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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镇墓兽-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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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上茶点烟磨时间,他们来了最后通牒,要我在48小时内签字。老袁服软了。我跟夫人长谈。你们知道,我的夫人是比利时人,她骂我没骨气,说中国那么大,碰到日本竟像老鼠见了猫。我说,夫人啊,就算我不签,下一任外交总长也会签。夫人又骂我像太监般无能,真是嫁错夫君!第二天,我代表中国在‘二十一条’签字。以后每逢此日,我和夫人就要抱头痛哭……”

    陆徵祥竟然当着众人掉下眼泪,没人胆敢靠近,唯独安娜递上一方手帕。

    “多谢安娜小姐。”外交总长狼狈地擦去眼泪鼻涕,“抱歉,失态了。谁愿被后人做成铜像跪在岳王庙?弱国无外交,我等尊奉上意行事,而这卖国贼的骂名,只能由外交官承担。”

    鸦雀无声许久,顾维钧拍着桌子起身:“6月28日,巴黎和会闭幕,将签署凡尔赛条约。只剩最后两天,我会继续跟三巨头交涉,争取一个折衷办法。不到最后一刻,少川不会放弃努力,也许会有奇迹。”

    巴黎,拉丁区,卢森堡公园绿草如茵,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碧蓝的天空上飞着风筝。这是残酷的世界大战后的长久和平?还是下一场大战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cest la vie。

    秦北洋站在窗口,他刚睡了一整天,吃了三种不同的药片,小小年纪竟成了药罐头。小郡王和他的小护士女朋友在照顾他,给他做病号餐,各种营养丰富的食补。他的精气神竟有了起色,不再是前几天奄奄一息的样子。小郡王严格遵守安娜的指令,禁止秦北洋出门,生怕他出去伤风感冒甚至自寻短见。中午,帖木儿和法国女友去丽兹饭店喝鸡尾酒去了,秦北洋独自在房间里无聊得发闷,只想着自己还能活几天的问题……

    有人敲门。

    秦北洋开门,没看清来人长相,就被紧紧抱住。不是安娜,对方是个男的,有着坚硬的胸膛,宽阔的肩膀,还有沉重的呼吸声。秦北洋想要拼死反抗,可是体力不济,这些天体重轻了十几斤,只能被乖乖地抱起,甚至脸贴脸般的亲昵。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瞬间闪过无数面孔,最后定格在一个名字上:“齐远山?”

    “嘿嘿!是我啊。”

    果然是齐远山,他穿着白衬衫,背带裤,头戴鸭舌帽,在巴黎也是鹤立鸡群的少年。

    再次相拥,虚弱的秦北洋重心不稳,两人一齐摔倒,面对天花板喘息着大笑。

    数月前,齐远山在神户码头送别秦北洋。他回到东京振武学校,再次考取第一名,刷新了蔡锷、蒋百里以来最好成绩,收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已是破格,只等新学期报到。齐远山在暑假乘船回国,到了北京的陆军部,先被升为中尉军衔,再措手不及地接到去巴黎的命令——协同北京警察厅的叶克难,追捕来自中国的刺客。

    临行前,他拜访了下野的“北洋之龙”王士珍,前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老谋深算:“北洋政府派遣一名在日留学的高材生,这是向日本军部示好。侄儿,你要把握前程良机!”

    齐远山意气风发地登上轮船。第三批代表团取道印度洋与苏伊士运河,以最快速度抵达马赛港,再乘火车到巴黎。

    六月的拉丁区高级公寓,齐远山搂着秦北洋说:“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也这么想过。”秦北洋爬起来,咳嗽一声,幽怨地说,“可我快要死了。”

    “安娜告诉我了,我俩在太行山上发过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北洋,你若死,我也死。”

    两人坐在窗口,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小郡王迟迟未归,齐远山说要陪他出去走走。闷了两天,秦北洋也是心痒,出门到街上,跟兄弟勾肩搭背。

    巴黎艳阳下,一路心情大好,逛到塞纳河左岸,巴黎圣母院的对面,看到新开张的莎士比亚书店,主要卖英文书。书店对面有家旅馆,竟然飘扬德国国旗,原来是德国代表团驻地。各国代表团多驻在凡尔赛,唯独德国是战败国,因此被赶到拉丁区,也是因祸得福。

 第二十九章 三国志

    一辆汽车停在德国代表团门口,有个德国官员下车同时,侧后方穿出来一个风衣男子,举枪射出几发子弹,瞬间打爆德国人的脑袋,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枪声回荡在塞纳河边,行人一片混乱。齐远山保护着秦北洋,退回到莎士比亚书店。街道两边都有警察站岗,刺客只能冲进书店。

    秦北洋顺手抓起一本厚厚的词典,直接砸向刺客的脑袋,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摔倒在地。刺客是个皮肤苍白的欧洲人,刚要举枪射击。旁边横出一个书店顾客,猛然踩中他的手腕,手枪应声掉落。警察们冲进书店,当场擒获刺客。

    德国代表团里出来个年轻人,跟秦北洋差不多年纪,身材高大修长,满头金发,标准的日耳曼长相。他代表德国政府,向协助警方捕获刺客的两名市民道谢。然而这两人都不是法国人,一个是来自中国的秦北洋,一个是英国财政部首席代表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正是他猛踩刺客的手腕,救了秦北洋一命。

    更让德国外交官惊讶的是,莎士比亚书店里的中国青年,竟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

    “请问您是在哪里学德语的?”

    “天津,德租界,德国学校。”

    “威廉二世小学?”德国青年双眼发光,上下打量秦北洋,“我也是那所小学毕业的,我叫赫尔曼,你叫什么名字?”

    “赫尔曼?我是马蒂亚斯!”秦北洋不会忘记自己的德语名字,“我记得你!我们是同班同学,经常一起下国际象棋。”

    “天哪,你就是马蒂亚斯!我记得你总是赢我的棋。”

    赫尔曼热烈拥抱了秦北洋,十年不见,当年流鼻涕的小男孩,都已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整条街都已被封锁,巴黎警察局的沙维尔警长赶到。十九世纪遗风的老警长,面色冷酷地走近被擒获的刺客。十分钟前,这名刺客开枪射杀了一名德国高级外交官。警察从他的身上,搜出一块五芒星形状的金属牌,刻着一行字母“assassins”。

    “又是assassins!”沙维尔警长怒不可遏地抽了刺客一耳光,“告诉我,你们大会的地点?”

    刺客嘴角流出鲜血,颤抖着用法语说:“波兰没有灭亡!”

    然后,这刺客已浑身抽搐,无论警察如何抢救,还是面色青紫地死了。

    他可不是被沙维尔警长的耳光抽死的。警长用刀子割开刺客的嘴巴,从牙齿缝里发现一片胶囊的残迹。

    “氰化物。”

    无需化验,沙维尔警长已得出结论——刺客是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自杀而亡的。

    莎士比亚书店里的秦北洋看得真切,他低声问赫尔曼:“刺客是波兰人?”

    “新近独立的波兰,索要更多的德国土地。波兰国歌就叫《波兰没有灭亡》,因为这个国家总是被强邻所灭亡。”赫尔曼说话的语气轻蔑,“早就有人威胁要刺杀我们了,这次来到巴黎,每个德国外交官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赫尔曼邀请秦北洋、齐远山还有英国人凯恩斯,一起去隔壁的小酒馆喝一杯。凯恩斯欣然受邀,齐远山担心秦北洋的身体,他笑着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死则死矣,有什么可怕的?”

    赫尔曼·穆勒在天津出生。十六岁那年,北洋政府对德国宣战,穆勒目睹了中国军队占领了德租界。德国战败,他随全家回到柏林,加入外交部。他本无资格参加巴黎和会,但许多外交官临阵脱逃,害怕签订丧权辱国的凡尔赛条约,回到德国会被民众打死,赫尔曼才搭上了去巴黎的末班车。

    齐远山率先说:“昨晚,叶克难探长跟我说,最近活跃在巴黎的刺客与暗杀团,正在筹备刺客联盟大会。”

    “刺客联盟大会?”

    “嗯,今天警察从波兰刺客的身上,搜出来的那块有着‘assassins’字样的五芒星铁牌,就是参加刺客联盟大会的信物。而他刺杀德国外交官,恐怕是参加大会的投名状。”

    秦北洋把齐远山所说翻译成德语,剑桥大学的经济学院士凯恩斯基本听懂,英国人接上话茬,用结结巴巴的德语说:“五月四日,我在英国代表团驻地,跟殖民地事务部的乔纳森爵士下国际象棋,突然他的脑袋掉了。一个阿拉伯刺客,用大马士革弯刀砍下了他的头。刺客还在墙上刻出一行字——assassins。”

    “什么意思?”

    “中世纪的刺客教派,如今的刺客之王。”凯恩斯非但是经济学家,也对历史颇有研究,“能活下来,就是件走运的事儿!我不再是英国代表团的成员了。我已向劳合…乔治首相提出辞呈,今天来新开张的莎士比亚书店逛逛。我无法接受英法的复仇主义,这是损人不利己的短视行为。”

    赫尔曼竖起大拇指:“凯恩斯先生,如果英国人都有您的头脑,说不定这场世界大战都不会爆发了。”

    “不,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欧洲的人口在不断增加,而财富的积累却很缓慢。在我看来,大战起源于匮乏,但不应终结于掠夺。我们应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欧洲,而不是弱肉强食,巧取豪夺。有人说,我们将从德国获得赔偿,像压榨柠檬一样,直到柠檬籽发出吱吱声——真是贪婪、卑鄙而且愚蠢!”

    “是啊,协约国开出了折合四百亿美金的战争赔偿,这是德国战前国民收入的三倍。在割让了十分之一的土地和人口,阵亡两百万男子后,德国根本无力偿还。”

    赫尔曼·穆勒大口饮酒,几乎要拍桌子了。凯恩斯点头说:“我是协约国的金融代表团团长,劳合…乔治首相私下也赞同我的观点,还把我的报告递交给美国总统威尔逊,可这些政治家都无法抗拒贪婪。我还是回到心爱的剑桥去吧。”

    “罪魁祸首还是法国人!他们一门心思要肢解德国,永无翻身之日,让法国称霸欧洲大陆,但这并不符合英国的平衡战略。当年法国惨败于普法战争,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此番选择在同一地点召开大会,只为羞辱德国,宣誓法国复仇成功。”

    “英国的兴趣在于削弱德国海军,昨天从斯卡帕湾传来消息,被俘的德国公海舰队,全部自沉于海底,包括十艘战列舰与五艘战列巡洋舰。”

    赫尔曼已让酒杯见底了:“这是德意志光荣而悲壮的一刻。”

    拉丁区的小酒馆,秦北洋举起酒杯:“诸位,我们来讨论一下中国吧!明天,凡尔赛条约就要签订,三巨头要把德国在山东省的权益转让给日本,怎么看?”

    “你们可以选择不签字!”赫尔曼狡黠地与秦北洋干杯,“马蒂亚斯,你们可以事后跟德国单独签订合约,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回山东。当初这些权益包括胶州湾租借地,都是德国从清朝政府手里夺来的,现在让德国亲手还给中国,为何还要经过列强和日本的允许呢?”

 第三十章 巴黎地下墓穴

    天黑以后,秦北洋走出莎士比亚书店隔壁的小酒馆,按照男人与男人间的西方礼仪,他跟赫尔曼、凯恩斯相拥告别。

    齐远山送他回到卢森堡公园对面的公寓楼下,秦北洋提醒一句:“别让小郡王这小子看到你,要是让安娜知道你带我出去走动,她肯定会骂你的。”

    “是,我已经领教她的厉害了。”齐远山后退两步,“不过,她真的喜欢你。”

    “远山,如果我死了,拜托你替我照顾好安娜,我是真心诚意这么想的!再见。”

    秦北洋嘴角微笑着,一脸无畏。送走了齐远山,他独自走上楼梯,只见房门口有个小女孩,穿着鲜艳的红裙子。

    这一带常有妓女活动,四年的战争杀死无数丈夫和儿子,也让女人们丧失了尊严和贞操,没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就像芳汀。她们不在乎恩客的人种,也许亚洲人更容易对付。也有姑娘看中秦北洋的高大英俊,只要一条法棍就能上床,吓得他面红耳赤地逃走。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刚刚发育的模样,而且有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孔。白皙的面孔,瘦长脸型,细细的眉眼与鼻梁,更像京城的旗人女孩。

    “北洋哥!”

    出人意料,女孩竟叫出他的名字。纯正的中国话,一口京片子。

    “你是……”

    秦北洋摸着灼烧而虚弱的胸口,打开门廊的电灯,仔细端详对方的面孔。

    她不是阿幽,看起来年纪更小,仿佛微缩般的阿幽,眼神也不似阿幽那般咄咄逼人。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女孩把面孔凑近了他,秦北洋上看下看,似乎有几分眼熟?还是某种心理暗示?对,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在哪儿呢?

    “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

    “哎呦,北洋哥。”

    小姑娘伸手捶打他的胸口,对于身患癌症的秦北洋来说,就像遭到了重击,双腿不稳地摔倒在地。

    “对不起。”她赶紧把秦北洋搀扶起来,“我是芳子啊!”

    “芳子?”

    刹那间,秦北洋想起来了——天国学堂。

    云海苍茫的高山之巅,有孟婆汤,有天国花园,还有西王母的七仙女。跟他说过最多话的,则是一个穿着唐朝衣服,世外仙子般的小女孩——她叫芳子。

    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巴黎,拉丁区的高级公寓,芳子从他的梦里逃脱,活生生地站在秦北洋的面前。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脸上留下五道手印子:“这是我病入膏肓的幻觉吗?连梦里的人都跑出来了。”

    “北洋哥,那不是梦。”

    “不,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我存在。”芳子抓住他虚弱的手,摸着她的鼻子与下巴,“你摸摸看,这是假的吗?”

    “西王母的七仙女,她们也都是假的!你也是!”

    秦北洋的手指头却停下来了,芳子的脸颊是热的,嘴唇还是湿湿的,惊得他把手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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