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入君怀-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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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加一个孩子,重活干不了,轻活又赚不了什么钱。我们的日子慢慢变得拮据,我看着她那一双细嫩的手慢慢变黄、慢慢起茧。一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怎么样也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呀!”
王大婶叹了口气,“每年最苦的还是要交税的时候。我们这个村子,属上官堡的管辖范畴,每年新年刚过,就会有人来收税。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和钱了,阿云她娘把她当时落崖时身上带着的首饰拿了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去了首饰上的精细图案,当了抵钱。她说,她的首饰大多不同寻常,若不去掉那些东西,夫家人迟早会找上来。”
我听得心底“咯吱”一下,小心去看上官若风,此时他垂着眸,我看不清他眼里神情。
“可能是出生不同,见识不同的原因,有些时候,我很看不懂她。她待阿云很严厉,阿云三岁时就教她识字看书,有时还让阿云在院子里面扎马步,一做就是好几个时辰。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周围同龄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在玩泥巴打弹珠,阿云心痒不过,好几次逃了溜出去玩,回来以后讨得她娘一顿骂。”
“阿云她娘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发起火来吓人得很,只瞪一下眼,我在那看着,腿一下子就软了,劝都不敢劝。小孩子都有这么个脾气,大人一定叫她干什么,她就是反过来去做。久而久之,阿云她母亲也不再坚持,任了她去。”
“后面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阿云她娘很少笑,也是了,有过那样的遭遇,又怎么能快活得起来。但有一回却不一样——”王大婶喝了口水,“我清楚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八月份,上官堡里的大少爷成婚,上官堡通知那年少收半年的税。那是一个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日子。阿云她娘那天做了一桌子好菜,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满脸的笑。阿云好奇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当天,等阿云回房睡了以后,她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五年前的八月十五,是我和上官若风成亲的日子。我看了看他,桌子底下悄悄把手伸了过去拉他的手。他拧了眉,看我时,眸底迅速划过一抹令人心慌的落寞,转瞬即逝。
他反握住我的手,以往总是温温热热的手,此刻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还有一次,是那日不久之后的几个月,上官堡又传来堡主的死讯,当年的税收全免。收到消息的那一天,她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笑了好久,当晚,仍是在院子里,笑久了,就哭了……这么多年,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我也从未见到她流过一滴眼泪。可就那一晚,她哭了一夜,我远远在那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这两回事,我虽然不清楚各种内情,但也约莫猜得出来阿云她娘与那上官堡是有些关系的。去年收成不好,我们两家都是有一顿无一顿的,村里有来往的还相互接济点,但她们母女……”说这话时,王大婶声音已经哽咽,“她知道我家也揭不开锅,便不来找我,所有的吃的都给了阿云,自己却……去了。”
我猛然大惊,掩着唇,差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另一只手,被上官若风攥得死紧,紧得发疼
文章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疼吗?
男子薄唇抿得紧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么静静听着。我侧目看过去,心中哽郁难语。
都说薄唇的男子薄情,可是谁又知道,那只是这种男子不轻易将情感表露在脸上,辛酸苦楚,悲伤疼痛,所有的,都只往肚里咽下,宁愿憋着烂在肚子里,也不愿说出来。
没有话说,便只能喝茶掩饰。
我只手拿了茶盏,给他添了第四杯水。另一只手仍旧被他攥在手里,他一刻也没有过放松,我的手刚开始是疼,现在……有些麻。
女人聊天,要么不说话,要么不把所有知道的事情说完便不会罢休。
王大婶此时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不断拭着泪,袖口早是一片湿润。
“阿云是个好姑娘,打小虽然顽皮了些,但好在听话,心肠也好。从小就知道她娘辛苦,什么重活累活她都抢着做。阿云模样生得俏,越长大些越明显,村里一些男人一见到她,眼睛都直了,时间久了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阿云不像她母亲会功夫,个性单纯也容易受骗,好几次都被男人拐了去。好在她娘教会了她些医术,随身带着些可以伤人的毒粉,也就是这样才到如今还安然无恙。”
“因为这,村里再没有人敢欺负阿云,但也坏了阿云的名声。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被人说成了妖女,阿云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委屈得很。平常的姑娘十五岁以后就开始相亲、成婚,如今阿云长到十八岁,到现在都无人问津。”
“阿云一出生就苦得很,原本也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才对……可是现在……”
到最后,妇人终于泣不成声。
那一声声一句句,直悲怆到人骨子里去。
阿云苦,阿云的母亲也苦,这个王大婶又何尝不苦?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阿云也早晚会嫁人不在她身边,到时候她一天天变老,一个人慢慢孤老无依,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凉?
泪水,往往都是释放自己的一种方式。我不去劝,上官若风也不去劝,就这么看着,谁也都不说话。
这一场谈话,也不知谈了多久。直到茶盏里头再无水,无杯可续。
王大婶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尴尬的笑了笑,“年纪大了,话就多了些,让两位见笑了。”
“无妨的。”我再看了上官若风一眼,语声温温,“阿云丫头与我们夫妻投缘得很,只是没料到,这丫头平日里总是兴高采烈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妇人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上官若风,目中微微有些踌躇之色。
我目中一凝,微笑,“大婶想说什么?”
先前说了这么多,估计着最主要的便是为的接下来要说的话。
妇人低声一叹,“看两位之前的穿着,想必也是出身大家,虽然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
话还未说到一半,人已经从凳子上起来,对着我们就直接双膝跪了下去。
我惊愕,“大婶你这是——”
上官若风眼疾手快起身拦住她。
王大婶的力气哪抵得过他?手臂被托住,身子再下不得。
男子墨一般深的眸子漆黑无物,“有话好好说。”
妇人一愣,尴尬的抿了抿唇,再往下不是,起身也不是,僵持了一会儿,只得闭目长长一叹。
“大婶是想让我们帮忙者照看阿云?”我开口。
王大婶身形一颤,再抬眸时,眼里已有几分惊讶之色。
“大婶方才说了那么多,至情至深,无非都是围绕阿云母女来。”我牵了唇角,“之前我也说过阿云与我们夫妻有缘。她既然把我们当哥哥姐姐对待,我们自然也当她是亲妹子般疼着,这点,大婶大可放心。”
“这么说……”妇人眼里满是激动,眸子却是直直看向上官若风。
村中妇人有自己的聪明,知道谁的话有用,知道谁的话最能保证下来。
上官若风面上没别的什么表情,只是点头,说出了一句让我极为震撼的话:“只要还我活着,就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安泰。”
这句话,说得极认真。我定定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底极不是滋味。
这样的诺言,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而是真的就为阿云的下半辈子负责。可是……他连我都不能全然保证幸福,凭什么对一个阿云能这样保证?即便真是兄妹,那也不能随便开这个口呀。更何况,他说得根本就不随便……
心底骤沉。
王大婶得到他的承诺,谢了几句便欣慰告辞。
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彼此心情都沉重得厉害。
我看了他一眼,想责备他刚才承诺的话,却在看到他目中深沉时,再也没有了力气开口。
转身就想走进内室避开他一回儿,刚走出一步,手上猛的一疼。
我皱着眉头看过来,他的目中也是讶异。
两人这才想起,之前他攥着我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他眸间光芒一闪,盯着我瞧了半响,才猛地恍然,大掌迅速松开了我的手,又极快的翻手将我手心托住。
触目,是一片血红,两人大骇。
我手上本就有伤,方才他又一直攥得紧,绷带缠着的地方早就有血慢慢溢出,如今,原本白净的绷带已全都染红湿透,看不出半点原来的颜色。
他眉峰蹙起,眉宇间俱是深深疼惜,“疼吗?”
“疼。”
“刚才怎么不说?”
我撅了嘴,“刚才不知道。”
上官若风没好气的看我一眼,钻进房里找伤药。
文章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娘的墓
从王大婶过来到她离开至现在,上官若风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抿着唇不说话,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为我上药时,手中力道控制得极好,不轻不重。
我静静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些什么。
今天几个时辰之内,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震撼的事也太多,伤心的事也……
犹豫许久,我开口,“你预备把阿云怎么样?”
“认回来。”他看也不看我,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
我皱眉,“怎么认?告诉她实情?说你是他哥哥,说你们母亲被你父亲——”
他横我一眼,眸光如刃,我咬唇噤声。
顿了会儿,小心觑他,缓缓道,“到底……也得让人家接受得了才对。你们才认识多久?突然之间告诉她这事……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自己过了十八年的凄苦日子,突然知道自己不但有哥哥,有亲人,家族颇大,还知道自己年年同着母亲省吃俭用却向自家交税,母亲落得个饿死下场,而家中却人人光鲜亮丽。这样对比明显的讽刺情景,你又叫她如何接受。
上官若风皱眉,眸中暗沉得有如无月无星的夜空,深邃幽暗,探不到头。半瞬,那眼底锋芒一划而过,他正色看我,“她毕竟姓上官。”
“错了,她随母亲姓。”我倘然直视他,一字一句道,“她自己也说了,她姓南宫,南宫汐云。”
他面色陡沉,正在为我上药的手,猛地一用力。
“嘶——”我疼得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你轻点!”
他拽着我的伤手不放开,话音阴沉冷漠,不容置喙,“我说她姓什么,她就姓什么。”
“哪有这样的。”我嗔他,却不敢大声说话,“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真当你那门姓氏有多好不成……”后头的话我越说越细,细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男子眼眸里,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深邃,“你若多嘴一句,我就废了你。”
“你——”我被他这冷漠疏离的语气吓得心中猛烈一跳,顿时委屈的抿了唇,“我不过说了几句,也没说错……你为了她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小丫头,要废了我?”
下意识的要将手抽回,却不料他拽得更紧,蘸了伤药就直接往我伤口上摁。
我看得要哭出来,“你别——”
他下手没有一点儿停顿,直接将药重重摁在我手上。
“痛……”我拧紧眉,抓狂得在原地直蹦。
上官若风睨着我,目光寒冽,命令式的口吻,“认错。”
凉飕飕的一句,逼得人背脊发凉。
一时倔强心起,我坐回原位与他对视,“我没错,不认!”
他眉目一寒,再去蘸药粉。
我咬着唇闭着眼别过头去。
等了许久,手上一直再无痛楚。我犹豫着回头,却只见上官若风这厮,掩着唇正看着我笑。
随手扔起一卷纱布就向他打去,“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男子笑声轻轻舒展,无比欢快。
阿云正是这个时候进来,见到满桌的药瓶和一堆弄乱的纱布,愣了愣,“你们……”
上官若风脸上笑意骤然停滞,见到阿云,他迫切想要同她说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面容僵在那里,有些滑稽。想了会儿,说出了三个字:“回来了?”
废话。
阿云僵了僵嘴角,喃喃应了声,“嗯。”
上官若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蠢话,又忖思了会儿,再开口,“那个福袋……”
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云面上微沉,不说话,气氛莫名的有了些尴尬。
我连忙开口打圆场,“阿云,他年纪轻不懂事,就是喜欢乱拆东西,我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嗯……他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上官若风狠瞪我一眼,我偏头,当没看见。
阿云“噗——”的一声笑出来,“你们两个这样还真好玩。”说着搬了凳子就过来坐,从袖里掏出那个福袋,眯了眼睛笑,“这个福袋其实没什么的,我当时也还纳闷了,为什么我娘去之前就只给我个绣工一塌糊涂的福袋。”顿了会儿,从福袋里掏出那枚耳钉来,“如果大哥不拆开,我还不知道里头有这么一件东西呢。”
说着拿了耳钉在耳朵上比了比,问,“好不好看?”
完全没想到哭着出去的阿云回来以后一点事也没有,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劝慰的话一句都没派上用场。我干笑了声,“好看。”
阿云持着耳钉反复端详,“这个值不值钱呀?”
然后将耳钉伸到我面前,“月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个像不像是银的?这么小一粒东西能不能当钱呀?”
“……”我僵了唇笑,拍了拍阿云的手,“阿云,这东西收好,别弄丢了,你看你哥的脸色……”
上官若风阴沉着脸。
“大哥你怎么了?难道这东西是假的,不能当钱?那我娘留给我干什么呀?”少女偏头思虑,反复琢磨。
上官若风的脸色再沉了沉。
思忖了好久之后,阿云恍然想起件事情,“啊,忘了说了,村东有户人家的媳妇这两日快生了,请了我和王大婶去接生,我要出去几天,劳烦这几日你们帮我看着点家,过些日子,收税的可能会来,银子就在我床下的黑色罐子里的蓝色包裹里的油纸里面。”
上官若风皱眉,“接生?”
“没有稳婆吗?你一个十八岁大的姑娘接什么生。”我面上佯怒。
阿云嘿嘿一笑,“大过年的,稳婆都不愿意动。但赏钱比较多,王大婶负责接生,我在边上照料下孕妇打打下手罢了。”
我哑然。
上官若风的话向来简洁,“去几日?”
“总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