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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弥陀佛么么哒-第12章

小说: 阿弥陀佛么么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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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高山顶上放声吼吧

    什么事都不去想它

    到海边去看一看日出和浪花

    自由的海鸥自由地飞吧

    什么都不怕……

    学会了吉他,乐队反而疏远了老谢。

    他们甩着长发,在女同学面前说:老谢那模样像杀猪的一样,他弹的那叫什么啊?完全是野路子,他又不是明星,有什么本事还自己写歌。

    他们也都还是孩子,或许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发行专辑的,都算是明星。

    老谢明白了,他们不是同类,一千多人的校园里,没人是他的同类。万幸,他心想,我没和人们说起过自己的那个理想。

    但老谢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只有明星才能写歌?凭什么长得不好看就没资格唱歌?

    还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

    前途摆在面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山区小学老师。虽然放下锄头拿起了粉笔,但还是要在大山里待一辈子。

    没人敢不尊敬老师这份职业,老谢也不敢,但他不明白为何面前只有这一个人生选项:

    凭什么我只能这么去活?

    学院里能借阅到杂志,老谢时常在阅读室里发呆,为什么那些光鲜靓丽的人可以有机会走入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什么我这种金沙江畔的穷孩子就活该困死在穷乡僻壤?

    这仿佛是两个世界,前者是主角,后者只能旁观。

    前者轻易可以构设的人生理想,后者只能永生奢望。

    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慢慢地明白,不同,人生的丰满程度就不同,谁让我穷呢,只能认命。

    有时候他倔起来:凭什么只能过这样的生活,穷孩子就没权利做梦吗?!如果拿我全部的青春去赌一场呢?!

    只是想要一个做梦的权利,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只要肯让我去触碰一下这种权利,最后输了我也认了!

    2000年6月的一个午后,老谢从阅读室的木凳上起身,收拾好书包,将面前的书籍小心地摆回书架,他轻轻地走了出去。

    径直走,一直走出了校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老谢的举动当时轰动了校园,有人说他傻b,有人说他牛b。

    有人说他去了昆明,在呈贡的冷库里做蔬菜包装,裹着厚厚的军大衣,眉毛上一层白霜。

    有人说他去了一个砖厂,打坯、码砖、烧砖、出窑,据说他的头发全卷曲了,窑里温度高。

    父亲在砖厂找到老谢时,他正在推车,八分钱一车。

    父亲抡起铁锨,他老了,力气小了,被老谢抱住了腰。

    父子俩抱着腰,怒吼着,摔了一场跤。

    父子俩瘫坐在泥巴地里,呼哧呼哧喘气。

    老谢说:从小到大我没顶撞过你,今天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选一次……

    父亲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他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说:你不是生在那里的人,有什么本钱住进那里?人家有人家的皮鞋,你有你的草鞋,你为什么就是不安分?

    老谢摇头,说他要的不是那种生活。他说:爸爸,我想当个诗人。

    他给父亲念诗,诗念完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看,换回来满眼金星。

    父亲重重地抽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父亲当然不知道什么是诗人,他听不懂老谢在说什么,也不想懂。父亲走了。

    父亲后来去过一次校园,把老谢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连半张纸片都没有落下,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的血汗。

    过年时,老谢托老乡带了800元钱给父母,是他在砖厂挣的血汗钱。他托老乡捎话:

    爸妈,原谅我,我会好好挣钱养活你们,我也会自己挣钱去实现理想。

    父亲把钱撕碎,撒在门外。妈妈一张一张捡起来,用米糊一张张粘好。

    父亲一直没有消气,一气就是十年。

    (六)

    老谢的理想是一株草,十年才长了一寸高。

    为了理想,老谢流浪了十年。

    不是乞丐式的流浪,他有他的工作。

    有时候他是个流浪歌手,有时候他是个工人。

    他当过工人,当过许多次。

    他打工攒钱搞创作,钱花完了就去工厂上班,他自幼苦出身,什么工种都啃得下。

    深圳龙岗区五联村,他也当过金鑫鑫鞋厂工人,工种为补数,负责配对客服退货返单回来的鞋底,普工,工资300元,加班费一小时一元钱。

    夜里他写诗、写歌,是全工厂最晚睡觉的人。

    他在龙华、东莞、平安都当过工人……深圳深圳,到处都是工厂。

    他在流水线上当工人,身旁的人永远一脸倦容,这里的人永远都睡不够。

    他也睡不够,他有他提神的方法,一边忙碌一边琢磨歌词诗句,人瞬间就精神起来了。

    他当过保安,当保安最好,值夜班可以拼命练琴,自由写诗……

    他在一家手表工厂做保安,负责守门登记值夜班。

    终究还是被开除了,有一次老板半夜开车回厂,他弹琴太投入,反应慢了一拍,福建老板骂人:赛连木(闽南语方言粗口)!滚!

    老谢连夜被炒鱿鱼,保安服当场被扒下。

    他进过跑江湖的民间草台班,原因很奇怪。

    江湖草台班团租下电影院演出,他买票去看,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文艺圈。

    台柱会搞气氛,会翻跟头,能跳到音箱上头倒立唱歌。

    他倒立着逗台下的观众:谁敢上来帮我伴奏?弹琴也行打鼓也行,送一瓶啤酒!

    老谢上台弹唱了《丁香花》,唱完之后被团长硬留下一起走穴,吃大锅饭,睡电影院。

    草台班子分等级,团长、台柱是高级动物,睡化妆间,老谢是低级生物,睡舞台。

    老谢负责弹琴伴奏,他力气大,后来也负责当苦力搬东西。

    等级同样低的是脱衣舞演员,都是些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不跳舞的时间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玩儿手机,谁也不理谁也不看。

    草台班子专挑小县城的电影院,地头蛇有时来找碴儿,团长拽过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到他们面前窃窃私语一番……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一起干吗去了。

    有一天,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蹲到老谢面前:听说你上过中专是吧?我也上过。

    她说,听说你写诗?你说说看,诗都是说什么的?

    老谢说,诗是努力在不美好的世界里捕捉美好,比如善良、理想、爱情……

    女孩子笑出了眼泪,瞬间翻脸了,她骂:去你妈的美好世界!去你妈的!

    她扯开胸前的衣襟,雪白的旁瘀青的指痕,她冲老谢喊:去你妈的美好!你个傻b死胖子!

    女孩子脱衣服,跳到舞台中心脱裤子,一边跳一边脱一边骂:去你妈的美好!去你妈的世界!

    她了身体在舞台上旋转,眼泪鼻涕狂飙,旁边的人嬉笑着吹口哨。女孩子疯掉了,草台班子团长带走了她,不知道送去了何方。

    老谢去盘问团长,打了一架,被撵了出来,半年的工资没给结算。临走时团长骂他:狗屁诗人!你离发疯也不远了!

    没人呵护他的理想,也没有馅饼一样的机会从天而降。

    他习惯了,压根儿不指望外界因为自己的理想而尊重自己。

    唯一的机会,是来自老同学的善意邀约。

    2003年“非典”那一年,当年昭通教育学院的乐队主唱联系老谢,说他在广州发展得好,在俱乐部当经理了,算是高管。

    他在电话里说:老谢,其他同学全都回山里教书去了,闯出来的只有咱们两个,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吧,咱们要互相提携。你不是有个远大的理想吗?赶快来找我吧,我帮你一起实现。

    当时老谢在琴行打工,白天练琴看店,晚上躺在钢琴底下的塑料垫上睡觉、写诗。老板怕他偷东西跑了,每天打烊后都从外面锁门,老谢大小便都用空罐头瓶子接着。

    老同学要帮忙实现理想,真是开心死人,老谢辞掉了工作,按图索骥去了番禺城中村。

    主唱隶属的公司很奇怪,公司里每个人都出奇地热情。

    奇怪的是,公司租用的是民房,进门没有办公桌,全是地铺。地铺上的公司员工或躺或坐,所有人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更奇怪的是,这里每个人都互相称呼经理。

    老谢见到老同学,很兴奋地给他看自己写的诗和歌词,厚厚一笔记本。

    当年的乐队主唱挡回他递过来的理想,拍着他肩膀说:别着急,理想实现之前,先吃饭!

    饭是在公司里做的,地铺掀开,空出来的木地板就是饭桌,所有人围在一起吃。

    米饭是糙米,炒莲花白,里面一点点肉。

    老谢扒了两口饭,兴奋的心情怎么也平息不了,他端着碗跟主唱说:我边吃边给你背一下我写的诗吧。

    他背在工厂里写的诗,背当保安时写的诗,他背了好多首,每一首都博得众人的喝彩。

    从没听过这么多褒奖之词,这些人情绪真高涨,真是善于鼓励人,每句话都夸得人飘飘欲仙。

    主唱的脸色却在变,一开始也跟着喝彩,之后慢慢苍白,到最后,他停了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谢,一额头的汗。

    饭后,老谢兴致不减,非要给大家唱歌。他随身带着吉他,打工攒钱买的,和当年主唱要卖给他的那把二手吉他是一个牌子。

    主唱盯着那把吉他,听着他的歌声发呆,副歌部分,主唱轻轻闭上了眼。一首歌唱完,主唱忽然开口:老谢,咱俩下楼一起抽根烟。

    旁边的人收敛起笑意,阻拦道:在屋里抽就行……

    主唱的神情忽然多出来一丝紧张,他打着哈哈说:我们老同学见面,单独叙叙旧比较好,我想单独和他聊聊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

    旁边的人慢慢围过来——饭都吃了,还是在屋里说吧,我们帮你做补充。

    也有人说:聊什么聊啊,一会儿不是有培训课嘛,培训完了再聊嘛。

    老谢奇怪地看着众人,什么培训?怎么回事?

    主唱不再坚持己见,他引老谢到窗前,手插在裤兜里半天,掏出来一盒“广州湾”香烟。

    他把烟递给老谢,老谢要拆开,他却示意老谢装起来。

    他忽然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云南方言说: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盒烟。

    他说:老谢,以前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也对不起你……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

    他莫名其妙地呵呵笑起来,一边还亲昵地拍拍老谢的肩。

    旁边的人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看到他在笑,也都笑着松一口气,各忙各的去了。

    主唱说:老谢,我记得你体育很好,跑得很快……

    他说:窗口离门口不远,一会儿我一给信号你就跑,不要回头,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你相信我,只有这样今天你才不会被毁掉,你一定要相信我。

    老谢的心怦怦跳起来,这是在干什么?

    主唱愣愣地看着老谢,半天,他轻轻说:老谢,咱们都是穷孩子出身。真羡慕你的理想……

    他猛地拽起老谢往门口的方向推去,口中打雷一样大喊:跑!

    门在背后关上了,被主唱用脊梁顶住。老谢急急忙忙下楼梯,耳后只听得一阵阵喝骂声。

    他慌着一颗心狂奔,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啊跑,几乎跑出了番禺。

    累得瘫倒在路边时,老谢懊恼地发觉吉他忘带走了。

    他没敢回去取,也不明白主唱为什么要他跑。

    主唱自此联系不上,失踪了一样。

    很多年后,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主唱好像成了残疾人,重返家乡当了山区代课老师。

    除了右腿骨折,他的右胳膊也骨折了,接得不好,没办法举筷子端碗,上课时写板书也颇为困难。

    听说这个当年的乐队主唱,再没弹过琴。

    那盒“广州湾”老谢没拆,一直留了很多年。

    (七)

    另外一次夺命狂奔,也是发生在广州。

    老谢本应该死在广州。

    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水果摊旁,老谢卖唱。

    路人扔一枚硬币,卖水果的递给他一块西瓜。一个好心的中年人走过来,告诉他在广州要唱粤语。虽然听不懂他唱的诗,但人们对他都很好。

    最让老谢难忘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放下了五元钱。

    放钱的时候,白发老人喃喃地说:我儿子也这么大了……

    老谢收起吉他一路尾随他,想把五元钱还给他,终于追上时,是火车站后的一幢空楼下。

    很多人,全是一帮捡垃圾的人。

    有的在喝白酒,有的在吃捡来的饭,有的在抽烟屁股。这些人不是残疾人,也不是智障者,他们都很正常,全是老人,加起来有一千岁。

    聊天后才知道,这些人来自贵州、河南、山东,是一群不想回家的老头。有的鳏寡孤独,有的被子女遗弃。

    他们之所以流浪到广州,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寒冬,不会冻死街头。

    一个老人说,我们在等死,广州暖和,可以死得慢一点儿。

    他指指旁边的老头,说:大家死在一起,不孤单。

    他说孩子你走吧,别和我们这帮老东西待在一起,我们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开始下雨了,老谢走了,几十米之外,是高楼大厦的广州。

    夏天的广州,大雨倾盆是家常菜,街头卖唱屡屡被雨水阻拦。

    老谢想找个能唱歌的工作,他去了沙河桥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紧挨着军区。

    填完表格和资料,复印了身份证,他们说他们什么工作都能找到。要找酒吧驻唱是吧,没问题,但不是广州市里的,周边县市的怎么样?

    吉他他们留下了,介绍所经理说吉他就算是抵押物吧,将来付清手续费后再取。

    老谢犹豫了一会儿,吉他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挎皮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江西口音,他说上车上车,赶紧去工作了。老谢上了一辆车,窗玻璃是黑色的。

    一车坐了十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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