透明的冰刃。

    “火翼……我早就想问你了……”浩行慢慢的转过身走向我,压迫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一步步的清晰起来,他的声音宛如一阵疾雨骤然洒落,“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回想起来,小时候我和冰鳍还有浩行总是在这棵山茶树下“丢手绢”,虽然玩这种游戏三个人实在是少了点,但欢乐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少。如果哪天浩行没有完成习字作业,我和冰鳍就会躲在冬天充作书房的花厅格子下,拾了夜光杯的落花从他特意留下的窗缝里扔进去,很快浩行就会把写满涂鸦的花瓣掷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那么投契的游戏伙伴,何时变得如此疏远;曾经如温柔的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我们的夜光杯,何时变得像现在这样,让人一看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强迫自己移开仰望树梢的目光,就在这时一阵儿歌声突然传入耳中——那是丢手绢游戏的童谣!我没来由地心头一惊,慌忙转动视线,恰好瞥见山茶树下一个熟悉的小小人影。

    浩幸?这不是浩幸吗!浩行说他在习字,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在玩丢手绢呢?

    “浩幸!”我连忙向庭院中的孩子招手,可意外的是一向很黏人的浩幸这次非但没有跑过来,反而一闪身就躲到树后去了!

    一时找不到梯子下台,我尴尬的转过头,却迎头碰上浩行苛烈的目光。明明是和冰鳍差不多的凤眼,可他的眼神却分外犀利透彻,如同透明的冰刃。

    “火翼……我早就想问你了……”浩行慢慢的转过身走向我,压迫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一步步的清晰起来,他的声音宛如一阵疾雨骤然洒落,“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地听出了浩行尖锐的质问中包含的言外之意。他责难似的注视似乎在进一步强调着,所谓“看见了什么”决不仅仅是光影投射在网膜上的映像那么简单。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异类幻影,不该映入人眼帘的禁忌之形,这才是浩行要问的东西。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燃犀”,所以才追问我是否在这个平静温暖的家中,看见潜伏于黑暗之中,阴影之下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鲜明地感受到毫无理由的恐惧而已。安家的庭院中“干净”的异样,不要说过路的精魅幽灵,就连普通人家常见的物怪邪气都无迹可寻,也许这一切都归该功于那棵散发着强烈清净感的白山茶吧。可是对于古树而言,浓厚的生气带来的净化和守护力量应该算是比较常见的情形啊?

    “你是‘看见了’什么吧,否则为什么一到我家就总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浩行步步紧逼,“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到底在害怕什么?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恐惧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藤箱,我一时间进退两难。

    “火翼你这丢三落四的家伙,忘了带黄莺啦!”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真是救星降临,听这声音,分明是冰鳍来了啊!

    我连忙转身,冰鳍就站在背后两步开外的梅树下,虽然已经换上了外出的服装,但头发却还因为刚睡醒而乱蓬蓬的翘着。此刻他一手拿着放黄莺的竹匣子,另一只手牵着……牵着浩幸?
浩幸刚才明明是在山茶树下唱儿歌丢手绢的啊,几时跑到我身后去的呢?

    “我叫了几声没人应门,好一阵子浩幸才出来。”冰鳍一边向朝他点头的浩行回礼,一边解释。这就更奇怪了,即便我粗心没看见浩幸跑开,可安家庭院广阔,就算小孩子走得再快,也不会在我和浩行只言片语间,就跑到门口去将冰鳍引进后院来吧……

    “谁让你出来的!”浩行厉声呵斥着异母弟弟,那声音好像是结着严霜一般冰冷凛冽。我忍不住悄悄偷去担心的一瞥,却看见他让人心寒的目光——为什么要用近乎仇恨的目光注视着这孩子呢?怎么变成会这样,童年时的浩行就算不那么坦率,但至少秉性温柔,眼前这个根本就是不近人情的陌生人!

    就在我迷惑之间,浩行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气:“既然二位都已经来了,就请……”

    “客套什么的就免了吧,我们有事先走一步。”冰鳍非常干脆的打断话头,从我怀里抽出放通草梅枝的藤箱,连同盛黄莺的匣子一起塞到浩行袖着的两手间,随即拖住我就向角门走去。这一系列动作毫不迟疑,惟有在转身之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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