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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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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礼斋的大门打开,我看看那两名侍卫。
说起来大家都沾个侍字,可是人家活的堂堂正正当差,挺起胸膛拿饷娶媳妇。像我们这一群,就比太监多点尊严吧,将来出去了,按他们的话说,也难娶名门闺秀。
思礼斋隐隐的几点灯,十分寂静。
平时几步就跨过的回廊怎么变得这么长?
我站到房门前,抬手狠命揉脸,要在平时一定搓得疼,今天却觉木得厉害。
正要推门,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愣了一下。屋里高灯下亮,烛光恍恍,我一眼就看清那个站在门里的人,忍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明宇!」
屋里那人长身玉立,清俊脱俗,一双眼如点漆般,嘴角似笑非笑:「哟,这么想我,眼圈儿都红了,可别哭鼻子。」
本来只是心情郁闷难消,现在突如其来见到了他,虽然只是一年相处,可是相依为命,相互照顾的情分,就和亲人一样,鼻子一酸,还真有点控制不住:「明宇……」
他看看我,退后让了一步:「进来吧。」
我一脚踏进了屋,他拿起茶壶来,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听说你到成英殿当差去了?是不是受了训斥?」
我咧咧嘴想冲他笑笑,可是嘴角一动就觉得眼睛里发热。
他脸色平静无波:「怎么了?看你也不像挨了打、罚了跪,是谁给你气受了吧?是不是裴德那老儿?」
我抬起头来。裴公公在这后宫中的权势我是见过的,能穿紫衣的内监他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个,你管他是不是太监奴才,他有权力你就得尊敬他。
可是明宇……他张口就是直呼其名。
我才想起来问一个重要问题:「你怎么从冷宫出来的?」
他挑挑眉:「怎么,不想看见我?」
我摇头:「不……是意外。」
意外的惊喜,也意外的纳闷。
明宇轻轻把我头巾解了下来,摸出一柄小梳慢慢替我把头发梳顺。
「现在后位虚悬,后宫最高贵的妇人是洛家的女儿贵妃洛阳,本来依洛家的威势、她的心计,后位是迟早的事。可惜,她进宫五年,只生了一位公主。
「挨在她后面的是贤妃梅玲,她倒是有一个儿子,可惜病歪歪的,据人说就算能养大,也后嗣艰难,所以虽然梅家势力不弱,她却依然比洛妃矮一头。
「再向后数的几位妃嫔压根儿没有孩子,可是身后却各有不同的势力。外戚一向是大留朝的强有力支持,当年开国之君也
多多仰仗了他们,只是一代一代,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我有些疑惑:「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明宇停下手来:「一来你出身寒微,就算是得宠也无外戚之虑。二来你是男子,没有子嗣,也与后位无缘,就算是你得宠,那些妃子阴毒的手段总不会全使出来,毕竟你是男妃,与她们总不能在生育的事上一争长短……
「还有,大概就是你自己的原因了。」他低下头来,注视着我的眼睛:「白风,你做了什么让他注意的事情?」
我低头想了想,大概是……那个卖字的事情吧。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皇帝。
明宇轻轻吁口气:「要把你迁到什么地方去?」
我沮丧地说:「也不算远,就是宣德宫。」
明宇笑笑:「不要皱眉头了,宣德宫离启泰殿那么远,皇帝要是想占你便宜,不得把你安的离他近一些?现在一个东一个西,你不用怕,不一定会要你侍寝。」
他最后两个字听得我打了个哆嗦。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当然立刻感知到了,手指微微用力握住我的肩膀:「皇帝升你,大约脱不了两重意思。
「一是当个挡箭牌,他总不能老独宿单眠,会被太后念叨,找个美貌侍宠,又怕史官笔锋,或是宠哪个女子,难免后宫醋海生波,是非不断,况且外戚之祸他也一定是要避开的。再说,你不会生孩子,当不了皇后,搅不起风波,安全妥当。」
我呆呆看他:「明宇……你好厉害,足不出户竟然对外面的事这么清楚?」
「你声音抖什么?我都和你说这么清楚了,还害怕不成?」他问。
我打起精神说:「不是,只是觉得……你看,你刚刚从冷宫出来,本来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但是……明天我又要搬出这里,不知道将来想见一面两面的是不是还方便。」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现在一切都变了,以前那种……那种快乐的时光,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第四章
明宇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要迁到天边去呢,不过就是两步路,难道我还不能去见你?再说,你觉得你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当待君?成英殿里不知道多少眼线,太后的,洛妃的,梅妃的……你足不出户,那些人也早就开始算计你了。」
我抱着头呻吟了一声。
天哪,本来我就够难受的,让他一说,简直像是一条活路都没有。
「今晚睡不着的人多着呢,你干嘛要睡不着?你正该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明宇促狭地挤挤眼:「不光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想再安安实实睡一觉,恐怕都不容易了。」
「啊……」我哀嚎:「你到底是来安慰我还是来打击我啊!」
他不疾不徐说:「安慰你当然要安慰,可光安慰你,你不长点警性,包你明天能看到日出、看不到日落。」
我连哀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桌上只当自己已经死了。我招谁惹谁了,我不就想安安全全、本本分分地活下去吗?这点心愿就这么难以实现了。
「行了,有我在呢,保证你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他摸摸我的头:「看看,吓成这样,怪可怜的。」
这个人……除了风凉话他就不能说点别的嘛。
「你睡吧。」
「我睡不着……」有气无力的挣扎出一句话:「你要困就先去睡。」
他拔下头上的簪子拨拨烛芯:「我也不困,陪你说说话。咱们也有好多时候没有在一起说话了。」
我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问:「你身体好了么?」
「都好了。」
我叹一口气,又趴在桌上。
「皇帝估计是忍到头了,无论如何,封你总是太急了。你什么资本也没有……何况,就算要升你,也要择良辰吉日宣告天下,册封行礼,沐冠迁宫。
「现在倒好,赶得像是私奔一样。礼服是肯定来不及给你做的,各式封礼要在一夜间办齐,除非他裴德和朱义方长了三头六臂神仙腿─摆明是不可能的。」
我对这些既不懂也不关心。
明宇斟了茶给自己:「你得好好补补礼仪典范,现在全宫上下,所有眼睛都盯在你一个人身上。不知道多少人咬着牙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可不比现在这么大大咧咧,说错一句话,说不定会跳出十七、八个捏错的人。
「好在本朝惯例,侍君的地位是比较超然的,就是见了洛妃和梅妃,也只要揖礼,嫔见了你倒要行半礼,我看你本来也不是个能弯得下腰的性格。梅妃阴柔,洛妃泼辣,后面的两个,李妃懦弱,亦妃也是个面捏的人,不足为惧。」
我翻翻白眼,换个姿势继续趴我的:「我倒不怎么关心这些女人……我主要是……」
「怕皇帝把你按上床?」明宇说得好不呛俗:「你以为你是天仙下凡啊。」
我愁眉苦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明宇嘿嘿一笑:「那我给你两个主意。喏,屋里有油灯,你把灯点了,等油热了,往自己脸上一泼,从此变个活鬼脸,皇帝要还想上你才有鬼呢。」
我打个哆嗦:「你说得轻巧,那还不疼死人了!再说,一个不好烫死了怎么办!」
他一拍桌子:「你看,这条康庄大道你不爱走。还有一条呢,也比较险,赶明儿你见着了皇帝,当面说,你可以当个侍君,而且绝对安分听话,对他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他让你装什么样你就装什么样,他让你杀人也好放火也好你都照做,只求他别碰你。不过我不保证你这么说会不会惹恼了皇帝。」
我又叹口气。我又不缺心眼儿,这话说出来摆明九死一生,不比泼热油好哪里去。
「还有一条呢,就是你从今儿起打起精神夹起尾巴做人,把自己收拾得越难看越好,但是武装要穿得越严越好,最好满身涂毒发里藏针。你现在在后宫也算是一人之下了,让所有人都怕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在皇帝面前,就尖酸刻薄尽量的呛俗。」
我打起点精神:「听起来倒是能少受点罪……」
他瞥我一眼:「就你这懒散性子……唉,我怀疑你能让谁怕你!」
我眨眨眼。
「这宫里一年到头无声无息消失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西场子那里冷清?哈,我跟你说,那里可是全皇宫最不冷清的地方。
「内务府半年一检,云腾四年初宫女登录是一千二百四,二月新挑三百补入杂役,可到了七月再录,只有一千三百一,这中间的人呢?太监就更不用说了。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大黑牢坑……」
我继续眨眼。
「你觉得我吓唬你?我哪来这闲情。我只是不想……你也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了,你明不明白?」
我点点头。
外头黑黝黝的,月亮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夜好长。可我真希望这夜能再长一点,更长一点。
天不要亮,就好了。
「明宇……」回过头来,可怜巴巴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不用怕,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天,还是亮了。小陈还不知道册封之事,如常过来服侍我梳洗。
明宇昨晚一夜也没有走,早上小陈起身时,他说回去洗把脸,等我的头发梳好,他也已经梳洗过了,头发束得一丝不乱,站在门口看我,淡淡地说:「别梳了,这发式不行,头巾也不用系了,反正回来要重梳的。」
我看着铜镜,小陈正歪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明宇。
明宇侧耳凝神,忽然说:「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轻轻的,沙沙的脚步声响,很规律,很整齐。我愣在那里,听着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心慌气促起来,像是要上刑场去开刀问斩砍脑袋一样。
前路荆棘满布,我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像明宇说的那样的日子,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有,如果我能活下去,这种生活,
又要过到哪一天呢?
那些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明宇和小陈都没说话,这一刻门里门外静的让人心悸。
心跳却慢慢缓了下来。
「奴才丁兆昌,率三宫尚局,拜见侍君主子,主子大喜。」
明宇轻轻推了我一把,在耳边低声提醒:「说免礼,再让司衣的太监进来。」
我木然的把明宇的话复述了一遍。小陈也反应过来了,急急跑去开门。
我真想大哭一场,可脸是木的、僵的,想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哭。
四个太监鱼贯而入,轻巧整齐,手里各有捧盒之物,先行一礼,然后说:「奴才们服侍主子更衣。」
我转头看看明宇,他只是微笑。不是那种我常见的微笑,或欢快或促狭或温文,是一种淡漠的,公式化的,像是罩上去的面具一样。
站起身来,展开手臂,任由他们把我身上穿惯的布衫褪掉,还好里衣是今天新换的,不必再换。那些袍子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样样不同,繁复工丽。
我觉得我像是个被重重包裹的木偶。
等那四个太监一起垂手退下,外面那个尖细的声音又说:「请侍君主子受礼。」
窗户推开,外面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一地的人,有太监,竟然还有思礼斋里这些日日相见的人。一眼看到明宇的衣衫,他也站在人丛之中。
那尖细声音的丁兆昌站在一旁,唱礼道:「侍君主子受礼。」
外面的人齐齐躬身。太监们一躬之后跟着是一跪,俯首叩头。明宇他们只是躬身。
整齐划一的声音说道:「恭喜侍君,侍君大喜。」
我在这样的声浪中,镇定的说话:「各位免礼。」
「请主子移驾。」一顶精致的青绸步辇抬了过来,有两个太监上来搀我。
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中寻找明宇。
步辇稳稳的被抬了起来。我一下子像是坐到了众人的肩头上,脚沾不到地,心里莫名的虚。
明宇看着我,沉稳而安静。
我只来得及再看他一眼,步辇已经转过方向,向外移动。
步辇摇摇,前面是长长的队列,后面亦然。
思礼斋今天却中门大开,紫朱的门上铜钉闪闪生光。
车辇稳稳地出了思礼斋的门。我本能回头去看,可是只看到人头涌涌。
找不到,我想见的那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沿途的地上都有人引路,在每一道路口和门口。
手里握着一柄如意,金的,柄上有长长的杏黄丝穗,垂在身侧,轻轻摇摆。
还有一样,是明宇在我出门时塞给我的纸条。
在袖中展开纸条,上面密密写满了蝇头小楷。
我并没有被直接抬到宣德宫,而是到了侧宫,又换了一批人,上来替我摘了头冠,除了衣裳,伏下身子恭敬说:「请主子净身沐浴。」也就是个形式,沾沾水算了。
水是温的,池子底下雕着白玉的莲花,在水波中隐隐动荡。
想起来以前看的宫廷戏,往往享受这样待遇的,都是美女啦、妃子啦之类。
身上的水被轻轻拍干,我让自己忽略这些在身上动来动去的不属于自己的手。
头发被托了起来,晶莹的白玉梳子,沾上了幽香四溢的清油,慢慢梳顺。
有人走上前来,托着衣裳。我有些意外。这里什么东西都是金碧辉煌,这件衣裳却是素白的,比刚才我换下的那件织绣衣服是远远不及。
那人把衣裳抖了一抖展开,眼前一白,像是一片云朵飘了过来。
明明看上去似轻纱软迭,似雾似烟。可是那人把衣裳一抖开给我穿上,心里微微吃惊,竟然比极厚的锦缎还要沉重。
那人解释说:「这还是第一代柳君入宫时的礼服,是传说中的天蚕纱织就,虽然放置了一百多年,却没有丝毫断损黄泛,的确是宝物。」
原来是件古董呢。
那张纸条被我迭的很细小,塞在如意的镂空雕花间,如意被放在案头。衣冠整齐之后,有人捧起如意,双手奉给我。
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是一出遥远的戏剧,可是自己却缘何变成了戏中人?
「请主子移驾,至宗庙受封。」
我轻轻迈步,有些小心翼翼,怕踩到这件高贵的不平凡的衣服。
步辇换了一乘,我欠身坐下,上来八人扶住步辇,有人沉声喝:「平─起─」
心里百般念头转了又转,脸上却是镇定。
明宇说得对,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宗庙前有长长的高阶,地上铺着红毡,我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去,向上走。
其实我的手在袖子里止不住的抖。我紧张。可是,脚步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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