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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碧城-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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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心下怨愤,没留意到前面的一处沙坑,脚下踩空,人便是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栽倒,石拓忙一把拽住她的手。

疏桐的身子突然有些发紧。

在芳兰渚的惊涛骇浪中,他们早已执手携行过。时隔一年,两人掌心再次相触,却如同接近了一盆炭火。不但感觉手心烧灼,就连脸颊都变得滚烫了。

疏桐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微微躬身道:“多谢石公子。”

石拓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串银白的齿痕,无奈笑道:“白姑娘对我总是这般客气。”

已至沙山顶上,石拓在沙丘上盘膝坐下,一边打开琴匣,一边询问:“白姑娘可有想好曲目?”

疏桐尴尬摇头道:“不瞒石公子,我已许久未曾抚琴,别说是与公子合奏,只怕完整的琴曲都难记全。”

“那就弹一首简单的。琴律四节往复。十分好记。我只要弹奏一次。白姑娘就能跟上了。”

“有这么简单的曲子?”

石拓温柔一笑:“《广陵止息》那般浩繁的曲谱白姑娘都能记下,这一首自然不在话下。”

月光如水,石拓这一刻的笑容,竟似比那月光还柔和绮丽。令疏桐看得有些失神。

“白姑娘能否告知石某,你果真是在金谷园受惊吓后小产了?”

疏桐一怔,随即尴尬垂首道:“我,我并未怀有身孕。”

石拓释然一笑:“如此,我便少一分自责了。”

待疏桐取出“秋宵”做好准备,石拓便飞指拂扫琴弦。一串舒缓的音符,便如同此刻微凉的夜风,轻盈拂过。

短暂的散板之后,琴曲很快进入主调。

虽是置身西北大漠。疏桐却从琴音中看到了春日的夜晚:月色空濛,香雾淡淡,虫鸣草茎,呢喃声声。在旖旎柔曼的基调中,往复规律的琴音。似带着叩问追寻之意,直入心扉,悱恻缠绵……

“白姑娘,该你了。”

在石拓催促之下,疏桐在心下默念了一次旋律,随即便跟着他的节奏仓惶落指。

“绝响”与“秋宵”的音色十分接近,这也是王墨互换琴板却能长时间不曾被石拓发现的原因。此刻两琴同鸣,竟有些分辨不清彼此的琴声。

待疏桐对旋律的感觉比较熟悉了,石拓便滑动手指,将“绝响”的音调降低了几分,两道琴音才明晰分开。两琴同律,声线各有高低,如同比翼而飞的雀鸟,在月光下自由翱翔。

一段同行后,石拓突然停手,待疏桐的琴律先行两节后,他才再次落手控弦。原本是简单之极的一支琴曲,却在石拓的高低音处理和节奏错位中变得复杂起来。四节往复,环环呼应,节节相扣,变得如同情侣之间的一问一答,情意缠绵。

疏桐诧异抬头望向石拓,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琴,而是含笑望着自己,眼眸中星光闪动,华彩熠熠。

怎么忘了,他一直就是盲奏!那七根琴弦,仿似早就长在他的心里,手指控弦,恣肆随意,却又精准无比。

四目相触,疏桐急急垂眸避开,而脸颊却无法遏止的再次滚烫起来。

心慌意乱中,疏桐的手指失去控制,一道突兀的乱声便赫然打破了此前和谐完满的琴韵。

落错弦,走错音,若是一人演奏,尚可暗自遮掩着纠正回去。两人的合奏,一节出错,却是节节错落。听着耳中极不和谐的两股琴音,疏桐不得不收手停弦。

留下石拓一人演奏,琴音顿如燕鸟落单,孤独无朋。

却正在此时,一声凤鸣般清澈的乐音横空而至,混合着石拓的琴音,宛如灵凤飞来,绕空而舞。

细辨之下,疏桐才发现这是玉笛之声。转首四望,却并不见有奏笛之人。

石拓虽是有些吃惊,手中的琴音却并未休止。热爱音律的天性令他对奏笛之人有了兴趣。他将琴音调回这曲谱本来的声调,与那空灵悠扬的笛音贴合得更紧密。

一琴一笛,一沉一清,在月夜中勾勒出奇异的幻象。

琴音如湖泊,静谧清澄;笛声如明月,素银皎白。

琴音如夜雾,迷离朦胧;笛声如晚风,清幽怡然。

琴音在广漠的沙海上铺陈,笛声在浩瀚的夜空中旋舞。

虽是和先前同样的曲谱,却在不同的音色中演绎出别样的幻境。不再是月下情人的喁喁私语,不再是难舍难分的缠绵告白,而是天地高旷,光风霁月,别一番清清朗朗……

“住手——!”

王墨的一声急喝,将疏桐从幻境中惊醒。

四周却早已不是音韵世界的清澄明净,而是剑拔弩张的惊心动魄。不知何时,石守则带着十几个手持弓箭的保镖,已从沙山之下围聚了过来,那十几枝寒光闪动的精铁箭镞,正齐齐瞄向疏桐。

 第一四九章 玉笛仙踪

一曲未了,为何就变成了这般阵势?

疏桐的背心,霎时间冷汗便一层层接连不断渗出。

“守则,快住手!”石拓亦停止了奏琴,急切阻止道。

石守则辨道:“公子,此人来历不明……”

“笛音一停,那蛇便会咬上舒公子!”

听了石拓的话,疏桐稍一垂眸,便惊恐瞥见身旁沙地上盘着一条黑蛇,蛇身高挺,蛇信卷曲,蛇背上的鳞甲在月光下散发着阴冷的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疏桐下意识便要起身躲避,王墨急忙喝道:“桐儿,别动!”

疏桐咬唇望向王墨,王墨急切道:“此刻它看不见你,但只要你一动,它就感觉到你了。”

疏桐如坐针毡,却又不敢动弹。只能冒着冷汗与这只黑蛇在月光下对峙。

“还请公子施以援手。”

王墨拱手朝疏桐身后揖礼,疏桐才知道原来石拓的保镖们,瞄准的是自己身后吹奏玉笛的人!

笛音倏忽变调,从先前的乐调陡然转高,刹那间穿云裂帛般直刺耳膜。

被这声线刺激,众人纷纷皱起眉头。几个收了弓箭的保镖,更是抬手捂住了耳朵。

就在这刺耳的笛声中,那条黑蛇却听了命令一般,缓缓垂下三角形的脑袋,舒展开盘卷的蛇身,循着笛声慢慢游去,带动着身下沙地发书“簌簌”的声响。

“噗——!”

“噗——!”

两道闷响后,黑蛇相继被两枚箭镞射中,蛇身被钉进了沙土之中,盘卷挣扎几圈后,便失去了动静。

刺耳的笛音也戛然而止。

王墨几步上前扶住疏桐:“桐儿,没事了。”

回头看着身后几尺开外的黑蛇尸体,疏桐失力靠在了王墨身上。

王墨一手扶着疏桐。一手取下了她头上髻发的青玉髻。疏桐愣愣望着王墨,不明白他此举为何。

“这乌木髻的药香能驱虫蛇。”王墨反手取下自己头上的乌木髻,轻轻插入疏桐的发间。

黑蛇一死。石守则手里的弓箭再次扣箭瞄准。

“不是我引来的蛇。”

一道低沉冷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疏桐转首望去,离自己十尺远的沙丘之上。一个高瘦的黑衣男子正抱臂而立。月光下,他的面孔有些模糊,手持的一枚白玉笛却莹润光洁,格外惹眼。

“不是你引来的,这蛇怎会听你的笛音离开?”石守则“吱”一声拉开了弓弦。

“守则,住手!”石拓站起身来,朝黑衣男子前行几步后。躬身行礼道,“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石守则不解道:“公子,你怎么要谢他?!”

“喜爱音律之人,断然不会一曲未了而心生他念。”石拓瞥一眼石守则道。“蛇虫白日纳凉,夜间觅食,本就是自然规律,怎能平白怪得这位公子?”

王墨亦扶起疏桐,带着她到黑衣男子身前致谢:“在下王墨。代师弟舒同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家居何处,日后也好报答一二。”

“在下萧白,行走四海,居无定所。先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王公子和舒公子不必挂怀。”黑衣男子爽朗道。

“原来,你就是被人誉为‘玉笛仙踪’的萧公子?”石拓面露喜色,“在下石拓,早在洛阳就听过萧公子大名,对萧公子的笛声心向往之,今日竟有幸合奏半曲,真是平生一大乐事。”

“石拓?优渥公子石展延?”萧白一愣之后,朗声一笑,“呵呵,看来,今日我那匹老马没白死啊。”

“萧公子此话何解?”

萧白笑道:“我今日在敦煌城里和朋友喝酒时,听得守城的几个兵士吹嘘,说晨间见了三个俊美非常的公子背着琴匣出城。我猜也是去龟兹参加‘曲韵会’的,盼着路上有个伴儿,便一路催打我那老马紧追急赶。结果,人到是追上了,马却累死了……”

“既然萧公子也是要赶三年一度的龟兹‘曲韵会’,那正好同行。至于马匹么,我将驮物的骆驼分你一匹如何?”石拓慷慨道。

萧白拱手道:“石兄既如此豪爽,我就多谢了。”

听闻石拓的话,疏桐有些愣怔。他不是说要去寻宝么,怎么又扯出了龟兹“曲韵会”?男人撒起谎来,都是这么信手拈来从容自若么?

同为喜好音律之人,石拓和萧白聊得格外投机,当即便请了他去营地继续畅谈。

见状,王墨便对石拓道:“展延兄,我和桐儿白日赶路乏了,就先告辞去休息了。”

萧白闻言诧异道:“你们不是一起的?”

“我们也不过是路上萍水相逢,师弟一时兴起,与展延兄切磋了一番琴技而已。”王墨笑道。

“萍水相逢?”萧白上下打量疏桐一番,颇感惊讶道,“石兄与这位舒公子合奏的《凤求凰》丝缕合扣,精致无双,我先前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对琴界仙侣月下双修呢。”

刚才合奏的是《凤求凰》?!疏桐的脸瞬间又滚烫起来。

《凤求凰》乃是汉代才子司马相如为有夫之妇卓文君所谱的曲子,卓文君被琴声打动,两人最终私奔成都郡。此曲虽流传甚广,但因这段故事有违礼法,在礼教严格的官宦世家,此曲是被列为禁曲的。疏桐小时不曾学过,进了王家更是无缘接触。

“萧兄与展延兄合奏的后半曲更是精妙绝伦,若不是看见萧兄真容,我也错觉这是情侣在互诉衷肠呢。”王墨笑道。

萧白朗朗一笑:“我也是远远听见这边琴音无故错音停滞,一时心痒便接了下去。此刻想来,到有些冒昧了。”

“曲逢知音,乃是人生幸事,何来冒昧之说?”石拓淡淡一笑,转首又对王墨道:“夜间沙漠虫蛇横行,子夜若不嫌弃,不如和舒公子一道来我帐中歇息?”

在听萧白说出合奏的曲名时,纵然王墨脸上挂着笑容,疏桐也已从他寂黑的眼眸中看出了异样。原以为面对石拓的邀约,向来骄傲的他会一口回绝,谁料他竟爽口答应道:“既是如此,子夜恭敬不如从命,就玉成了展延兄这份慷慨豪爽吧。”

 第一五零章 动之以情

答应了石拓的邀约后,王墨让石拓和萧白先去篝火营地,他带着疏桐去胡杨林洼地牵马。

一路走下沙山,除了脚步落在沙地上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声响。

这样的安静,令疏桐有些不安。

曾经多少次,她只要一提到石拓,王墨便怒意难遏。而今夜的事,疏桐也觉得有些过分了。石拓居然当着他的面,与自己合奏了《凤求凰》。

王墨并不喜爱音律,他也未必听过《凤求凰》这首曲子。但萧白后来说出的那些话,对王墨而言,却是一次真真正正的羞辱。以他的性情,不知道又会给自己怎样的处罚?

怀着忐忑,疏桐辩解道:“公子,我不知道那首曲子……”

王墨却似没听见她的话,只埋首朝栓马的那道木桩走去。

“石公子他说‘绝响’的七个轸子里分别藏着一张羊皮卷,拼合起来就是西夜皇宫的地图。”犹豫再三,疏桐觉得自己交代一点从石拓那里得到的信息,或许有助化解他的怒气。

王墨蓦地停住了脚步。

见自己的话有些效果,疏桐忙急步追上前去:“公子,奴婢可以设法帮你夺得那张地图。”

王墨转回身来,抿唇看着疏桐,直看得疏桐心底发慌,他才突然抬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桐儿,对不起。”

疏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墨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本就不该让你出面。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疏桐诧异看向王墨,他微微垂首,隐于长睫之下的眼眸,深黑无边。难以窥测。

“比起家宅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勾心斗角,男人之间的事情太过肮脏龌蹉,我不该将你卷进来。今日之事。我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王墨说话的神态、语气,乃至他说出的话语。不同往日,十分陌生。这样的王墨,令疏桐感觉有些惶恐。

——“若有下一次,石拓他定然尸骨无存!”

疏桐脑海里倏忽蹦出这句话。她的心猛然一揪:他所谓的“解决”,是要对石拓下手?难怪他会爽口答应石拓先前的邀请!

顾不得多想,疏桐当即道:“石公子他没有别的意思,求你放过他……”

“为何要放过?”

疏桐急急辩解道:“石公子选那只曲子。只是因为我许久不曾练琴,而那首曲子是合奏曲谱中最为简单的一首。”

“你以为我要杀了石拓?”王墨再次打断疏桐的话。

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么?!

疏桐不免愣怔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关于寻宝的事,桐儿以后都不必插手了。”

“那公子不会对石公子他……”

王墨皱了皱眉,打断道:“石家欠我……的。我已经索回了。唔,也许还取得有些太过。就让他与我们一起寻宝,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吧。”

虽然不明白王墨所谓的“欠”和“索回”是什么意思,疏桐却听明白王墨不会对石拓下手。这点让她悬着的心,顿时安稳了许多。

王墨和疏桐牵了马匹走回篝火营地。保镖们忙着在火堆四周搭建防沙的帐篷,石拓和萧白两人则守着火堆,就着两坛陈酿畅所欲言。

王墨走上前去,提了酒坛自取酒碗满斟一碗,对两人道:“今日赶路太累。我们就不陪二位叙谈了,这碗酒算是我和师弟的小小歉意。”

说罢,王墨仰首饮尽,将空碗呈给两人看。

萧白哈哈一笑:“王公子好酒量啊。”

石拓瞥了疏桐一眼,随即道:“两位既是累了,就先去我帐篷里休息吧。”

“多谢展延兄分享寝卧之所。”王墨搁下酒碗拱手一揖,随即便带了疏桐向石拓的主帐。

进了帐篷,疏桐才知晓石拓“优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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