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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勒胡马-第3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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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郭璞得着裴该的授意,假装观星望气,说明年年初,东北方向将丧一大将,怀疑是应在段疾陆眷头上。裴该还因此请温峤致意刘琨,说一旦疾陆眷去世,其子尚幼,段部必起夺权纷争,请刘琨千万千万不要陷进去,以免杀身之祸。

    温峤返回之后,自然将此言转达给了刘琨。虽说这年月即便是最睿智之人,也难免有些迷信思想,哪怕不信狐仙鬼怪,也总会相信天象应和人事,但隔着好几个月呢,就说观星可决人生死,这种荒诞的事情,刘琨怎么可能相信?他只是对温峤说:“设段疾陆眷有所不讳,自当由段匹磾继任辽西公,名分是在,谁敢争乱?

    “即有争乱,乃段氏自家事务,我自然不会妄行插手,裴公未免太过虑了。”

    不过顿了一顿之后,却又补充道:“唯段末柸曾与石虎约为兄弟,前此又阻疾陆眷南下,实乃叛臣,若有机会斩杀此獠,我必不辞!”

    所以说虽然儿子落到段末柸手中,还写信来请求南北呼应,刘琨也是断然不肯答应的——换别人还则罢了,段末柸与羯奴友善,而我与羯奴有深怨,我又岂能党附于寇仇啊?

    他把自己这番心思,向温峤倾诉了一番,并说:“段公与我,小小嫌隙耳,我故留于蓟城,以释其疑。谁想愚子诞妄,反惹段公之怒——我实有负于段公也,虽死难赎其罪!”

    因为有鲜卑兵窃听,所以他故意委婉而言,其中实有深意——段匹磾怀疑我,所以扣押我,倘若部属毫无异动,这矛盾还好解决;如今刘遵那小子胡作妄为,导致段匹磾疑忌之心更甚,估计是再不肯释放我了……说不定过不多久,还会真下毒手!

    温峤便道:“姨丈何不行文朝廷,命段公为辽西公、大单于?双方误会,皆由先辽西公去世,而段末柸僭称其号而来,则若能为段公请来名位,自然不会再怀疑姨丈了。”

    刘琨点头道:“卿言是也,我也方做奏书,正在考虑遣谁相送——泰真既来此,此任非卿不能为也。”说着话就从案上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温峤。

    温峤一目十行地瞧过了,说没问题,我这就启程南下,前往洛阳,去觐见天子,游说当道,给段公求下名位来。

    随即揣着这封奏章,跑去求见段匹磾。段匹磾刚听从人密报,说刘琨给自己写得了求封辽西公、大单于的奏疏,不禁大喜,满脸堆笑地就接见了温峤。温泰真趁机劝说道:“末柸僭位,割裂北平,当此时也,贵我双方必须同心一意,才能南拒羯贼,北平末柸之乱。大司空实无应和末柸之意,不知段公因何拘禁而不使归啊?”

    段匹磾道:“刘公之心,我自然信得过,奈何晋人多怀疑惧,其心不似刘公。乃请刘公暂留蓟城,以免为宵小所劫,反坏两家之好。”

    温峤心说你这就是倒果为因了,倘若你不先扣押刘琨,哪来的“晋人多怀疑惧”啊?但他自然不能直斥段匹磾之非,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稍稍加以规劝——

    “段公,晋人唯大司空才可镇定,若不使大司空归,诚恐疑惧之人益众,再有如刘遵般颟顸之辈,错会段公之意,必致变乱丛生,于段公大业不利啊。”

    然后建议说:“臣私下揣度,段公之所以心怀疑虑,其因有二:一为名分未定,恐怕晋人不服。臣今为段公前往洛阳求取诏书,若使段公为晋之辽西王,则晋人谁敢不唯段公马首是瞻呢?”

    段匹磾点点头:“有劳泰真了——卿言有一有二,其二为何啊?”

    温峤答道:“晋人多不知贵家之事,难明顺逆,是故段公恐其应和末柸,导致蓟县不稳——臣有一计,可息此虑。”

    “计从何来?”

    “今幽州晋人,或自并州徙来,无不痛恨羯贼,势与羯贼不两立……”

    幽州原在王浚统治下,虽然管得一塌糊涂,终究有大义名分在,等到石勒袭杀王浚,劫掠幽州百姓,晋人多数不肯服从。是以石勒使王浚旧臣刘翰行幽州刺史,刘翰却暗邀段部鲜卑南下,主动归附了段匹磾,这才使得蓟县以北的土地失而复得。

    至于跟着刘琨从并州逃出来那伙人,更不用说了,并州既为羯军所夺,他们怎可能不切齿痛恨于石勒呢?

    “而段末柸实与石虎约为兄弟,有党附羯贼之意,惜乎凡愚多不知之。今可于州中宣扬此事,并云,昔羯贼之释末柸也,彼在归途之中,每日向南三拜,以感羯贼恩德。晋人知此,则必不肯党同末柸矣!”

    段匹磾闻言大喜道:“实为妙策,泰真之谋,不在舍弟叔军之下!”

    温峤趁机就说了:“吾方探视姨丈而来,见其室逼仄,向阳面无窗,姨丈日夕读书、作诗,恐坏眼目。还望段公更易好居所,以待臣之归来。”

    言下之意,请你善待刘琨,别起什么坏心思,那我才能为你去求取辽西公之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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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六章、救难

    段匹磾之所以与刘琨起纷争,固然有其多疑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是,两家联合未久,相互间缺乏基本的信任。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不象刘琨在并州,和拓跋鲜卑相处既久,情深谊厚,类似事端若是改在平城或者盛乐上演,相信郁律是一定不会轻易怀疑刘琨的。

    再者说了,拓跋是跟段氏打过仗的,则刘琨与拓跋情谊越厚,与段氏之间,嫌隙也就越深。

    不提温峤带着奏疏快马南下,前往洛阳。且说他当日所见刘琨所作诗歌,后来刘琨遣人送出,以赠予另外一名姨甥卢谌。卢谌论实务能力更在温峤之上,但可惜没有什么奇谋妙策,对于刘琨之被囚,彻底的一筹莫展。他过去时常与刘琨诗词唱和,但这回接到来诗后,却回复说:“此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当言。”

    刘琨得信,哭笑不得:我都快死了,对于一篇绝笔,你竟然还能挑出错来?!

    刘琨幽囚既久,晋人益发疑惧——温峤的第二条策略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只要刘琨一天不被开释,矛盾就一天不可能彻底解决——最终段匹磾所署代郡太守辟闾嵩,就和刘琨所署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密谋,计划发兵劫夺刘琨。

    倘若温峤在此,必能劝说他们罢手——你们真想把大司空给害死不成吗?!可惜卢谌,还有刘琨的内侄崔悦却不能阻挠,反倒乐观其成。结果韩据的女儿是段匹磾儿子的侍妾,听到消息,密报段匹磾,就此阴谋败露,辟闾嵩等人全都被杀。

    段叔军因此奉劝段匹磾处死刘琨,好在温峤临行前,先命人厚赂了段秀,让他不时在乃兄面前说刘琨的好话——段文鸯忠直之士,不好贿赂,段叔军是当日献策拘押刘琨的,也不便贿赂,只有段秀,年轻识浅,贪爱财货,才方便着手——段匹磾因此犹犹豫豫的,迟迟不敢动手。

    在原本历史上,压垮段匹磾心理底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乃是王敦来信,暗示他谋害刘琨。当时刘琨都已经被拘押了好几个月了,连王敦都知道了,则在建康的东晋朝廷,自然不可能毫无所察,可是朝廷不发一介使北上规劝,反倒是王敦的密书先到。段匹磾一琢磨,这连晋人都放弃你了,我还有必要留着你吗?

    于是段匹磾假称诏命,即将刘琨缢杀,时年四十八岁。可恨的是,史书记载:“朝廷以匹磾尚强,当为国讨石勒,不举琨哀。”一直要到两年以后,卢谌、崔悦从段末柸处上奏,为刘琨鸣冤,时在建康的温峤也多方活动,才终于迫使晋元帝司马睿下诏,吊祭刘琨,追赠显爵……

    这没心肝的!想当年你得以在建康践祚,刘琨出力甚大,他是率先领着幽州大批晋狄臣僚,上奏劝进的哪!

    此时的洛阳朝廷,自然与原本历史上的建康小朝廷不同,最关键祖逖为国之重臣,才刚从河内返回,他一听说什么,老朋友刘越石被鲜卑人给逮了?不禁勃然大怒。急忙上奏司马邺,要求派遣使者前往蓟县,去责问段匹磾,命其放人。

    祖士稚是在攻克野王,斩杀赵固之后不久,便即启程南返的,他上奏请命李矩为河内郡守,给李矩留下五千兵马,以收复和镇定河内西部诸县。河内郡地方不大,但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故而分县颇多,总共十县,野王以西的五县〔含野王〕就此落入晋人手中,东方五县,则为石勒遣将占据。

    祖逖返回洛阳后不久,就听说了刘琨为段匹磾所囚之事,他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因为消息辗转相传,难辨真伪——正打算遣人去往幽州,探求真相,裴该从长安递来了上奏,通报此事。

    裴该在此时诸多势力中间,最注重情报工作,使王贡、裴诜训练、散布间者,窥探各方动向,再加上他早就“预料”到刘琨将陷缧绁,提前关照王贡,关注幽州方面的局势,因而得信虽较祖逖略迟,消息的准确性却要更高一些。

    裴该建议朝廷直接插手此事,以免刘琨最终为段匹磾所害。祖逖就此上奏,请求派遣使者去责问段匹磾。然而荀组、梁芬却都开言劝阻:“如大司马书奏中所言,是段氏内纷,段匹磾恐大司空率晋人应和末柸,因此疑惧而拘囚之。则若朝廷申斥匹磾,恐其恼羞成怒,反害大司空啊,还当谨慎从事才好。”

    这俩都是老狐狸,久在官场,对人心的揣摩比祖士稚更高一筹。所言不为无理啊,段匹磾这路外族军阀,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若硬逼他,说不定他把心一横,就此谋害了刘琨也未可知。而且一旦段匹磾敢下毒手,他必然跟朝廷撕破脸皮,很可能转身就投了胡、羯,如此一来,幽蓟局势将会瞬间崩盘……

    祖逖质问道:“若朝廷不闻不问,难道段匹磾便不会加害于大司空了么?朝廷若责问,即其害大司空,甚而背晋,其罪弥天,人神共愤,安能久乎?若不斥责,恐彼亦害大司空而背晋,且朝廷反罹怯懦之名。

    “外虏而害朝廷重臣,朝廷非但不能禁,反而缄口无言,如此,恐将威望大堕,复归于永嘉时之乱相。诸公得无思虑及此乎?”

    荀组摇头道:“朝廷自不能不加动问,乃可遣使,就传言之事质询于段匹磾,使其自悔,而不可严责之。终究我等并不知大司空是否有暗应段末柸事,若段匹磾有实据在手,反显朝廷不明,于羁縻远人为不利也。”

    荀组的意思,咱们可以派使者到幽州去,但是去探查事情真伪的,不是去当面斥责段匹磾,给他下严令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不触怒他,让他自觉自愿地把刘琨给放出来。

    梁芬也补充道:“或云,若大司空有罪,当解于洛阳,由朝廷发落,外藩不当自决。”

    祖逖气哼哼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二位所言有一定道理,正在研究该让谁远赴幽州,去办此事——必须是一智谋之士,以免把事情给闹僵了,反而救不出刘琨——忽报温峤自幽州而来。

    温泰真得诏上殿后,叩见司马邺,然后伏地大哭。祖逖说你先别哭,可将事情的原委、曲直,详详细细,向天子奏报。等到听完温峤的陈述后,祖逖便道:“如此,大司空实无背盟而向段末柸之意,曲在段匹磾,朝廷还当下旨切责之!”

    荀组说且慢——“即大司空无他意,刘遵等闭垒是实,两家既已刀兵相见,此纷恐怕难解。”转过头去问温峤:“卿既来此,想有应对之策?”

    温峤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最后总结道:“若能封段匹磾为辽西公,则彼欣喜之下,或肯开释大司空,即不开释,亦不便加害。臣请赍诏而归,寻机救出大司空,仍使与匹磾合力,击败末柸,守护国家北境。”

    祖逖恨声道:“如此,太便宜段匹磾了。”

    梁芬劝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待等平定河北,兵向幽蓟,到时自可处置匹磾。而今则有投鼠忌器之虑,不可不慎啊。”

    于是司马邺便命尚书草制,册封段匹磾,就让温峤带着诏书返回幽州去。温泰真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刘琨早就人头落地了,急匆匆打马扬鞭,直向蓟县。等到了地方一瞧,晋人营垒尚完,心中先就一块石头落地,随即与卢湛、崔悦相见,二人向他说明了辟闾嵩等人遇害之事,然后道:“据传段叔军献策欲害大司空,幸得段秀所阻……”

    温峤说段秀恐怕阻挠不了太长时间啊,赶紧进入蓟城,召唤段匹磾前来接旨。

    诏书上不但写明了册封段匹磾之事,还说希望他能够与大司空刘琨戮力同心,守护幽蓟,进而征讨河北羯贼。段匹磾欢喜接旨,但对于温峤要他释放刘琨之事,却随口敷衍,不肯给出确切的答复。

    因为他本人也还犹豫着哪,回到内堂,便召三个兄弟前来商议。段叔军说了:“缚虎易而纵虎难,阿兄拘囚大司空许久,彼心中岂能无怨啊?则若开释,使其与晋人相合,诚恐幽蓟再无宁日了。”

    段文鸯瞪眼道:“当日便不该拘留大司空,而今悬崖勒马,犹未晚也,岂能一错再错?”

    段叔军道:“以当日情势,岂能不拘囚之?而既已拒囚,绝不可释,否则必为所害!”

    兄弟二人就当着段匹磾的面争吵起来,段秀装模作样劝和,其实向着段文鸯。段匹磾难下决断,只好先把刘琨继续关着,但命刘琨作书,付于晋人,说自己要再在蓟城呆几天,与新任辽西公商量讨逆之事,汝等且不可胡思、妄为。

    然后隔了几天,突然有拓跋的使者到来,送信给段匹磾。写信之人乃是拓跋郁律——当然不是他的亲笔,他不识字嘛——信中说道:

    “先王〔拓跋猗卢〕曾与大司空约为兄弟,则大司空如某叔父也,既离并州,每常思之。近闻大司空在蓟,与阁下不和睦,颇生龃龉,则不若仍归西方,由我执子侄礼供养为好。我不日便当亲往迎接,特告知悉。”

    段匹磾见到此信,不禁大吃一惊。郁律这分明是为刘琨打报不平来的,他信里说“亲往迎接”,但堂堂拓跋部大单于、代王,有可能带着三五个人,真跑来幽州接亲戚吗?必然统领大军而来,这分明就是一封宣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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