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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明金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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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贺看了徐元佐一眼,脸上肥肉跳动:“你不读书了?”

    “家中拮据,先让弟弟进学我再读书。”徐元佐答道。

    “那你能干什么!在家吃白饭么!”徐贺朝儿子吼道。

    徐元佐也被骂得生气。他能理解父权在当下的威力,也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是教育学的黄金准则。不过对于一个做假账、脾气大、不顾家里的父亲,徐元佐却是十分抵触。

    “我虽然不读书了,却也能写写算算。”徐元佐道:“陆夫子也答应帮我在郡城找份差事,薪酬足以帮衬家里。”他顿了顿又望向母亲:“娘,这假账还要存起来么?”

    “什么假账!”徐母徐父同时叫道。

    徐母是吃惊,徐父是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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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宏观经济

    “母亲,咱们不能先入为主。”

    徐元佐面对两位呆滞的大人,反而柔声道:“账目有假是肯定的,但说不定是父亲为了家里,亏钱做成盈利呢?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是何等感人肺腑!”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前世嘲讽别人的口吻。

    “你在这里阴阳怪气说些什么!”徐贺大怒,就要冲上来打儿子耳光。

    徐元佐往母亲身后一躲,语速飞快道:“我看了这两本账簿,通关纳税银前者是一百三十二两,这回是一百二十两,相差不大。另一项开支大头却是应酬往来,分别开销二百三十五两半和二百四十三两八分。”

    徐贺刚刚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竟然没打下去。

    徐母张开双臂护着儿子,此刻也满脸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去。

    “去年本金是三百两,今年本金五百八十两,其中因为三梭布成本涨了两成,番布涨了一成五,药斑布每匹涨了七分……但是因为今年没有贩兼丝布,所以进货量其实还是比去年多了三成。”徐元佐此刻大显威能,流水一般报出各种数据。

    “母亲,”徐元佐又问道,“前年父亲收益几何?”

    徐母毫无设防,应声答道:“前年还赚了五十余两,账簿还在我屋里。”

    “这就是了!前年有五十余两收益,为何去年和今年跌得这么厉害呢!”徐元佐望向父亲。

    徐贺一时张口结舌,支吾道:“你懂什么!做买卖哪有包赚不赔的!”他给自己打了底气,又骂道:“你这小畜牲!竟然敢说你爹做假账!”

    “做买卖的确有赚有赔,但这赔的也不是时候!”徐元佐从母亲身后缓步走出来,面对父母二人毫无惧色。他道:“前年是什么光景?赣浙矿徒闹事,两广山民闹事,后来还有山东民乱,朝廷四下弹压,各种苛捐,是做买卖的年景么?”

    “这又不妨碍我们松江布市!”徐贺强词夺理道。

    “路上不太平就不影响脚价么?”徐元佐眉毛一挑:“我虽没有看过前年的账簿,但是不看可知,前年的脚价绝对是去年和今年的倍数之上。”

    这个时代的货运能力极低,就算人力成本便宜,要运货到西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前年赚钱,那是赚的辛苦钱!”徐元佐道:“去年和今年却不该如此!因为去年朝廷开海了!”

    明朝的海禁相比另一个维度的清朝海禁而言,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首先满清海禁是沿海不许住人,划作禁区。明朝禁海却是因为防倭寇,非但不清场,还要移民实边、充军沿海卫所,变相地增加了沿海人口。

    其次,满清禁海,那就是片帆不许下海。而明朝禁海之后,非但官船惯例出海巡海,就连民船也没把禁海令当真。而且近海航道一直畅通,只有远洋受到了影响。

    真正积极推动禁海的也不是朝廷,而是沿海大户,以此保证自己能够独占海贸利润。

    当时许多明眼人都看到了倭患实则起于海禁,但是要开海却面临闽浙豪族重重压力。甚至于当时提督闽浙海防军务的封疆大吏朱纨,因为鼓动开海,被朝廷免职,愤而自杀。

    隆庆元年,朝廷风向彻底转了过来,北人当政者日多,开海派战胜了禁海派,这才有了月港开海。虽然实情曲折,月港也并非上佳之地,但终究算是打开了一条口子,让外来的商家挤了进去。

    更多人参与到海贸游戏,自然需要更多的货物。

    松江布作为大明海贸出口的重要货物之一,自然因此价格飞涨。

    在生产成本不变的情况下,销售价格飞涨,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进货量小了,卖家涨价,但挡不住行商的售价涨得更多!”徐元佐抽丝剥茧一一道来:“这种情形之下,为何盈利反而跌了那么多!五十两跌到十两,这可是跌愈八成!”

    徐贺愣在当场,他还是头一回意识到隆庆开海对自己的影响之大。之前他还对松江布市暴涨有些疑惑呢,原来都跑去月港了!

    徐母已经反应过来了,面露不善地看着丈夫。

    “去年月港上缴太仓(国库)的商税是一万两白银。”徐元佐丝毫没有顾忌二位大人对这个数字的怀疑,斩钉截铁道:“今年肯定会有更多看风头的豪门大家参与其中,所以布价持续上涨,而要夹丝的兼丝布已经难以求购。这种大好行情之下,只要能够进到货就必然有数倍利润,父亲为何反倒比去年还少赚了两成!”

    “我这里头还没算这两年国家安静,卫所军丁出来运货,脚价回落呢!”徐元佐给自己的演讲画上了个句号。

    “今年陕西还大震呢!”徐贺总算从脑海中挖出了一些利空消息。

    他夺了气势,面色沉重,道:“四月初六日,西安、凤翔、庆阳同日地震。那真是震声如雷,尘灰蔽天,城无完室!惨呐!天老爷知道死了多少人畜,余震十几日都不止!

    “到了十九日,咸宁、泾阳又是地震。咸宁县的霸桥、柳巷,泾阳县的迥军、永乐各村镇,倒塌得如同平地,压死二三百人!朝廷还命巡抚都御史张老爷祭告华山呢!”徐贺说得痛心疾首。

    “然后,”徐元佐丝毫不受影响,“不是能卖得更贵了么?”

    徐贺蒙了。

    的确,发生了大灾害之后,幸存者总是需要重新生活的。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生活物资都会上涨。即便在后世的物流便利和法律约束下,还有奸商谋取暴利,在如今这个时代,商人更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且按照徐贺的账簿标示,四月份他们还在路上,并没有赶上大地震——充其量赶上了余震。完全是灾后第一批赶到的商家,怎么可能不大赚一笔!

    “银子去了哪里。”徐母突然用了极其平静的声调说话,甚至比平日还要温柔。

    不过徐元佐可不相信这是母亲改变了斗争策略,硬的不成要来软的。

    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气闷!

    徐元佐悄悄摸向楼梯,突然身后伸出一只粗糙黝黑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连拖带拽地拉入后厨之中。

    正是徐家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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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虚者实之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徐家大姐恨恨地用手指戳着徐元佐的额头。

    徐元佐不愿跟女孩子一般计较,更何况大姐力气比他大得多。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徐元佐扭着头避开带着鱼腥味的手指:“一家人有事说开了不就行了?还要做假账!去年的假账还算用心思,今年连假账都敷衍了事!”

    徐大姐拉着弟弟退到后面,前厅里已经传来了暴风骤雨的吵骂声。

    徐元佐前世的父母从未吵过架,头一回听到这动静也着实吓他一跳。

    “爹娘不会打起来吧?”徐元佐缩了缩脑袋。

    “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徐大姐恨恨给了弟弟一个白眼。

    徐元佐反手一撑,坐上灶台,正要说话,只见姐姐扬手打来,连忙逃开。

    “干嘛这么大火气?”徐元佐委屈道。

    徐家大姐却没有理会他,双手合十对着灶台一番祷告,隐约能听到“灶王爷爷恕罪”之类的祷言。

    徐元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徐家大姐跟灶王爷沟通之后,继续摆弄晚餐要上桌的鲫鱼,一边问道:“爹瞒了多少银子?”

    “不知道,不过五十两都是少的。”徐元佐对行价还不了解,只是从前年的收益推算出来的。

    论说起来一个行商年收入五十两也不算少了,尤其是没有低廉可靠的进货渠道,挣的都是有血有汗的辛苦钱。

    这个收入已经比县尊老父母的工资高了——当然,县尊老爷还有许多其他白色、灰色、黑色、血色等五颜六色的福利。

    不过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绝对属于高收入家庭了。

    起码每天可以多加一个肉菜,大米饭里说不定还能添点糯米——现在吃的粳米就徐元佐的口感而言有些过硬。

    而八两七钱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如今的米价是每石八钱。八两七钱银子可以买十石八斗七升五合大米——姑且不算米价涨跌。

    十石八斗七升五合米吃一年的话,平均到每天就是二升九合七勺九撮。徐元佐对这个容积单位缺乏概念,脑中一转已经算出了重量,约合每天五斤半的大米。

    平时家里四口人,等于人均每日口粮是一斤多点点。

    如果算上父亲在家里的日子,人均口粮更是跌破一斤大关。

    这都还是建立在父亲不会因为应酬往来支取更多家庭口粮银子。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副食品匮乏,光是主粮和青菜、鱼,正在发育中的三个孩子肯定吃不饱。

    而且还不能有头痛脑热、添置衣裳、人情往来等诸多杂项开支,更别说供养读书人了!

    多亏了母亲和姐姐做针线,贴补家用。

    徐元佐在呼吸之间算完了这笔账,再看姐姐手脚麻利地干活,心中腾起了一丝热流。

    “五十两?”徐家大姐显然被吓到了,连忙压下声线:“爹存那么多私房钱干嘛?家里的钱不都是他的么。”

    徐贺可不是妻管严,犯不着藏私房钱。而且大明与其说是宗法社会,不如说是父权社会。父亲在家里执掌大权,即便妻子儿女挣来的钱也归他名下,何必要藏私房钱?要藏也是母亲和姐姐藏才对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藏私房钱,也不能让全家老小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吧。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你一定是又去赌了!”徐母的声音尖利刺耳,想来整个朱里都能听到了。

    徐元佐和姐姐都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呆呆不动。

    也没听见父亲辩解了什么,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母的哭声又炸响整个朱里:“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叫老天爷把你收了去啊!你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家人啊!原本三进五间的大宅子让你赌光了啊,现在又赌起来了啊,这是半点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子留啊!”

    “咱们家以前还有三进五间的大宅子啊?”徐元佐显然跟姐姐注意的焦点不太一样。

    徐家大姐正沉浸在与母亲同样的悲痛之中,眼泪打转,听弟弟没心没肺地这么问,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你出生没多久就让爹输出去了。”

    徐元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往前厅凑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点。

    “我真没有再赌。”徐贺苍白无力道:“我是在苏州养了个外室。”

    “你少拿这种话来唬我!你定是有在外面跟人赌钱!你怎么不把我跟大姐卖了啊!”徐母只是不信,一口咬定丈夫赌瘾复发。

    徐元佐却是信了。

    “姐,如果爹在苏州养了外室……”徐元佐转头问道。

    徐家大姐面露不信,挥手道:“那是爹情急编的谎子。爹有你们两个儿子了,还养外室干嘛?再说,养什么外室这么费钱?”

    唔,十六岁的少女还是缺乏见识,不知道男人对繁殖的天生渴望。

    关于这点上,徐元佐并不打算教育姐姐,露出惯常的憨笑:“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苏州外室却成了一只狰狞巨兽,在徐元佐脑中扎了根。他并不认为父亲的资产理所当然应该由他这个儿子来继承、享用,但不得不说,在目今的家庭环境之下,把大量资金投入毫无产出的奢侈类享乐,实在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别说是外室了,就算母亲坚信了父亲赌博,那又能如何呢?

    夫妻没有隔夜仇,吵吵闹闹一整天,最终还是得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一家之主回来之后,母亲还是可以上桌吃饭,但是姐姐总是会等家里人吃完之后才在厨房吃饭。徐元佐很好奇,不知这是大明的风俗,还是徐家的习惯,因为他见过不少人家并没有这种习惯,都是不分男女老幼团坐一起吃饭的。

    徐贺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不管儿子如何惹事,终究是自己骨肉,难道还因为他会看账目了打他一顿?

    可是账簿作假的事被揭穿了,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别看眼下风平浪静,只要天色一变,那头母老虎还是会张牙舞爪地把这事扯出来的。

    “这几月我不出去了,便留在家里教导你们功课。”徐贺吃完饭,在饭桌上宣布道。

    徐元佐看不上徐贺的字,连带不相信他能有多少文化。徐良佐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犹自沉浸在父亲回来的喜悦之中,忙不迭地答应着。

    徐母重重地扒了饭,招呼女儿快些吃饭,晚上还要去人家做针指。

    “输掉的钱,买油把房子淹掉都足够了!”徐母恨恨道。

    徐贺只是闷闷不说话。

    徐元佐心中却是站在母亲这边的。别说点灯了,要靠八两七钱过一年,恐怕生存压力会极大啊!偏偏陆夫子那边不能去催,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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