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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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因梦归之言而恼怒，甚至不曾因此泄露任何神情，他仿佛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完全触及不到外界的人。
如此僵持了近三个月，情况才有所好转。除夕前日，萧如羽从岳世里房中走出，冠玉面上浮着一层微笑，眼中流溢着和煦之光。
卢梦瑶从拱木桥上跑过来，怀中搂着一个白花花的雪团，见此不由暗暗一惊。还未出言相问，忽见一袭白衫的岳世里自屋中走了出来，帘幔漂浮之后，一双棕眸褪了几分冷厉，薄唇微启间，带一丝柔和之味。
“我陪你去玩雪。”
这是岳世里和她说起的第一句话。声色如水，在大雪纷扬的冬日冰冷的流过来，却给人一种轻柔澄澈之感，仿佛待到春归，便可融成一潭雾泽氤氲的清泉，甘之若醴，沉鱼出听。
那个冬日格外漫长，也莫名短暂。岳世里伴着卢梦瑶在拱木桥上堆了一对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毕后，她擦了擦面上浸染的白霜，倏地眼眸一动，蹲□去，又在小雪人旁侧堆起了一个颇为高大的雪人作伴。
岳世里站在大片白雪皑皑中，棕眸中苍茫之光细微浮动，卢梦瑶拍干净手掌上的雪，跳到他面前来，嘻嘻一笑，东指西指的道：“这个是师父，这个是我，这个……”微一迟疑，偷偷瞧了岳世里一眼，娇俏道：“就算是你啦！”
岳世里微微一震，寒冰千尺的心尖上倏地裂开一层薄冰，他将头一偏，瞥向别处，脑中却还是卢梦瑶方才桃眸盈动，莞尔一笑的样子。
春来时，天青地白间芳菲灿烂，谷中数千梨花一夜齐盛，粉淡香清，熏熏陶醉，长袖轻敛之处，皆是一瓣瓣淡白。卢梦瑶前去找岳世里赏景，携他之手，带他在漫天飘零中嬉闹雀跃，如铃之声一遍一遍问他美或不美。
每问一次，岳世里的手便微微轻颤一番，含笑道美。卢梦瑶沉醉于美景之中，只听到那声音温润如水，却未曾发觉其背后的凄婉哀然。直到一日，繁花散尽，浮光霭霭，萧如羽将她带到溶月冷浸深处，一字一句的告诉她：“别再问世里梨花是否美了。”
卢梦瑶一怔，抬眸问道：“为什么？”
萧如羽道：“世里早瞎了，雪未融全时，便瞎了。”
卢梦瑶身子一震，呆怔在原处，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如羽，却见他敛了神色，垂眸间，提袖而去。
涓涓溪流上，最后一朵梨花葬入寒凉。
……
想到这里，卢梦瑶心尖上蓦地荡开一层轻波，岳世里的面容倒映在这湖面上，影影绰绰，但那一丝想念却是那般真切、清晰。
心神一凝，卢梦瑶深吸一口清新空气，策马进入西州城门。
进城后，方才发觉城中百姓的装束与她大不相同。她身上所穿是萧如羽为她缝制的汉人服饰，而西州地处大唐西北，正是羌族人重要的聚集之处，故而城中人的服饰大都是羊毛袍服，一来一往穿梭在街道中，正是一番异族风情。
朔风北来，卢梦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此时正值初春二月，西北寒流未退，到了夜间，自然是寒风凛人。她虽觉得冷，但初次进城的雀跃却战胜了那番寒意，随意搂了搂双臂后，她便策马向前行去，满心欢喜的向四处张望。
街道两旁摊贩相连，玲琅满目，卢梦瑶一路走马观花，甚觉得趣。人潮涌动中，忽听路旁响起一片躁动，她闻声看去，原是一处江湖浪人当街戏耍，爆竹声啪啦不断。见此，她不由玩心大起，笑嘻嘻的策马走上前去，却不料方走近几步，便见一爆竹猛地炸开，射向马头，将马一惊。
卢梦瑶只觉马背狠狠一震，随后便是一声长鸣，骏马发疯一般，向前方横冲而去。她当即吓了一跳，紧紧抓住马缰，大声喊道：“兔儿，给我停下！”
可受惊之马哪有镇静之理，灯火相继的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人群避之不及。卢梦瑶趴在马背上，好几次皆险些被颠下马来。惊恐之间，长道已尽，眼见就要撞上一间茶铺，她不禁急得要哭，旦夕之间，闭上了眼睛。
便在这时，身子一震，骏马落下一声长鸣。卢梦瑶只觉有一股稳健内力自后涌来，其势如长虹，须臾之间便平定了骏马奔驰之势。
待察觉到马蹄停落后，卢梦瑶高悬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她松了马缰，睁开眼睛向后望去。只见一黑衫男子身形如玉，手提缰绳，站于阑珊灯火之中。
一双棕眸微微垂下，宛若蝶翼翩然。
作者有话要说：出来了，出来了，我发现我很偏爱一双棕眸的男淫啊…《画砂》里的小耗子就素这样，不过这篇男主跟耗子性格不同，属于偏闷骚腹黑型… = =！
☆、餐风露宿
烛光迷离，长街无尽，一路浮灯临风摇摆。卢梦瑶呆坐在马背上，怔怔的看着那人，一句“世里哥哥”僵在口中，踯躅不决。
男子身着黑衫，是如墨一般的色彩，肩头披着一件狐裘，整个人如立大雪墨画之中。片刻后，他将缰绳一松，一双棕眸仍旧微微垂下，在卢梦瑶失神之际，身形一转，遁入了人群暗影中。
至始至终，都未将卢梦瑶看上一眼。
卢梦瑶登时一震，大喊道：“你……等等！”自马背上一跃而下，牵马赶上前去。
拨开人群，只见四下一片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卢梦瑶一路前行，一路举目环视，终在一条巷口瞥见了那一抹黑影，当下精神一振，向前追去。
便在这时，胳膊被人一碰，卢梦瑶一个酿跄，险些倒地。亏得她内功不逊，这才稳住上盘，不至跌倒。偏头看去，只见一粗衫汉子将手一供，连连赔礼道：“姑娘，在下方才走得太急了，对不起，对不起。”
卢梦瑶无暇理会，踮脚往巷口一望，人影绰绰之中，再不见那黑衫男子，不由娥眉一蹙，冲这粗衫汉子一瞥，道：“大叔，我被你害死了！”
那粗衫汉子被卢梦瑶如此一说，登时面带尴尬，一连干笑几声。卢梦瑶暗自气恼，却也只怪不得旁人，摆手道：“罢了，也不怪你。”将马一牵，复而离去。
喧嚷之声自后散开，一地阑珊摇动。卢梦瑶步尽长街，一路乱拐，竟稀里糊涂地来到一客栈前。此楼土石为壁，坚韧古朴，正是羌族建筑之风，同谷中小筑大不相同。卢梦瑶驻足在店前，一面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一面在兔儿鬃毛上轻轻抚摸。店内小厮一见，立刻迎上前来，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客官好，打尖还是住店？”
卢梦瑶敛了神色，同小厮步进店中，道：“住店，再给我上一桌好菜。”
“好嘞！”小厮面上带笑，点头答应，将缰绳一牵，“小的先将客官坐骑带到马厩去，客官里边请！”
卢梦瑶颇为满意，点头道：“记得给兔儿上一壶三鞭酒。”身形一侧，拍了拍兔儿的头，挑唇道：“好好呆着，不许造次，否则卖了你！”
兔儿黑瞳一闪，好似当真闻言而惧。卢梦瑶娥眉一挑，让小厮将马牵走，这才走至柜台前，对掌柜道：“一间上房，一桌好菜，顺便再打探一下，麒麟山怎么走？”
掌柜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江湖阅历自然远高在卢梦瑶之上，当下笑呵呵道：“姑娘是去麒麟山采长生果的罢？”
卢梦瑶闻言一笑，道：“你怎知道？”
掌柜笑道：“我在这里开店近二十年，来来往往见了不少江湖人士，对这点小事自然有所耳闻。”
卢梦瑶轻轻“噢”了一声，掌柜续道：“这长生果乃是麒麟山上十年一遇的灵药，非但可医治百病，用于丹药之用，还可徒增十年内力，为武林各派垂涎三尺。每至结果之期，西州附近便会聚集众多中原武林人士，我看姑娘你一身侠女装扮，便自然得知你所去为何了。”
卢梦瑶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有劳掌柜，将麒麟山路途告知一二。”
掌柜将卢梦瑶上下打量一番，忽而面上有变，道：“姑娘，不瞒你说，前往麒麟山采长生果甚是危险，中原两大门派千水阁和墨家山庄都会派人来夺长生果，你一女儿孤身前去，怕是寡不敌众，凶多吉少。”
卢梦瑶神色微微一黯，旋即复了常色，道：“无妨，我自有进退之法。”
掌柜见她一脸自信之色，便也不再劝阻，将麒麟山路途一一告知。卢梦瑶听罢，甚是欢喜，当下便又向掌柜询问房价，订了一间上房，正要取银子时，倏地发现腰间钱袋一空，不由一怔：“咦，我的银子呢……”
卢梦瑶心中一凛，在腰边胡乱摸了一通，仍一无所获。情急之下，猛地想起之前在街上被那粗衫汉子一撞之事，登时幡然大悟：“这该死的大叔，是真将我害死了……”
微一蹙眉，看向掌柜，委屈道：“不好意思，掌柜，这店我不住了。”
掌柜不解道：“这是为何？”抬眸向门外一扫，道：“姑娘，近日里前来西州的中原人甚多，这间房你若是不要，转眼便会被别人要走的。”
卢梦瑶叹息道：“我知道。”只好对掌柜实话实说：“不是我不想住，是我住不起了……”
掌柜登时面露为难：“这……”
便在这时，听得一清冷之声自头顶而落：“住店。”
卢梦瑶抬头一看，登时一怔，心中紧接窒息几分。黑衫男子站在柜台前，对卢梦瑶呆呆的目光视若无睹，看向掌柜，加重了语气道：“住店。”
掌柜立刻回神，看向肩披狐裘的黑衫男子，先为那寒冽的眼神一怔，尔后笑容可掬，道：“是，客官要几间房？”
只听一男一女声音齐声响起：
“一间。”
“两间！”
话声甫毕，黑衫男子微一蹙眉，向旁侧的卢梦瑶斜睨了一眼，暗透警告之意，这才对掌柜道：“一间。”卢梦瑶心急之下，将案一拍，重复道：“不对，是两间！”
掌柜一脸为难之色，讪笑道：“客官，到底是几间？”
黑衫男子冷冷道：“一间。”说罢，再不理会任何声音，转身向二楼行去。
卢梦瑶急上心头，往掌柜瞪了一眼，小声嗔道：“都说是两间了，给你添生意你都不接，真是个笨掌柜！”倩影一动，追上楼去，一颗心乱跳不停：他……会是世里哥哥么？如果是，他还会记得我么……
卢梦瑶刚上二楼，忽见那黑衫男子步伐一紧，忙伸手一探，便将要抓住他后肩，却听面前“扑通”一声，一扇屋门扑面而关，将她隔在走廊上。
卢梦瑶瞪大眼睛，一时间气得桃腮薄红，伸手往门上重重一拍，大声道：“喂，大侠，麻烦出来一下！”
屋中久久未有回应，卢梦瑶愈发心急，又重重拍了两下，严肃道：“大侠，你快出来，我有要紧事要同你商议！”
店小二哈着腰候在一旁，好言劝道：“姑娘，你还是不要再拍了，依小的看，这位公子是不会再出来的……”微一挑眸，向四下张望一眼，细声道：“你看这夜深人静的，其他客人都睡下了，你若是将他们吵醒来，小的们还如何做生意？”
卢梦瑶面色微变，将手收了回来，看了店小二一眼，心虚道：“好了，那我不拍了，你走罢。”
店小二懵了一瞬，笑道：“姑娘……你不走？”
卢梦瑶腮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小二哥，嘻嘻，你行行好，让我在这里睡一宿罢。”抬手指向走廊一处：“我靠在墙边睡会儿便好，保证不会打搅你们做生意！”
店小二呆了一呆，惊道：“姑娘，这开春二月，西州城的夜冷得紧，你睡在这外边，肯定会冻坏的！”
卢梦瑶嘻嘻一笑，道：“不碍事，我身子骨好，你就别担心了。”上前几步，往墙角一坐，冲店小二挥一挥手道：“好了，我睡下了，你走罢。”旋即桃眸眯住，压低了声音道：“记得要替我保密，别让你们掌柜知道了。”
店小二还想劝说几句，却见卢梦瑶当真闭上眼睛，抱紧双膝垂头睡去，只得叹息一声，走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蹲墙角求收养，花花…
☆、千里一梦
夜里的霜雾果然很重，覆在卢梦瑶卷曲的睫毛上，皎洁如银水冰封一般。她蜷缩在墙角，吹着夜阑时凄厉的寒风，身子一阵一阵发颤，唇角却带着沉静的笑容。
她记得在天涯谷时，岳世里便是如她此刻一般，时常静坐在角落发呆，每当她从他身后走近，不足三步，便会听见他冷冷地道：“走开。”
但是，她一次也没有走开过。
起初，卢梦瑶总是很赖皮地问：“为什么不理我？”岳世里站在梨花树下，不曾回答，卢梦瑶便将脸蛋一扬，十分霸道地道：“这里是我家，我最大，你来到了这里，就该听我的，不能不理我！”
每至此时，岳世里清秀的面容上便会浮出一瞬笑容，极其短暂，像是被卢梦瑶的天真之语所逗，却道不清是温是寒。
他说：“我会走的。”柔和之声中却尽是哀伤，澄澈的双目中一片迷惘和空洞。
“你连路都看不到，怎么走？”卢梦瑶一句无忌童言，将岳世里稍纵而逝的笑容搅碎，碎成一池涟漪。岳世里身子微微一震：“与你无关。”别过头去，一侧容颜没进梨花深处，了无痕迹。
那个时候，卢梦瑶十三岁余，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带一分童真的善良。她知道岳世里看不见她，故而未曾走远，只在他身后蹲下来，默不作声，直至最后暮色四合，夜幕临至，枕着一地梨花沉沉睡去。
入梦之前，繁花散尽，岳世里那一双空灵无助的眼眸却光彩如旧，像有深谷月光在其中流淌，一抹温柔，若离若即。
卢梦瑶醒来时，熹微拂晓，她躺在床上，岳世里临窗而立，背对着她，颀长清瘦的身形逆在晨光之中。
卢梦瑶问道：“你送我回来的？”
岳世里道：“我看得见的。”他并未作答，只轻轻地告诉她：“我可以用心看。”
……
迷蒙梦境之中，卢梦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白衫少年，他安静地站在一片梨花下，听她为他描述这种白粉斑斓的美景。间或，他轻轻探出手来，拂去她头顶上沾染的花瓣，颔首时，露出她看不见的微笑，触不到的哀伤。
倏然之间，寒风怒号，吹得四处树影摇动。卢梦瑶全身冷若冰蝉，一双红唇苍白如霜，在一阕烛影下不停颤动。脑子中一片哄声，道不清是冷是热，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一片梨花，梨花在风中变成漫天大雪，将她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完美地湮灭。
左侧屋门倏地“咯吱”一响，烛火摇动下，一黑衫身形探了出来。那人走到卢梦瑶面前，剑眉微微一蹙，须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