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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背负阳光-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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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曦一直开车跟着他,看着出租车在气势恢宏的大都会美术馆旁停下,看着解意悠闲地去买门票,然后排队进入,只得急急忙忙地去找地方停车,然后才快步走过来。他耐着性子买票排队,随着兴奋的人流进了美术馆的大门。
    这个举世闻名的博物馆规模庞大,展品丰富,展区分十八个部分,其中尤为突出的是欧洲美术部分,拥有约三千件十四至二十世纪后期印象派欧洲画家的作品,是馆方最感得意的收藏。解意一向偏爱色彩,因此也特别喜欢印象派,尤其喜欢在色彩的使用上几乎登峰造极的莫奈和梵高。他在这个展区留连忘返,一直呆到傍晚,几乎没觉得渴与饿。
    戴曦很快便在二楼找到了他。那个优雅漂亮的人在不同的角度对着那些名画反复端详,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丝愉悦轻松,浑然不觉时而经过的人长久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从资料里看到解意的那些行为和别人对他的评价时,戴曦一直以为这个人的性格应该是野性叛逆粗犷豪放,满口新潮前卫的词汇,甚至言行粗俗低下,总之是个令他们上流社会不齿的浅薄肤浅之人。没看到他的图片资料前,在戴曦的脑海里,这个人的形象与纽约那些穿着古怪,留长须长发的所谓前卫艺术家差不了多少,那种偏见和对之不屑一顾的感觉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可是,当在电脑上看到妹妹发回来的照片时,他完全愣住了,根本不敢相信那个面对镜头平和微笑的人会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这个人长相精致,气质高贵,穿着斯文,品味优雅,实在是与资料中显示的那个形象南辕北辙,令他迷惑不已。再看到他与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亲近,他心中顿时涌起了大大的不安与愤怒。
    他立刻匆匆安排好工作,从新加坡飞到了美国,而且马上开车直奔纽黑文,找到解意,警告他。
    解意的反应却再次令他深感意外。他的真人比相片上还要漂亮,但言行举止之间却内敛隐忍,就连怒气都表现得十分含蓄。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人了。
    矛盾重重中,他呆呆地远远跟着解意,眼中只有那个英挺潇洒的身影。
    解意从美术馆出去,便叫了出租车,直接去了离此不太远的君悦酒店。
    戴曦来不及去取车,也匆匆跳上了出租车,一直跟到酒店。他远远地站在大堂的角落里,看着解意在总台办手续。
    总台小姐显然对这个年轻英俊的东方男子十分有好感,笑得特别甜,说话特别柔。解意也微笑着,略说了几句,便拿了房卡往电梯走去。
    戴曦立刻去了总台,略施小计,便问出解意的房间在九层。
    他不敢长时间地站在安静无人的走廊里,更不能上去敲门,只好躲在安全出口处,心里狠狠地骂自己“疯了”。
    这个地方距解意的房间很近,他将门拉开一条缝,看着那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心里犹豫着,理智在催促自己赶快离开,感情却将他钉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此时的心境,好似回到了学生时代。
    昨天在纽黑文,聪明过人的解意一眼就看穿了他辛苦掩饰多年的伪装,让他震荡不已。
    戴曦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他自少年时代起就明白了自己只喜欢男人。女性在他的眼中就如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生物。但是,成长的压力、家族内部的倾轧和祖父的期许使他只能极力压制住心底的渴望,长期过着清心寡俗的生活。
    在他三十二年的人生中,只有过一个秘密的同性情人。那人是个法国人,跟他同岁,是他在美国念大学时认识的。他们的关系维持了三年,在他毕业时无疾而终。是对方先提出来终止关系,他不敢挽留更不敢争执。两人遂理智地和平分手,分道扬镳。他回到新加坡后,变得更加冷漠严厉,却成为祖父和家族长老们心目中的理想接班人。
    他没想到,过了快十年的平静生活,自己那犹如古井不波的心却会在一天之内被搅得天翻地覆。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人按响了解意房间的门铃。他连忙透过门缝看过去。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年轻华人女子。
    解意很快打开了门,两人用中文交谈了几句。
    原来是解意订了后天飞广州的机票,这是中国国际航空公司驻纽约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给他送票过来。
    解意问明了她的来意,便和蔼地让她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办好了购票手续,他又礼貌地送她出来。
    房间里很暖,他这时已脱掉了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外面罩着深蓝色的西式背心,下面是同色西裤,更显出了他身材的修长挺拔,只是略略偏瘦。他的领带已经取下,衬衫上最上面的一粒纽扣也解了开来,显得随性轻松,整个人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味道。
    戴曦贪婪地看着他,直到他与那女孩子笑着说“谢谢”和“再见”,随即进房,关上门之后,他才靠住了墙,闭上眼,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再呆下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自心底深处激涌而来的欲望,跑去敲那扇房门。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步履轻捷地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无声地进了电梯,走出酒店大门。
    回到家时,两家人都已吃过了晚饭。戴先胤和解衍夫妇继续去棋牌室打桥牌,解思与戴锦、戴伦在地下室打司诺克。
    非常宽大的客厅里是明天订婚仪式的主场,已基本布置完毕,到处是花团锦簇,流淌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戴曦在餐厅里坐下,等着工人把他要的晚餐端出来。他看着窗外安静的夜色,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独自呆在酒店里,正在生病的人吃了饭没有?
第27章
    戴氏千金的订婚仪式十分热闹而低调。
    戴锦和解思的同学和教授都接到了邀请,在当天下午齐齐赶来。
    戴氏财团在北美的合作伙伴也都前来捧场,顺便与戴曦商讨一下公事。
    不过,闻风而来想要采访的媒体却全被挡在了门外,他们被明确告知:“这是私人聚会,不欢迎采访。”
    相形之下,解家这边却没有任何亲友能来参加。解意笑着安慰父母:“订婚倒不要紧,反正小思结婚是在上海,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大办一下,我把我的同学朋友全都通知到,让他们来为我们充充场面。”
    解衍与卢芸本就性情洒脱,闻言不由得大笑,心中并无芥蒂,显得很是愉快。
    解衍因为最近几年都在外资企业工作,因而英语比解意好得多。解思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教授和同学时,基本上都是解衍回答,解意很少讲话。
    戴曦周旋在大批生意伙伴中,只偶尔偷空看解意一眼。
    他昨晚吃过饭后,就回房工作,在网上看资料,又与正是白天的新加坡和中国大陆的一些朋友、合作伙伴通了几十通电话,直忙到后半夜才睡去。
    等他早上醒来时,解意已经到了别墅,并换上了昨天从纽黑文随车带来的礼服。
    在热闹喧哗的背景中,他却显得十分安静,让戴曦心动不已。
    等到下午四点,订婚仪式正式开始。小型室内乐团停止了奏乐,上去主持的司仪居然是礼服穿得规规矩矩的戴伦。他笑嘻嘻地亦庄亦谐,主持得倒也有板有眼。
    先是双方的父亲讲话,然后是他们共同的教授中年龄最长的学者讲话,接着,穿着黑色礼服的解思和身着白色曳地长裙的戴锦上台,互相交换了戒指,跟着便是切蛋糕,开香槟,众人鼓掌欢呼,当中还夹杂着数声欢乐的口哨。
    解思和戴锦都是理智而独立的年轻人,将来更是要做专业人士,因而选的订婚戒指只是普通的白金所制,造型秀气典雅,一点也不夸张。
    二人站在那里,无论外型还是气质都是珠联璧合,仿若金童玉女的真实写照。
    解衍和卢芸看着儿子媳妇,心里十分欢喜。
    解意瞧着父母和弟弟、弟妹的笑脸,却是百感交集。
    晚餐是自助餐的形式,食物十分丰富,中式西式皆有,大家各自端着盘子挑选自己喜爱的食物,边吃边悠闲地谈笑,气氛非常热烈。
    解意略吃了几口蛋糕,便放下碟子,悄悄地上了楼。
    他仍在发烧,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觉得头很晕,有些支撑不住,便去找到第一晚安排他住的客房,脱下外套,倒在床上便昏昏睡去。
    戴曦与波士顿一家著名投资公司的老板谈完公事后,从沙发上笑着起身,扫了一下人群,却没看到那个沉稳的身影。他怔了怔,不动声色地逡巡在人群中,不时与过来打招呼的人寒暄几句,眼光却一直在四处打量。然而,那个人确实是不见了。
    他略有些失落,随即悄悄找到管家,轻声问道:“你看到安迪的哥哥了吗?我找他有事商量。”
    管家略一思忖,便说:“我刚才好像看他上楼了,或许是在客房休息吧,要不然就是在洗手间。”
    戴曦点了点头,也趁人不备,溜上楼去。
    一间一间客房地推开,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解意。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近前去。
    解意已经睡着了。屋里的光线十分黯淡,却足以让戴曦看清他安静的容颜。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控制不住地想去触摸他,却又为这个念头震惊恐慌。挣扎了半晌,他说服自己,得看他是不是仍在发烧,以免出问题,这才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到他的额头上。
    热度仍然很高,他的心抽动了一下。
    这时,解意睁开了眼睛。
    他赶紧将手收回。
    片刻之后,解意才真正地清醒。看到站在床前的人,他支撑着坐了起来。
    戴曦轻声道:“你躺着吧,不用客气。”
    解意略一犹豫,便靠在了床头,却没说话。
    戴曦拉过椅子来,坐到床边,温和地说:“你病得很厉害,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感冒而已。”解意淡淡地道。“我有药,已经吃了。”
    戴曦不以为然:“你们中国人总是喜欢自己乱吃药。”
    解意脸色一变,似是想反唇相讥,最后却忍了下来,只是冷淡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恶习,不代表所有的中国人。”
    戴曦立刻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有些不妥,却又不愿意再解释。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仍然显得很困倦的解意温和地问:“戴先生找我有事吗?”
    戴曦斟酌了一下,才道:“昨天夜里,我设法联络了中国大陆的一些合作伙伴,向他们提到了你的事情……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事件背后有什么背景,能不能帮你。不过,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都语焉不详,只是让我不要沾边,不要牵扯进去。这倒让我不明白了。你这个事似乎不是单纯的经济纠纷,是有人故意在针对你。你到底惹着谁了?”
    解意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做这些事,不免有些错愕。看着他咄咄逼人的询问眼神,他想了想,微笑地道:“政治。”
    戴曦一怔,顿时明白了:“你怎么会?你不是个普通的私营公司老板吗?而且规模也不大。跟政治有什么瓜葛?”
    解意仍然微笑着,轻声说:“是啊,我不过是个小老板,结果一不小心便身在局中。我现在的处境就像一枚过河的小卒,对方要围剿我,而这一方也不能把我收回去,因为那就破坏了游戏规则。过河的卒子起到的作用要么是与对方重要的棋子同归于尽,要么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和兵力,但通常的结局都是壮烈捐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帮着将军,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毫不犹豫放弃的棋子罢了。”解意娓娓而谈,神情十分豁达。
    戴曦深思了一会儿,有些关切地问道:““那你……就不能脱身吗?”
    解意温和地说:“现在我的公司就像撞上冰山的船,已经没救了。好在我已经把船上的人全都安全地救了出去,我这个船长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延缓它沉没的速度,坚守到最后一刻,然后再弃船逃生。”
    “能逃得了吗?”戴曦冷静地看着他。
    解意微微耸了耸肩:“我想,逃生应该没问题吧?他们能做的也无非是依法办事。他们现在跟我打的是民事诉讼,顶多把公司全部赔进去,难道还能灭了我?”
    戴曦看着他。他只穿了一件衬衫,领结也已解了,闲闲地靠在床头,有种颓废却迷人的味道。他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一时没有吱声。
    解意看了他一眼,淡然地笑了笑:“我的公司没了就没了,你不要牵扯进来。相信我,依你们戴氏的能力也无能为力。实际上,若是有一分可能,我也会竭尽全力动用手上的关系。我的公司虽然小,但还是有几个朋友的,要找他们借个几千万来应应急,先付清赔款,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中间牵连的事太多太广,后果难以预料。对方若是这次整不倒我,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连帮我的人只怕都不能幸免。我不愿意他们牵扯进来,更不愿意你们戴氏受什么连累。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戴曦微微低下了头,半晌才道:“那……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开口。”他的声音非常轻,语气却仍然有些生硬,总是脱不了降尊纡贵的意味。
    “不必了。”解意显得很疲倦。“多谢你的好意。”
    眼前的这人虽然与他年纪相仿,气势却要逼人得多,就像一把利刀,总是直劈过来,解意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分从容不迫,却也依然觉得疲累。这戴曦前天跑来疾言厉色,现在又忽然示好,不知安的什么心,他不想去深究,却也不想沾边。
    戴曦看着解意冷淡的神色,也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得说:“那你继续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解意点了点头:“谢谢。”
    戴曦只得起身离去,并替他锁上了门。
    解意只觉得双眼酸涩,头脑发晕,身子沉重,便也不去多想他这时的言行是何含义,重新躺下去,继续睡觉。
    第二天,戴曦便离开了纽约,去温哥华公干。
    解意则劝父母留在美国,自己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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