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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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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想个办法让苏远生再来一趟,我亲口问他,这件事得尽快,迟了……我怕我等不到了。
外头隐隐有吵闹的声音,女人尖声说话,只是听不清。
我睡意朦胧的睁开眼,欠起身来,龙成天一把按住我,「别起来,凉。」
「谁在……外头?」
「不要管,你睡吧。」
我很困,那个声音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住了口还是走开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听不到那声音了。
龙成天什么时候上床的,我一点儿也没觉察,不过早上我是在他的怀抱里醒来的。
我身体没有动,只是睁开了眼睛,他还没有醒,脸庞在烛辉映照下,有淡淡的柔光,眉心那道疲倦的痕迹也淡去了。他很俊美。
马上太监就会来叫起了。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呢?睡得比狗还晚,起的比公鸡还早,就算吃再多山珍海味,穿多少美衣华服,也不能掩饰这个事实。
我希望我可以帮助他更多一些,但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好。
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好像还有些别的事,却想不起来。也许是我的梦吧。
我枕的手臂轻轻一动,他醒了过来。
「皇后千岁圣安。」
我淡淡的笑了,「皇上圣安。」
他搂着我笑,绸衫在一夜中卷滑褪掉,他光裸的肌肤温热紧致,滑腻的贴着我的。
「还好吗……」他问。
「……还活着。」我说,一点力气也没有,哪怕在我背上放根草我也能被压趴下。
「让人备水,你泡一会儿再起来。」
「你呢?」
「皇后千岁,我得去上朝。」
「苦命的孩儿,去吧。」
他在我腮上重重拧了一把,有些悻悻的下床去了。
孟觉来的时候我还没起身,喝了一碗热奶,窝在暖炕上懒得动。「昨天太后殿那边有个女子,偷跑过宣德宫来,吵着要见皇帝。」他坐在榻边,「你见到了吗?」
「没有,我睡的早。」
「疯了,我看是,反正不疯也离的不远。」
是。不过这些女人的悲剧是谁造成的?是我?是龙成天?是太后?还是她们自己?
「你不起身?」
我懒懒点头,「好……孟侍书,伺候本宫起身。」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美的你,爱起不起。」
我又窝回去,「那我就不爱起了。」
他一手拎着被角,「你不起我就掀床了。」
我一抬眼,「请便了,不过我可什么也没穿。」
他手一顿,我鼓动着:「掀呀。」
他手抖了下,「你这个……」
「快掀呀,光说不练不是好汉。」
他一甩手,「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
我咳嗽了几声,笑着说:「好好,请你外殿稍坐用茶,我就起来。」
「你出宫吧。」
孟觉抬起头,「什么?」
「你出宫吧。」我重复了一遍。
他把书掩上,「为什么?」
我摊手,「你要见的人都见了,这里闷的很,你不会想在这里闷够五年再走吧?」
他一笑:「啊,这事儿……其实这里锦衣玉食,不用劳作操心,生活好过的很,我可不走。」
我翻翻白眼,「这种小便宜有什么好占的,外头天空任鸟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这里好多了?别的不说,晚上一禁,连门也不能出,除了看书、弹琴、下棋,就没旁的事了。正好思礼斋要放一批人,你跟着一起走吧。」
他摇摇头,「真那么不好,你干嘛不走?可见还是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这个人!我又想气又想笑,他上来扶我,「来来来,坐下坐下。我陪你手谈一局好不好?」
我拿起一把棋子,「小孟,你可不要喜欢上我了啊。」
他闻言立即一脸受冤的表情,「你想哪里去了。你用的可是我的身体,我关心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我想让自己开心有什么错么?」
我瞠目结舌,「倒是没什么错。」
「所以……」他奸奸的一笑:「落子吧。」
我的棋就比新手好一点,他呢,比国手差一点。所以……
两个臭棋篓子,一本正经坐在窗下,点着一笼香,挺像那么回事的下棋。
「这里不行,还是那边吧。」
「我就下这边。」
「下这边你这块儿全死了。」
「死就死,谁怕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正摇头晃脑,他兜头泼凉水:「是留取臭棋照棋枰吧。」
我又落一子,「我已经交代过内府了,你和这一批人一起走。」
他抬起头来,我并不看他,「出去后有人接你的,想做些什么就去做,人只能活一次,而像我们这样的机会,是万中无一,要好好珍惜才是。」
他还要说什么,我拦住:「就这么定了。你别想赖在这吃白饭,出去自食其力。」
他静了一会儿,扮个鬼脸,「这么小气……我一天只吃一顿还不行么?」
我铁面无私:「不行。」
「我写给你的功法,要记得练。」
我点头,「该你落子。」
他低头一看棋盘,忽然叫出声:「你又偷子!」
我马上叫屈:「我没有!你又冤枉我!」
「你刚才明明不是落在这里的……」
「就是就是……」
趁着精神好看了几张折子,最近商会的事情,已经不大递到我这里来了,这几张既然送来,说明是不看不成的。笔锋蘸足了墨,我手一颤,一大滴浓黑溅在纸上。
糟,弄脏了。拉过一边的碾巾来拭,却擦的一团黑。眼有些晕,我撑着头静一静。重新提起笔来把批字写上,合上折子递出去。
这两天没有喝药,总觉得胸口翻腾滚滚,喘气也发闷。可是不太想喝药,喝下去总是觉得会忘记事情,上一刻的阳光,看来竟像是穿越了一百年的时光。
看着飞尘在阳光下盘旋,出神的想着心事,可是等到低下头来,却全忘了刚才在想些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但又像是想了,只是没有记住。
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渐渐衰弱了,事情也记不清。
明宇……我还记得你。我想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直到我忘记的时候。
我习惯了龙成天若有所思的神情。
屋里明烛高照,明明是灿烂和暖,但却总觉得有些空落,或许皇宫就是这样,冷清,寥落。这里怎么也不能算是一个家,对龙成天来说,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家,平凡的家庭生活的快乐,他也永远体会不到。
我专心致志的剥松子,剥出来小小一堆,垒成一个圆锥形。
「把他们接回来吧。」
他回过头:「谁?」
「你儿子,你女儿。」我手指横扫过松子山,酥脆的响声和炒香味飘满鼻端,「当时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现在没什么威胁了,把他们接回
来吧。」
他静了一静说:「不必了。在外面历练,对他们有好处。」
我轻笑,「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不会和他们计较,孩子自然要跟着母亲,一起接回来吧。」烛芯结了个花,爆了开来,轻轻一声炸响。
这是我第一次说到这个字,其实我和他都明白。「忘前尘」的配料珍贵无比,靠着那些药性压制我体内的阴寒之气,也有功效,可是现在已失效了。他的眼睛一向是幽深清亮,现在却蒙上了一层软软的水光,这一刻他不是天子,他只是一个软弱的,情人。是的,我还是承认,我和他,不仅仅是帝王与男宠。
我们之前不是没有情。可是这份情,来的太晚。
龙成天问过我,如果我没有先遇到明宇,又或者,来世……来世在何方呢?多缥缈的两个字,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字上,都只因今世的遗憾。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来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忽然他转过脸去,不再看我;我看不到他,他终究是那样刚强威严,他不会当着我的面落泪。鼎里的香如丝如雾,看不到,摸不着,就像虚幻的来生。
「别难过,人总有这一日,」我的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我都死过好几次了,一点也不可怕。」
他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的像块石头。
「叫尤烈他们回来吧,我想见见尽欢。」
他点了点头。
「还有太子。」
他也点头。
没有了,是吧?
琴棋书画,我一样也不会,却让人找了细碳条来,铺了一大张纸。
眼睛,鼻子,嘴唇……坐了半天,纸上一片空白,笑着把碳条扔掉。何必学小女子一般惺惺作态,难道不画出来,我就一时忘了他么?就
是画了出来,也不是真的他。
团起纸,我推开窗子向外看。远远的阴云低垂,要下雨了。
下吧,今年的雨水少,庄稼的收成肯定不会太好。这时候下点雨,总是聊胜于无。
今天是孟觉出宫的日子,回头思礼斋的男子会过来叩别,他也会一起走。
走吧,我的信若没有什么阻碍,现在应该送到苏远生手上了。
不为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千岁,」小陈轻声唤:「您是不是现在更衣?」
我点点头,小陈冲门外拍了一下手,女官鱼贯而入。怎么说思礼斋的平侍、侍书们辞宫都是件要紧的事,虽然比选秀是不能比,但也绝不是让我早早走过场就了事的。
净身,熏香,诵书,更衣。净身就省了,我体力不够又畏寒,熏香的鼎一端上来,我就胸口发闷,挥手让人退开,诵书改由礼官替诵,只有更衣是旁人不能代劳的。
贴身丝衣,单衣,长衬,短衬,衬袍,外袍,锦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体不行的缘故,总觉得这些衣服变得比我还要重,真不知道是人穿衣服还是衣服压人。
头戴捧过来,我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于是便端了下去,又换一顶,还是太重。最后小陈自己去挑了一顶盘丝的纱冠来,我点了点头。
宣德宫的正门大开,一列一列站着或俊或美的少年,他们的年纪都大不过我,脸上却没有一点青涩的表情。我在队伍中看到了孟觉,他穿着一件青衫,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下面似乎有些黑晕,想是晚上没有睡好。
要看到更多是办不到了,我的目力也只能看到这么远,再远便觉得模糊不清。
我走到正中,所有人一起弯腰下拜,「参见皇后。」
我在中间的座位慢慢坐下,抬一抬手,礼官唱道:「起」
其实我只是个摆设,说两句场面话,一句话概括,就是好走好走,恕不远送。
同在宫中相处一场,这些人可以离开,我却没有。以前,曾经以为自己是可以离开的,但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以为必然的,却常常并不会发生。
「千岁?」背后有人小声提醒。
我回过神来,慢慢站起,下面的人又呼啦啦跪一地,只看到许多头巾和后背,谁是谁分不出来。等我扶着小陈的手出了正殿,脚就已经软的没法走路了。
身体像抽去了骨头一样倒下去,似冰山遇火时的情形,一瞬间就倾塌融化。
「小竟……」
「能听到么?」
能听到……只是,看不清。
「……我要截住你的四处经脉,这样可以延阻寒气蔓延……会有些痛……」
我疲倦的想抛开这声音,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听起来像姚钧,像苏远生,像龙成天,像尽欢……又谁都不像。身体好像慢慢热起来,但是心头那一点像针尖大的地方,温度却在不停的失去;冰和火轮番的倾倒在我身上,一时间汗如雨下,一时又冻得牙关格格响。
「小竟……」
四肢渐渐回暖,胸口却冰冰凉。经脉似乎被冻住了一样,真气一点也感觉不到,似乎……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团茫然黑暗,手动不了,不然我可以抬起手来试试,是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心里其实很明白,不是天黑,是我看不到了。突然觉得很好笑,一直拖拖沓沓不放弃,只想着能再见一次就好了,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就是他来了,我也见不到。
「小竟。」
我没听错,是苏教主的声音。
「……」我明明是张了嘴的,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手被轻轻握住,很柔和温软,我能分辨出来,这是孟觉,他轻声说:「刚才给你封截经脉,所以暂时看不到,也不能说话。」
孟觉的手松开抽走,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没有底,反手去握,却握到了另一只手。
「小竟。」
这次是龙成天,我知道。
似乎平时远没有那么灵敏、那么清晰的感觉,看不到东西之后,却变得清清楚楚。
「要喝水吗?」杯子递到唇边,很小心翼翼的。我喝了满满一杯,轻轻点了下头。
那会儿真气乱冲,头昏脑胀的时候,还以为听到了明宇的声音,想不到是苏教主。他怎么会进来?孟觉没出去么?他们把话说开了吗?
「你休息一会儿,我就来陪你。」龙成天将我慢慢抱起,放到一张柔软的床榻上,不知道是谁的手替我擦了身体,换上干衣,多半是小陈,只是他不出声。
眼睛看不见,却感觉得到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有些发热。躺在这里倒也很清静,看不到东西,也省得操心,说不出话,也省了力气。
其实人的烦恼都是自己招来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还记得有句话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路是自己走的,事是自己做的,选择也没有任何人逼你,是自己摆布了一切。
我释然的笑起来。现在是真的不介怀了,还要介意什么呢?也许一切重来,我会做不同的选择。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苏远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救我的,我自己清楚,孟觉也很清楚,不过是再拖日子,一点意义也没有。手慢慢抬起来,缓缓移到耳垂上,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玉珠子,是我有一次跟暗宫的人要来的。
这个东西很久了,是原来情形很乱的时候,拿来放在身边的,一直就挂在那里也不理会,没有用到。手抬到耳边已经费了很大力气,等把珠子解下来时,我真是一动也不想动,就这么仰在榻上软的像一滩水。
活着就很无用了,总拖累人不说,竟然连死也这么费力。
玉珠在手里握的有些热了,我慢慢张开嘴,把珠子含进去,再养养力气,咬破了外面那层脆壳;给我这珠子的人说,外面的壳儿平时不会破,不过用唾液沾湿后就会变得异常松脆,一触即破。有一点甜的汁液从里面流出来,迅速布满整个口腔。
真不错……毒药还做的这么甜蜜。不过,人活着的时候吃了太多苦。临去之时,尝点甜味,总算是得到些许安慰了。
把清甜的毒药全吞进肚里,我舒服的放松了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坦然、这么期待过一件事。旁人都说,人将死之前,总会想到心中最真实,最牵念的人。
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躺在那儿,觉得一丝丝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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