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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勒胡马-第5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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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汉中军东进,这个计划其实早就定下了。

    杨虎痛恨王廙,乃反复向陶侃请命,一等巴氐退去,汉中无警,便当逆沔水而出,去取魏兴。对此陶瞻也说:“故汉之时,魏兴、上庸、新城本属汉中,其后魏、蜀相争,孟达以三郡降魏,遂使分裂。三郡北凭南山,东接荆山,自山地而入平,得之乃可威胁荆襄,失之而使汉中天险不完——势当取之。”

    因此陶侃承诺,等打败了巴氐后,稍稍休整一段时间,便当挥师向东。可是这边儿正要动手呢,忽然传来朝命,说苏峻方造乱于东,此时不宜东出威胁王敦的后路。杨虎等对此纷纷表示难以理解,陶侃笑着解释说:“此朝廷欲抚安南人之心也。”

    一直等到裴氏脱难的消息传到洛阳,就此也得知了苏峻已死的消息,明白东南的乱事不日将解,于是朝命将幽囚已久的苏峻次子苏孝明正典刑,同时遣快马前往汉中,通知解除禁令。陶侃乃命以杨虎为先锋,毛宝率后军,发兵七千往攻魏兴;同时司州方面,驻守上洛的天武军,也派出刘遐率一旅之师南下策应。

    华军来势汹汹,王廙则惊骇莫名。那边王敦才刚返回武昌,就听说了司马承在南乡为刘遐所破,而王廙调集江陵附近的兵马,并请湘州军来援,才刚抵达新城而已——魏兴、上庸,已尽为华人夺取。王敦便欲发兵往救,钱凤却说:

    “陶侃此来,为夺三郡也,以地势论,三郡合归汉中,为敌所必取者。我方东征破贼,士卒疲惫,喘息未定,实不宜遽当华寇之锋芒。以臣之见,可发兵助谯王「司马承」守襄阳,命令弟世将「王廙」退兵至荆山。若华人得三郡即止,则以今日之势,只能予之;若其不止,方可复谋遏阻其势。”

    王敦无奈之下,也只得信用钱凤之言,只可惜消息迟到了一步,杨虎、毛宝已经在筑水上大破荆湘联军,王廙率先弃军而逃,全靠湘州刺史纪詹苦战断后,才避免了全军覆灭的噩运。随即华军便又逼退纪詹,夺取了新城郡,倒是就此而止,不再继续向荆襄腹地挺进了。

    只是朝廷并未将三郡划归汉中,而仍旧置为荆州,任命裴开为荆州刺史,刘遐、杨虎领兵镇守——趁机将杨虎调离了汉中郡。

    这就已经到了十月份了,雍州方面,游子远早至延安,复向肤施,旋即召聚周边戎部,命其合兵万余,并华军两千,浩浩荡荡北向美稷杀来。晋阳和铁弗方面,也按期发兵相助,夹击残汉zhèngquán。

    这确实打了刘曜一个措手不及。

    刘曜知道,华人既已灭羯——虽说他得着消息,整整晚了四五个月——很可能誊出手来,发兵进攻美稷,可惜自家兵寡力微,于此几无应对之策。为此与部下商议,台产建议说应该趁着拓跋两分,无暇顾我,咱们先攻取铁弗部,谋夺水草丰茂的肆卢川,然后再拉拢周边部卒,并与某部拓跋交好,唯此或可抵御华军之侵也。

    然而羊彝对此却连连摇头——他最近跟台产争权,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并且几乎凡遇事,必定一个说东,一个说西——道:“铁弗之力,虽稍弱于我,然非旦夕所可平者,倘若战事迁延,反弱我势。且我与刘路孤素结盟好,倘若背盟而攻之,各部皆疑,将来还肯为我之助力吗?

    “而今拓跋分为东西,我等实处其间,若从吕则背刘,从刘则背吕,事到临头,岂容两袒?恐怕华人未至,而鲜卑兵已先入于美稷矣——台公之言,实不可听!”

    其实最早打铁弗主意的就是羊彝,当时是台产以立足未稳,兵数不足等理由加以阻挠;如今既然台产改口,说去打铁弗,那么羊容叔自然要收回前言,以与之背道而驰了。

    但是羊彝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因而刘曜就问他了:“若台卿所言不可用,则容叔又何以教我啊?”

    羊彝回答道:“美稷尺寸之地,实难复兴旧业,如臣此前所言,唯有西取河套,可南避华寇锋芒,北收草原诸部,即便不能重归中原,亦可王于塞外。虽然,贺兰氏在西,河套不易取也,然终好过遽与铁弗相争。臣请往说铁弗,并力封锁黄河,以防华寇西渡,大王可遣人西行,勘测道路,并觇贺兰动静,以备非常……”

    所谓的“以备非常”,隐含意思是:就咱们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从贺兰部嘴边夺走河套平原啊,但不妨先去勘测一下道路,以防万一美稷不能守,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往西跑;等到了河套附近,表态依附贺兰霭头,他总得给咱们一块立锥之地吧。

    这番话表面上智珠在握,实际上充溢着失败主义情绪,因而羊彝随即就安慰刘曜道:“然臣以为,华人方定河北,于拓跋必安抚之,以待二部相争,各弱其势。此数年间,恐怕不会攻打美稷……”因为咱们距离两部拓跋都很近啊,华人若是悍然前来,就不怕会刺激到鲜卑人吗?“且自晋阳而西,河水滔滔,不易渡也,但巩固河防,可保无虞。”起码最近几年内,咱们还是安全的。

    刘曜最终采纳了羊彝之策——一则因为他也没有快速攻灭铁弗部的信心,二则有羊献容帮忙吹枕边风呢——于是便命羊彝出使铁弗部,与刘路孤重申前好,同时派人去勘探向西逃亡的路线。

    然而羊彝到了铁弗部,却暗中向刘路孤透露,说台产实献策要攻伐贵部,而且雍王貌似有些意动啊……你得预作准备才好。

    ——刘路孤就此才向贺兰霭头求救,霭头方杀拓跋头,趁机命刘路孤去跟华人联络,合兵伐汉。

    那么羊彝为什么这么干呢?并非仅仅为了对付台产,他实已有覆灭残汉而投归华朝之心了。

    且说残汉势力初至美稷,刘曜以台产为单于左辅,管理游牧民,而以羊彝为尚书令,管理农耕民,因为迁来的屠各、匈奴等多为并州土著,多数从事农耕,羊彝的权势遂盛极一时。

    然而事态是在逐渐转化的,美稷周边地区耕地本来就不多,自从南匈奴在汉末离去后,田地亦就此抛荒,逐渐的化为了草场,想要复耕,难度颇大,而羊彝对于恢复生产,又没啥奇才卓能。在这种情况下,农耕民是很容易退化成游牧民的,遑论原本就有游牧的底子……

    就此台产之势重振,而羊容叔反倒步步后退,他这个残汉尚书令的quánbing,原本就不如中原墨授长吏,逐渐的,恐怕连亭长都比不了了……堂堂泰山高门,世家子弟,他怎么甘心就此于蛮荒之地了此一生呢?

    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倘若连鸡后都难为,那这只鸡还有必要留着吗?还不如趁早宰了吃肉吧。

    因而当华军攻来之时,羊彝遂与游遐等暗通款曲,密传消息。再说刘曜,本来就没想到华人主力竟然不是从晋阳西来,谋渡黄河的,而是驱策上郡诸戎,自正南方向杀来,难免手足无措,就此liánzhàn皆败。再加上铁弗也悍然翻脸,南下夹击,其势就此彻底崩溃,被联军团团围困在了美稷城中。

    ——刘曜不是没想过突围西逃,问题是多次遣人勘测西路,却因为路遥且荒,难以及远,全都空手而归。要知道从美稷到河套附近的故汉沃野、临戎等城之间,后世横亘着库布齐沙漠,此时虽然沙化还没有那么严重,依旧难行,往往七八日都难觅水源。倘若一两个人,带十日食水登程很正常,但若百人、千人,于此等地域就根本无可行军啊。

    一句话,你就算往西跑,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刘曜因此踯蹰,错失了突围的大好时机——其实就算他突围西走,估计也跑不远,必为上郡的戎骑追上——只能蜷缩于美稷城中。而美稷城原本就不大,复残毁多年,以刘曜的财力只能修补而已,还谈不上增筑,必然是难以久守的。

    刘永明就此而萌生死志——我必须在城破前就先自杀,不能落于华人之手受辱——只是舍不得羊氏及其所出二子刘熙和刘阐。他思前想后,最终召来羊彝,问道:“卿可肯为孤降于华人么?”

 第五十章、羊献容之死

    刘曜问:“卿可肯为孤降于华人么?”羊彝闻言,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还以为刘曜识破了自己的奸谋,赶紧跪下来辩解道:“大王何出此言?臣效命于大王,一片忠荩,天日可鉴,岂能降于华人啊?”

    刘曜赶紧解释:“孤非不信卿,而正因信卿,乃请卿做程婴也。全本小说网https://。”

    他说我是肯定活不了的,不如自杀,让你持着我的首级去归降华人;你本来就是故晋士人,又为泰山高门之后,只要立此大功,华人必肯接纳。然后就请你诡称羊献容为自家侍妾,刘熙和刘阐是你儿子,想办法保全他们的性命“至于将来是否要为孤复仇,且看天时人心,无机会不可妄作。即便二子以羊姓而终,但得久寿,孤在地下,亦感卿之厚德。”

    羊献容搂着两个小的,扯着刘曜的衣襟,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连声说:“大王岂能弃妾而去?妾自当追随大王于地下!”

    刘曜苦笑道:“孤必死,卿其未必;卿死易也,养护二子却难。孤今将二子托付卿姊弟,望卿等忍辱负重,使我刘氏不至于绝后……”

    好不容易把羊献容给劝住了,才又问羊彝:“卿可肯为孤做程婴否?”

    羊彝踯躅道:“臣愿为大王效死,复愿为大王忍辱偷生,养育二王子,奈何……城中识得王后与王子之面者,不在少数,一旦出首告发,以臣之力,恐难遮护。尤其台公素与臣不睦,大王所素知也……”

    刘曜长叹一声,说:“孤有负于台卿也!”当即下令,命人将台产缢死在家中,随即将兵马大权,全都交给了羊彝。

    最终刘曜整顿衣冠,朝着羊彝三拜,然后就横剑自刎了。

    羊彝秘密其事,先执兵符召诸胡将入于王府,一概屠戮,杀得血流成河,随即打开城门,放华军进来,并向游遐献上刘曜的首级。就连游子远都没想到战事竟会如此顺利,不禁抚着羊彝的背称赞道:“容叔含羞忍耻,潜伏胡营,而终杀贼酋,归之于华,非但于朝廷为大功,且必能青史标名,永垂世范也!”

    羊彝假腥腥地俯首回答道:“不才岂敢居功,唯请游公勒束士卒,勿害此前胡贼自晋阳掳来的华人百姓,并保全不才全家性命……”

    游遐笑着说那是当然的,谁敢冒犯容叔你的家人、财产,我必夷其三族!

    按照预先跟裴该商量好的,他既俘汉主刘恒及刘曜长子刘俭、次子刘胤等,便即于城内斩杀,函其首级,以便归献洛阳。对于屠各贵族,加以甄别,先后杀千余人,剩下的,也包括被掳的华夷百姓,则全都南迁到肤施县去屯垦。

    美稷附近实在是太蛮荒了,华人暂时还难以占据,于是游子远下令彻底堕毁其城,然后班师洛阳当然把羊彝一族带在身边,要回去向天子请功。

    临行之前,羊彝去见羊献容,对她说:“我已试探过游公,彼云天子仁厚,说阿姊本为晋皇后,虽遭胡掳,实为晋耻,而非阿姊之耻也,若得获,可归之于泰山,使尽天年。今说阿姊为我侍妾,既有辱阿姊,亦恐难以久隐其事,不如弟去向游公道明真相吧既为至亲,则弟此前隐瞒阿姊踪迹,也属情有可原,相信游公不会怪责。”

    自从刘曜死后,羊献容一连几天都以泪洗面,好不容易缓过一些来了,听得此言,又再黯然垂泣,说:“久闻华主雄姿伟略,若司马家有此等人,又何至于今日啊?然我既归汉,与大王情同生死,晋皇后之名何必再提?且若说明真相,恐怕难以再隐我二子……”

    羊彝紧锁双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凑近些说:“阿姊每常思念清河公主,若始终隐瞒身份,即便寻着公主,恐怕也无相见之日了。都是骨肉,何以厚此而薄彼啊?不如交出二子,则华主哀怜阿姊所受苦难,弟再尝试恳请,或肯为阿姊寻觅清河公主,母女得以重聚。且阿姊尚在青春,何虑无夫,何虑无子?”

    羊献容呵斥道:“容叔何出此言?若交出二子,必为华人所害,我哪里还有面目往地下去见大王啊?且我已老矣,何云青春?”

    羊彝规劝道:“阿姊恐怕将来身故,不敢相见刘曜于地下,然晋惠帝又如何?难道有面目相见么?且在弟看来,阿姊绰约风姿,不逊于昔,天下至美,无过于此……”越说就凑得越近,最终竟然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捉住了羊献容一只柔荑。

    羊献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手抽走,背在身后,身体也朝后退缩,呵斥道:“容叔住手!我既是汝姊,复为汝君,岂可无礼?!”

    羊彝笑道:“虽为姊弟,然非胞亲,即为同姓,昔齐襄公尚且私于文姜……孟子云:‘知好色则慕少艾’,岂非人之常情乎?弟而慕姊,垂二十年矣!至于君臣,今汉已灭,我为华臣,安有君臣之份?”腆着脸凑近前去,打算更进一步动手动脚。

    羊献容极度惊骇,当即柳眉一竖,厉声呵斥,最终还是把羊彝给赶了出去。羊彝反复筹思,难道我就真着帮刘曜养着他俩混蛋儿子一辈子吗?且不说此事很难长久隐瞒,一旦泄露,难免杀身之祸,而且有这俩小子在,估计羊献容终究是不会淡忘亡夫的呀……反正迟早是都要败露的,还不如早早出首告发为好……

    于是跑去向游遐请罪,说我为了保全家姊,秘密将其藏匿家中,但不想家姊还带着刘曜俩儿子……末吏失察,罪在不赦!游子远闻言,心中虽感疑惑,表面上却安慰他说:“令姊虽为刘曜之妻,实亦晋之皇后,天子有令必赦,而卿不知,为护至亲而藏匿府中,此亦人情之常。只是刘曜遗种,绝不可留也!”

    于是遣人直入羊府,将刘熙和刘阐搜将出来,即在府前一并诛戮。羊献容悲恸欲绝,乃欲与二子同死,却被羊彝命人死活扯住。他谎称是别人出首告发,自己也无可奈何“雍王将阿姊与二子托付于我,我不能保二子,若复不能保阿姊,则亦唯死而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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