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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碧城-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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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萧白越说越离谱,疏桐心下一恼,当即出声道:“萧公子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觉得韩公子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

萧白便笑道:“故人?别不是你那死了的丈夫吧?”

又被他戳中痛处,疏桐捏着鹿肉的手都有些发抖。咬牙忍了许久,她垂首狠狠咬了一口鹿肉,不再搭理他。

“萧兄,你说话何必要如此刻薄……”

萧白打断道:“韩兄还真是怜香惜玉。我说这么小声,谁料她就长了双顺风耳,要主动来搭话呢。”

疏桐再也忍不住了,抬头怒道:“听不见,总能看得见吧!”

“呀,原来舒姑娘还懂‘唇语’?!”萧白顿时作出无比惊诧的表情来。

疏桐又气又怒,抬手就将鹿肉朝他砸了过去。

萧白身手却是了得,手臂一伸就将鹿肉稳稳接住了。他举着鹿肉笑道:“出行在外,可不能浪费吃食啊。”

疏桐被堵得无语,朝他丢去一道愤恨的目光,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火堆之外,疏桐仰首望天,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半轮明月遥挂在东天之上,清冷而又孤寂。素白的月光下,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沉郁苍茫,显得格外凄清泠泠。

这些年来,自己孤独遗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一个体贴呵护自己的男子,自己却因仇恨而一直利用算计伤害他。老阿米说得对,恨是会蒙蔽人的眼和心的。老阿米醒悟之时,还有爱她的奎尼和孩子在沙海深处等待,而自己呢?

是不甘和追悔才让自己变得这般敏感多疑吧?竟然会为陌生男子的一双眼睛和不爱吃肉的习惯心跳不已,也活该被人取笑嘲弄……望着空中那轮寂月,疏桐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第一七八章 孤男寡女

身后的树丛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疏桐转回身去,却是韩青拄着木杖走了过来。

月色下,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一身灰袍在树荫下也变得深谙,乍一眼望去,那挺直的肩背修颀的身型,令她看得有些愣怔。

“舒姑娘,我替萧兄向你道歉。”

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令疏桐的心也跟着一沉。她摇头苦笑道:“何须致歉?我不过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韩青走至近前,静静看着疏桐,似犹豫再三道:“不知在下长得像何人,会令姑娘这般烦恼?”

没料到韩青会如此询问,疏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王墨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她自己也答不上来。曾经以为是他的侍妾,其实两人却并无夫妻之实。

韩青皱眉道:“莫非那人是姑娘的仇家?”

疏桐一怔,随即便道:“韩先生想多了,他只是我家公子罢了。”

韩青握着木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沉默片刻,他又抬首笑道:“不是仇家就好。先前见姑娘那般盯着我,令我有些心虚。”

“先前是我失礼了。其实,仔细看来你们并不相像。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疏桐顺口想说“阴险狡诈、居心叵测”,可话到嘴边,心下一痛,终究是说不出来。

韩青却郑重了脸色道:“仪表堂堂的,应该是石兄和萧兄吧?我们村里的姑娘们都说我长得俊美,貌胜潘安,颜比乐广呢。”

潘安?乐广?疏桐原本还心下难过,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舒姑娘不信?”

怎么能不信呢?潘安乐广他们都老了,和这张面皮至少还平整的脸相比,确实没法比了。

疏桐忍笑道:“自然相信。不知韩先生是哪里人士?”

“我是东海郡郯县人,不知姑娘可曾去过?”

疏桐摇头道:“我生在洛阳,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在汝州开染坊的大伯家。”

“这昆山之行,却比汝州要远得多了吧?”韩青笑道。

“呵,我都忘记了。这趟西北之行,是我长这么大,走得最远的一次。”

“这也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

疏桐诧异道:“韩先生做向导的,居然也是第一次来?”

韩青笑道:“做向导也是有第一次的。正是没经验,所以才会大意受伤瘸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疏桐这才想起韩青是拄着木杖在与自己聊天,当即抱歉道:“韩先生今日才能下地,站久了会很难受吧?”

韩青脸露尴尬道:“好像。是有一些。”

疏桐回头瞥了眼人语熙熙的篝火堆。对韩青道:“那韩先生先回营帐歇息吧。”

“好。”

韩青说罢。却并未离开,疏桐正觉诧异,便听他道:“我看姑娘一路郁郁寡欢,有句话想转赠姑娘。”

“韩先生请讲。”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疏桐蓦地怔住。这是在雀离大寺那日,高僧白延说给自己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心跳倏忽加快,疏桐手抚胸口转过身去,视野里正是韩青拄杖前行的背影。那张脸和嗓音虽是全然陌生的,这道寂黑清俊的背影,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等等!”

那道背影停了下来。

疏桐的嗓子有些发干,她咽了口口水,才又抿唇道:“你是究竟是谁?”

韩青转回头来。脸色郑重道:“在下韩青。舒姑娘还有何指教?”

疏桐怔了怔,追问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如何知道这句话?”

韩青笑道:“这不过是《黑氏梵志经》中的一句经文,对佛学稍有涉猎的人便都知道。姑娘不知道么?”

疏桐确实不知道。这些年虽然佛教在民间十分盛行,但在她所接触的洛阳贵族家庭中,更多的是信奉道家的颐养生息之法。而对于她来说,除了仇恨,不管是佛学道法,都不曾留过心。

目送那道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背影朝营地走去,疏桐揪紧衣袍的指节渐渐发白。自己是种下心魔了么?为何会越看他越像王墨?

王墨拄杖经过火堆时,萧白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王墨无奈笑笑,转身朝帐篷走了过去。

刚走进帐篷,萧白便端着牛角樽追了进来:“子夜,你不是应该给我道声谢么?”

王墨放开木杖,费力在床褥前坐下,待将一双有些木僵的腿慢慢伸直了,才又抬头道:“道什么谢?”

“我帮你制造了这独处的机会啊。今夜月色晴明,晚风清幽,孤男寡女,郎情妾意……”

王墨打断道:“原来萧兄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

“路途这般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啊。”萧白蹲下身,将牛角樽递给王墨道,“喝一盏,暖暖身子?”

王墨摇了摇头,侧身从褥垫下取出布包,拿出里面的乌木髻,挽起裤腿,又开始针刺双腿的穴位。

“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饮酒,不爱食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喜欢的女人,我真要觉得你是白活一世了。”萧白仰首饮尽樽中酒液,起身道:“看你忍得这么辛苦,不如我去告诉她原委?”

“不可。”王墨急切抬起头来,一脸坚持。

萧白笑道:“莫非你喜欢上了这种勾引‘寡妇’的感觉?”

——“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话,王墨叹气道:“提及往日的我,她仍然心有怨恨。倒不如如今这般。”

“人生苦短,行乐要趁早。”萧白幽幽叹息一声,握着酒樽走出了帐篷。

这一夜,疏桐却是辗转难眠。

王墨身陷流沙坑,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奎叔本来提议用骆驼拉线网截肢救他,却被他严词拒绝了。那一日,沙海中尘卷风肆掠,就算那沙坑没活埋了他,那昏天黑地的风暴他总是逃不过的吧?

可是,那双眼睛,那道背影,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世间能有这样的巧合,在远离中原万余里的西域,凭空出现一个这般神似他的向导来?

她亲眼见识过月容的易容术,师出一门,他未必不会这种障眼的伎俩。只是,若韩青真的是他,假死,易容,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彻底摆脱司马颖或者司马伦派来的眼线?为了独吞西夜国的宝藏?……若果真如此,这人也未免太过狠毒了,竟能用自己的命来设局算计!

明明,她不想他死。可这一刻,她却又害怕他还活着。

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第一七九章 吃啥补啥

确定了去呼犍谷外寻找玉脉后,拉罗托改变了原来的行程,不再继续往东北的山坳中行进,而是折转进入了西南的山谷。

沿山谷行进不久,驼队又开始沿着一道绵长的山脊前行。

随着地势逐渐抬高,骑乘骆驼不再适宜,大家开始徒步攀行。韩青的腿脚伤尚未痊愈,无奈之下仍是由两名脚夫抬着,跟在队伍的最末。

疏桐放慢了步子,有意落在队伍后面,方便留意他的举止。

对她有意无意抛来的探询目光,他只作毫无察觉。安坐轮椅中,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观览风景,神情十分自适。

单从容颜上来说,那张五官平庸的脸表情收放自如,疏桐看不出丝毫易容的痕迹来。一日看下来,她甚至又开始怀疑是自己魔怔了。

中午,驼队在一处平坦的山岭上歇息进餐。用餐结束后,疏桐发现轮椅上的韩青在用手揉捏双腿,那指法看着颇有些奇特。

听萧白和他自己先后说起,他的腿是在沙海中躲避风暴时不小心踩到野兽骨架,被脆断的骨刃刺伤的。因为伤得重,所以半个多月都不能下地行走。这样重的伤,在没有大夫的茫茫沙海中,却又是谁替他医治的?

再又想到奎叔当日说要救王墨,只有截肢的办法,疏桐心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那双腿不会是假的吧?他会不会是因失去了双腿自惭而易容改名呢?

下午的行程中,疏桐便一直在留意韩青的腿。他身型修颀,一身灰袍罩在身上,宽松自在,掩得袍下的双腿看不出丝毫破绽。

夜里宿营时,驼队的众人还守着火堆在聊天喝酒,韩青照例是一用完餐,就早早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疏桐却早已忍耐不住,随手抢过伙夫刚从烤架上割下来的一碟肉,便端着去了韩青的帐篷。

抬手掀开帐篷。疏桐便不由得一怔。韩青端坐在帐中的轮椅之上,一名脚夫正躬身将一个盛满青黑色汁液的木盆放在他面前。

韩青俯身将一撮黑色的粉末撒进木盆后,一抬头看见了愣怔而立的疏桐,脸上便露出惊诧之色道:“舒姑娘?”

“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兄在比亚玛村得了个土方子,说是用草药浴足,有利愈伤。”韩青瞥着脚下的木盆,神情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舒姑娘这是有事找我?”

夜里擅自闯入男子的帐篷,必然引人误会猜疑,疏桐早想好了借口。她将手中的烤肉支出来道:“也没别的事。我看今天的烤肉还不错。鲜香爽口,特意给韩先生送一块过来。”

韩青伸手接过疏桐递来的碟子,眉头渐渐便皱了起来:“这,这东西……”

韩青的表情十分为难。虽然这是两张毫不相同的脸。却令疏桐想起了那日在谦词楼她骗王墨吃下藿香煎鱼时的表情来。

心下一动,疏桐便故意道:“怎么,韩先生不爱吃这油腻腻的东西?”

“这东西到不油腻,就是膻味儿特别重,若不是那方面有问题的,一般人都不吃的。”韩青尚未出声,旁边立着的脚夫却突然开口道。

“哪方面有问题?”疏桐一整日都留意韩青的举止去了,根本没注意今日打的野味是什么,听脚夫这么一说。她便顺口问道。

脚夫道:“都说吃啥补啥,这羊肾么,自然是治肾虚补精髓了。”

“这,这是羊肾?!”

待疏桐垂首看清韩青手中碟子上那两坨圆乎乎的黑东西后,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韩青一看她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却是忍了笑认真道:“多谢舒姑娘关心。我才用过晚餐,此刻却还吃不下。我就留着夜里当宵夜吧。”

疏桐“啊”、“哦”的不知回应了一句什么,逃也似的钻出了帐篷。

一冲出帐篷,疏桐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两人退避不及,都险些栽倒在地。

待站稳脚跟,疏桐慌张抬起头,便对上了石拓诧异的眼神:“白姑娘,你这是……”

“对不起,石公子。”疏桐一壁道歉,一壁慌张垂首绕过石拓,转身跑向她住的那顶帐篷。

“哈哈,看她那表情,八成是看上我那瘸子向导了。”

石拓转回身来,却是端着牛角樽一脸带笑的萧白走了过来。

“萧兄开什么玩笑。”

石拓望着疏桐的背影,心底却浮起了一丝猜疑:今日一整日,她都走在队伍的最后,宿营后又主动端了烤肉去他的帐篷……

“未必就是玩笑。谁说美人就一定得爱俊郎呢,我那向导虽然长得一般,腿有些瘸,不过行止端正,却也靠得住。”萧白笑道。

“萧兄倒是很欣赏他啊。他作为向导,这一路没见他对导路有何作为,反倒要耗费两个脚夫来专门照顾他……”

“石兄不必担心,这向导费自是由我支付。他的腿脚也快痊愈了,这两名脚夫也很精干,留着能帮忙搬抬物件,夜里也还能帮着放哨。”

石拓听得心下已然有些不悦,便转身道:“今夜我喝得有些多了,先回去休息了。”

“石兄先前不是说要去我帐篷里看谱子么?”

“我有些头晕,明日再看吧。”

目送石拓离开,萧白垂首钻进了王墨的帐篷。他一看见王墨身旁箱盖上的那碟烤羊肾,便笑不可遏:“哈哈哈,子夜,你这女人……还真是对你好啊。”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窘态,王墨脸上也浮出淡淡笑容:“她有时就是这般犯迷糊。以前她给我下迷药,一次失了手还敢再来第二次……”

“她敢给你下迷药?她不知道你是王世安的弟子?”

“女人一犯起糊涂来,就只想着眼前,哪里顾得其他。”王墨的笑容越发深了。

“今日这情形,我看她八成是认出你了。”萧白笑道。

王墨摇头道:“她若真认出我了,也就不会端着这碟子烤肉来试探了。”

“你就不怕骗她久了,她对你怀恨?”

王墨沉敛了容色,垂眸道:“所以必须骗她一辈子。”

 第一八零章 小心脚下

第二日,疏桐起床后就一直在帐篷里磨磨蹭蹭。

有过昨夜送烤肉的经历,她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韩青。纵然心中还有疑惑,但有一点她是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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