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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画堂西畔 作者:青徵-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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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年往叶知秋身畔靠了靠,道,“你果然是没有影子的罢。”
女子望了望地上,颇惆怅。
花辞年弯唇道,“我竟是不曾错怪你。”
叶知秋抚了抚额,隐忍道,“这里无光无烛,又哪里来的影子,你看看你自己,也是一样的。”
花辞年环顾四处,想了想道,“诚然,你须得借我火折子。”
叶知秋好脾气将火折子抛给他,见那女子微微垂首看过此处。
一簇火光莹莹摇曳。花辞年举袖去看,咳了一阵。
他望见一张极美的容颜,若花若月,惑人心神。
火折子脱手而出的刹那,叶知秋同那女子双双握住。那女子握住火折子,叶知秋握住她手。
这本是,才子佳人的初始。
风过雨去,大抵人们错漏了一件事。才子成双,佳人孑然只这一人。
先遇见的,不一定是倾慕的,最早离开的,又不知是谁。
离开的时候,三个人共两匹马。
一匹载了女子,一匹载了花辞年与叶知秋。在这时候,他们仍是抵心之交。
临别时,女子笑语盈盈,“温家紫翎,将两位公子记下了。”
花辞年望了望气派非常的匾额,不解道,“温府二字我认得,她告诉我们名姓,是怕我们不认得字,还是含蓄的要我们去府里领赏钱。”
叶知秋不知想些什么事,半晌敷衍道,“大抵是。”
花辞年颔首沉思,眼见叶知秋走出几步远,却蓦地想起,方才他问叶知秋的事,只答了一半。
余下的半句,九月锦花簇,鞭炮鼓乐中,叶知秋给了他答案。
江南叶家的公子,治国贤良的嫡女,金兰结缔。
红楼女子多嗟叹,却在忆及倾城才情的温紫翎时,自叹弗如,恹恹归家。寻常女子,还是嫁个寻常男子,过平常百姓的日子,这样才是稳妥踏实的事。
才子佳人的事毕竟遥远,只远远看一看,便就忘了。
一同忘了的,是掩在南国十月风雨如晦的落拓。花辞年的落拓。
人一旦对一件事一个人属意,便易生出执念。执念愈深,魔障愈重。
花辞年大抵以为,曾经恣意无扰的日子还在,仗剑天涯的豪情仍存。但是,毕竟是但是了。
少年心性固存,纵使走过那么久的路,江湖飘零那么多年,他不过是自幼在素云宗里宛如初开的琼花,朝夕相并,不染尘埃。
去叶府里找叶知秋饮酒,却见温紫翎煮了茶,温言软语,是暖人心脾的女子。
花辞年将酒壶挂在腰间,无赖似的笑,“叶子,原来你也是怕夫人的。”
叶知秋只望着她,颇是无奈道,“酒须得少喝,你也该有做哥哥的样子。”
花辞年笑,“无妨无妨,有大哥在,离愁同他学就好。”
酒还未喝,便有了醉意。
此后种种邀约,不欢而散。
隔年又隔年,年已廿三的花辞年,于腊月,登船北上。
临别时,叶知秋摆案设酒,举杯送行。
花辞年浅望了一眼酒盏,取了腰间的酒壶大口灌下。抱拳道,“今此一别,不知何日相见,你的江湖梦,醒了罢。”
叶知秋抱拳回赠,风雪中话语冰寒,“她在,江湖犹在,她便是我的江湖。我的梦怕是醒不过来了。辞年,保重。”
花辞年唇角微扬,陡然摔了酒壶。酒香迸溅,风雪灌进口鼻,他转身而去。
船身缓缓驶入江心,叶知秋隐约听到被朔风吹皱的一句,“叶知秋,你醒了罢,你的江湖梦,早就醒了——”
叶知秋跌撞跑出几步去,只望见茫茫江水同皑皑白雪交融一处,冰凉的雪花扑进眼睛里。
朔风凛凛,早已不见只船帆影。
【诚然,这一章吾甚喜之。】

、第四十三章 今宵酒醒

花辞年回到素云宗的那天,整个素云楼好似过年。
这亦是花辞年未曾想过的,如此长久的盛情,热络的好似他不曾离开。
十岁的花离愁避开趋附的人群,只远远望着,望着久别的二哥,陌生的犹如路人。
花辞年离开素云楼时花离愁不过还是个小孩子,隐约记得他还有一个少时离家在江湖中颇有名气的二哥。父亲从未提起过的二哥。
花离愁看到花辞年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对着周围众人的脉脉关切,好似众人的欢喜与他无关。
大哥拍着花辞年的肩膀,朗声笑道,“臭小子,还知道回家。”
花辞年一双狭长的眼光华潋滟,却陡然看向站于远处的花离愁,似笑非笑。
那时光景,纵使时间过去那么久,花离愁始终记得那时花辞年望过来的那一眼,是万念俱灰的寡欢。只留给孩童看得到的真心。
最终打断这场漫长许久的是素云楼的楼主。
花离愁听到父亲神色如常,话语冷淡,“既然回来了,就给你母亲去上柱香。”
话音甫落,人群中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方才几乎沸腾起来的温度顷刻便冷了下去。
花辞年脸色煞白。
花离愁看到父亲毫无留恋的背转身,看到大哥微微尴尬的脸,看到素云楼中众人面上笑意讪讪。最终的最终,他看到花辞年唇角存着一抹笑痕,走至自己身边。
“小离,同我来。”花辞年道,声音犹如一道指令,让花离愁抗拒不能。
“辞年。”大哥惊慌道,“父亲只让你一人去。”
花辞年笑了笑,道,“大哥,我同小离去看我们的娘亲,父亲问起,也不关大哥的事。”
生平第一次,花离愁感到来自兄长的亲昵。手指被宽厚温暖的手握紧,花辞年带着他往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去。
去祠堂的路不是这个,花离愁想要开口提醒,却见花辞年神情平淡,毫无所觉。
落雪后的素云山四顾阒然,厚重的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偶尔有树枝被积雪折断,惊起栖落的鸟雀。
花辞年只一味往前走着,却不同花离愁说话,步履轻捷。
几乎是被提着走过来,门上铜锁被花辞年轻易扭断的时候,花离愁还未曾想过,原本他平澜无痕的岁月就此被打破。
如同打破一只碗,轻而易举。
门推开来,细碎的浮尘在雪后初霁的光影里纷扬窜动,迎面是一张窄小的案几。房中大抵是个女子的房阁,香炉里的香不知灭了多久,无人清扫,好似下一刻便能重又燃起。
花辞年陡然松开他手,在桌案前驻足。
漆痕剥落斑驳的桌案上,尘土重积,端放着一个牌位。
花辞年忽然从衣袍上扯下大块布帛,在花离愁惊诧的眸光里,挽在手中,将那尘土细细拭去。
“小离,给娘磕头。”花辞年终究开口。
花离愁怔了怔。
却见花辞年当先跪在冰冷的地上,以额触地,长而久的俯身不起。
花离愁不明所故。心中虽疑惑为何娘亲好好的在楼中同千重戏耍,花辞年为何又要他在此磕头,却仍是俯身叩首。
“她才是我们的娘。”花辞年燃香上前,恭敬奉持。
花离愁陡然抬头,撞见花辞年容颜惑惑。
花辞年道,“我们的娘,是个伎子。”
花离愁终是明白,父亲不喜花辞年的缘由。亦是明了,母亲对自己的疏离,父亲望着自己时的郁郁神色。
先前花辞年同大哥说要去看我们的娘,他所谓的我们,只是他和花辞年,当真是与大哥无甚相干的。
“父亲嫌弃娘亲的卑贱,却为何又要了她。既要了她,为何要任由她在这个地方郁郁而终。”花辞年在花离愁面前矮下身来,似是玩笑的道,“小离,我想娘亲了,你大抵是不想的罢。”
花离愁无言相当。
他一直以来察觉出父亲对自己的冷淡,母亲对千重的袒护,起初他只当做是因他是男孩子的缘故。但此时才懂,只为着他和花辞年,本就是不甚光鲜的孩子。
他看到花辞年走出门去,不再管他。
阳光那么好,映着苍茫的积雪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瞳。他只望见花辞年衣袂飘摇,离去的身影倏忽随风而去。
那是花辞年留给他最后的印象。
花辞年告知他的来处,给他身上打上深刻的烙印,要他时时记得,他是谁人的孩子。
这世上,与他最亲的那人终归还是抛开了他。
除却大哥,无人知道那个雪过后的时日,他的遭逢。大哥对他的影护,是他在花辞年离开后,得到的唯一的来自亲人的温情。
他逐渐长成冷漠疏离的少年。他蓄积着长久想着的心事,等着离开的那日。
他十三岁那年春日,三月初九,素云宗宗主收到一帖邀约。江南叶家诚邀江湖名家,于莫归楼,商议同伊国交战之事。
花离愁亲送父亲跟大哥前去赴约。素云湖畔,大哥笑意朗朗,道,“老三,这次大哥一定给你带回柄合意的剑。”
花离愁唇紧抿,望着一叶孤舟,将他们驮至远处。
他在人去楼空的时日离开素云楼。
他想,多年前花辞年离开素云楼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但到底是无从得知,花辞年经年离去,再不知他的消息。
花离愁大抵还存着奢望,期许着同花辞年重遇的那一天。花离愁一路往南,沿途经由世事冷暖,体察到内心某个曾经叫嚣不休的念头死去,只剩了一团余烬,明明火光炽盛,但终究是渐渐冷了。
他等梨花开尽的时节,听闻来自江南的事。
江湖逆贼意图谋反,聚在莫归楼密谋起事之事,幸而圣上圣明,及时着人烧了莫归楼,以绝后患。
那时阳春四月初六,逆贼六十二人,诛于一场大火。
步履搁浅的花离愁,于春雷乍现的雨夜,策马回程。
他在那一刻骤然知晓,他始终做不成花辞年。
因为花辞年有心,而他终归是没有心的。
素云楼人心溃散。
花离愁赶回素云山的时,已有山中弟子趁火打劫收拾了细软,匆匆下山。
便是多年忆及那时情形,素云楼中的老者仍旧记得,残阳如血的黄昏,桀骜不驯的少年如邪神降世,携了一身的杀伐归来。
剑身映着一处如血霞光,少年唇角微扬,陡然劈下那离山而去的弟子的头颅。
少年不置一词,只握着一柄清泓长剑,静默而立。
猩红的血沿着剑身缓慢而又滞重的流淌,被斩断的颈项汩汩涌出温热的血河。
所有的人似乎在刹那休眠,连呼吸都觉得是罪过。
素云楼换了天。
花离愁成为素云楼楼主的那个仲秋,重回江南。此一去,他取了江南叶家家主之命,血恨而返。
回来时,带回一个身份成疑的女婴。
顾诩白轻且浅的声音披了重重月光,渐渐听不真切。只四处游走的风万分真实,将身上的暖意悉数带走。
屋檐上斜刺里长着的野草被花别枝攥在手中,微一用力便扯在手中。
“先生。”花别枝望着天际沉沉坠落的月光,打了个呵欠,“枕天席地是何滋味,不如就此尝一回,先生累了也去睡,我留在这里赏个月。”
身上覆上柔软温暖的衣裳,顾诩白淡淡道,“今晨月色极好,我也是许久不见,你也便陪着我多看一看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顾诩白以为花别枝业已睡去的时候,却听她轻轻开口。
“先生,那个孩子,诚然便是我罢。”
顾诩白微微仰面,眸光落在天上,不知看些什么。良久他道,“是。”
“为何要我活着呢?”她遗憾的道,“若是我死了,那便是极好的事。”
“你——”
“先生,我很难受。”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极丑的笑来,“真的真的好难受啊。”
她蜷缩在屋顶上,犹如一只找不到归途的小兽,自以为抱紧自己便可抵过伤害与饥寒。
顾诩白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痛得厉害,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感在胸口冲撞,犹如一块炙热的烙铁,上下不得。
他在那一刻,俯身抱紧了她。从臂弯里传来的颤抖与无望深重而又无法救赎,他无言相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她的脊背,将她紧拥入怀。
顾诩白明白,他未曾期许过要得到她的回应,只是护她一世安稳便已足矣。但无法遏制的悸、动此时在身体溯回游荡,让他生出妄念。
他不易生出执念,一旦成行,再难更改。但有些情感只能在心底缓缓埋葬,任由它腐朽消融,却无计可施。
自己当真是个懦弱优柔的人。他自嘲一笑。
她的脸颊隐没在他的颈窝里,呼吸袭上他的颈项,温软滚烫。
倏忽有微凉的水痕砸在皮肤上,呼吸里是淡淡的苦涩。他只将她拥得更紧,望见东方既白,星子渐次隐没在逐渐明朗起来的天空里。
便是这般罢。他思忖。
落花委地的声响,他循声去看。只望见一截玄色的衣角晃过屋檐,屋瓦粼粼镀上一层曦光,于眼底映出彻骨的凉。
【码字码得颈椎疼TAT

、第四十五章 以人相易

月落下去,而她等的人始终不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花别枝揽紧了客房的锦被,无所忌惮的睡过去。待她醒过来时,只觉得帐顶繁复的纹络微微摇晃,张了张口,喉咙似被野火燎烧,涩哑的疼。
“你醒了。”
纵使未曾见到他的面,等听闻这一句,花别枝不由自主板直了脊背。如此猜测,她此时正在一辆前行的马车上。
花离愁端坐寂寥,只一双冷峭疏离的眼瞳将将看过来。
花别枝倏然别开眼,掀起车帘往外看去。举帘去看,才知自己是错了。他们并非是在马车上,而是在船上。船舷拍开水花的清冽叫风卷进舱中,原本混沌的心绪便稍稍清明。
“枝儿,昨天我——”
“先生呢?”花别枝问道。
花离愁怔了怔,道,“在舱外。”
她弯了弯唇,披衣起身,往舱外走去。出了船舱,铺天盖地的阳光兜头泼下来,眼睛一时受不住陡然变亮的光线,眼瞳里迅速聚起一层湖光。
未说完的话梗在喉中,花离愁只沉寂无声的于舱中坐着,只她走后锦被里的余温散在空气里,叫他忍不住阖眸,他的脸颊沉浸在一半雾白的曦光里,缓缓攥拢了手掌。
花别枝出了舱门,身子迎着江风,便望见顾诩白站在船头,不知望着些什么。
“先生。”她唤了一声。
顾诩白转过身,先是怔了怔,继而笑道,“你这一觉,委实睡得好。”
她那时哭着窝在顾诩白的怀中,不知何处睡过去。待醒来时,只望见花离愁。
她顶风咳了几声,道,“我们是去找松夫人的罢。”
“是。”顾诩白道,“这就要到了,你醒得极是时候。”
远处依稀显出一个小小村落,船借风势行得快,不多时便靠了岸。船并岸后,花别枝望着比肩而行的二人,才明白从心底倏忽闪现的那个念头如同一团细碎的气泡,轻易便碎了。
花离愁与愀然当先下了船,她磨磨蹭蹭跟在顾诩白的身后,若不是她不懂得摇橹控帆,指不定会一时起意乘船而去。
村落不大,零星几十户人家,行人疏疏,只有看家护院的狗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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