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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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克笑笑道：“那是自然，”说着又道：“芙儿我再教你一招，你爹爹若是要砍你手臂，你就说要砍也该由杨过亲自来砍——我料想杨过那小子素来怜香惜玉，此事当可善了。”
郭芙一怔，轻声道：“多谢欧阳伯伯，我记下了。”
欧阳克笑道：“既然要回家，芙儿，便再给我们做一顿饭如何？”
这一顿饭与往日倒也无大不同，郭芙仍是按着习惯烹调火候添加佐料，只是端盘出来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酒香。欧阳克举杯笑道：“芙儿你是当世豪杰的千金，不知可善饮酒？”
郭芙听欧阳克说及“当世豪杰”四字时语调平稳无波，轻轻将盘中饭菜放在桌上，接过欧阳克手中的杯子笑道：“欧阳伯伯希望我说‘舍命陪君子’吗？”
欧阳克一愣，郭芙已然笑开：“今日便学学我那小妹日后的行径。欧阳伯伯，杨叔叔，无论你们与我爹爹妈妈旧时有何恩怨牵扯，今日我们，对酒当歌。”说罢扬眉举手，一口便饮尽了杯中的佳酿。花雕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温厚绵长，让她想起了母亲黄蓉的怀抱。
欧阳克看了她片刻，突然笑道：“我原道你与你母亲毫无相似之处，现在看来，这份气概却是丝毫不遑于你母亲。”
郭芙一怔，默默放下杯子索然道：“我爹爹说，这这做菜的手艺也像极了我妈妈。”
杨康见郭芙眉心结了郁色，隐隐猜到她在介怀什么。他心下暗叹欧阳平素察言观色向来稳妥，怎么此刻在芙儿刚说了不理上代恩怨之后又提起黄蓉，脸上却只笑道：“别听那蠢材胡说，你妈妈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整天古灵精怪忙着算计人。要我说心思灵巧是有，豪爽气概么，大概是欧阳梦里的哪家姑娘吧。”
欧阳克一怔之下便已了然杨康是在为他圆场，暗道一声“惭愧”只做无事：“说的是，是我喝糊涂了。”
郭芙笑了笑，提起桌上酒坛在面前两只酒杯中注满了酒，当下左右手各托了一只递向克、康二人道：“芙儿给两位叔伯敬酒。”
两人接过酒杯，均是一饮而尽。郭芙嫣然一笑：“空腹喝酒伤身，动筷吧。”
那一坛花雕酒并不多，三人共饮不过三巡便空了坛。菜过五味之后，郭芙伸手欲收拾碗筷，杨康伸手止了，笑道：“好赖我也是此间主人，今晚可万万不能让你动手。”
欧阳克停杯投箸道：“我来帮你，”他见杨康沉吟不语，不由起身笑道：“我虽是客人，不过图个善始善终罢了。”
说罢两人自收了碗筷去了厨房。杨康抱着双臂倚在墙上道：“你真觉得她像黄蓉？”欧阳克道：“她哪里不像？”杨康皱眉道：“哪里都不像，”又添了句，“连脸都不像。”欧阳克脸上露出了有点古怪的笑意：“那她又哪里像穆念慈了？”杨康一愣，欧阳克慢条斯理地道：“杨康，你平生在意过几个女子？”
杨康不明他的用意，欧阳克回过身道：“你见了芙儿，是不是觉得她不但很像穆念慈，而且很像……”说到此处，欧阳克高深莫测看了杨康一眼，继续道，“很像王妃？”
杨康一怔，陡然恍惚。欧阳克心下暗叹，嘴里只淡淡地道：“杨康，你还是不懂女人。”杨康低头一笑道：“不懂便不懂吧，反正也无须懂了。”
欧阳克便也只是一笑道：“那也随你。”
两人回到大堂，只见一室通明，郭芙已然不见。杨康拿起放置于桌上的一张纸笺，只见其上有淡淡墨痕，上书两句短诗，言道：
“家童扫萝径，待与故人期。”


☆、第四回　飘飘何所似（上）

郭芙并未收拾行囊，留下一张字条便潇洒地离开了杨康的屋舍。她对襄阳城极为熟悉，平生更经历过各种风浪，因而尽管天色已黑，她却浑不在意。
这夜月色清明，郭芙却无心细赏。她在杨康家中躲避了数月，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不肯给父亲斩了手臂。但到底要如何是好，却仍没有头绪。她心知欧阳克临别之际寥寥数语实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但她心性远较常人傲慢，既受不得委屈，却又不甘以小聪明胡混过去，是以这次踌躇为难，比之前世更多了一番滋味。
郭芙心有所思，竟全无注意身后跟了一人。而更令她想不到的，跟着她的人却正是那日被她斩了手臂的杨过！
原来杨过那日被郭芙以淑女剑断臂，心思昏沉只以为自己终将一死，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之际，耳中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还不快逃！”杨过浑身一震，勉强睁大双眼，正见到一名灰袍男子手持棕色竹棒。他认出打狗棒法，只道对方许是丐帮弟子，日前曾在英雄大会上见过自己，因而仗义出手。他心想那人既非敌人，武功亦佳，三言两语便能与郭芙说个明白，是以并不担心，径自离开郭府，慌不择路地回到与武三通等相遇的山谷之中。
他与神雕共处数月，终是不能忘怀郭芙断臂之仇，是以这日白天在襄阳城外休息片刻，入夜却悄悄潜入城内，不想正遇到单衣只剑的郭芙。他本性极重恩怨，但心中又有一股任侠之气，因而虽痛恨郭芙至极，却仍犹豫着不曾出手，只悄悄跟在郭芙身后。
却见郭芙步履沉稳，缓缓走进郭府，直至郭靖黄蓉的房前。杨过耳中听到两人正为此事争吵，又闻得郭靖一言一语之中对自己极为怜惜，心想：“郭伯伯大仁大义，乃当世豪杰，怎的他的女儿却如此蛮不讲理？”他心中不愉，冷眼去瞧郭芙，却见郭芙无声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朗声道：“爹爹妈妈可睡了么？”
只见郭靖粗布长袍抢步而出，黄蓉手中抱了一个婴儿随后步出，杨过心中暗奇，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原是个男婴，才知黄蓉当日所产实是一胞双生。当下他仍隐身于后，只想看看这一家三口要说些什么。
谁知郭芙见了父母，一言不发屈膝便跪。只见她挺身跪在父母身前，缓缓道：“爹爹明鉴，芙儿犯下大错，甘愿受罚。”此举固然令杨过大大吃惊，黄蓉也是心中暗急。她心知郭芙今夜出现必已是下了决心，她便是要阻也是无用，此刻关心则乱，平素的机灵应变竟是半分也无。
杨过正自犹豫，却见郭靖脸带凄然之色，已反手拔出了郭芙腰间的宝剑。那宝剑自不如君子淑女削铁如泥，然而在郭靖这等内里高手手里，片叶飞花均可伤人，又何况这开锋之剑？郭芙早知父亲的打算，当下不等父亲说话，竟又开口道：“爹爹可知芙儿这几月去了哪里？”
郭靖道：“你怕我责罚你，是以出去躲避数月，想等着我气消了，再回来是么？”郭芙道：“是，芙儿躲避之处有一位伯伯知道芙儿犯下这等大错，爹爹必不能饶，便给芙儿出了个主意。”
郭靖淡淡道：“哦？什么主意？”
郭芙低头道：“他让芙儿对爹爹说，‘被斩下手臂的是杨大哥，若要报仇也该由杨大哥亲自来报，不该假手爹爹。’”
郭靖微微一愣，心道此话倒也有理。一旁的黄蓉却心如明镜，心知丈夫听得此话自不好再动手，而杨过为人心气极高，这一次芙儿虽断了他的手臂，但若是不避不让任他回断她一条手臂，他却未必下得了手。她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这主意若非杨康所出，便是出自欧阳克之口。
她心中宽慰，却不知不足几步之处，杨过内心却已恼怒之极。黄蓉所能猜到的他自然也能，心知若真是如此自己少不得要饶了这个姑娘。他本自负聪明，但被人这般算计了去焉能不恼？正要一跃而出，却见郭芙忽然抬头，朗声道：“这伯伯虽如此指点了芙儿，芙儿却万万不敢欺瞒爹爹！”
杨过一怔，只见月色下郭芙双颊苍白，双眸莹莹，心中无端一软。只听郭芙又道：“杨大哥……杨大哥何等人物，若是爹爹将芙儿交由他处置，他多半不会对芙儿如何。如此一来，反倒……反倒便宜了芙儿。”
此刻郭芙心如乱麻，她已将一切全盘道出，能不能保得住一条手臂，只看郭靖一念之间。
却见郭靖缓缓收了手，剑锋已远离郭芙右臂，但他却不将剑插回剑鞘，只看着郭芙道：“芙儿你是不是觉得，爹爹不如你妈妈疼你爱你？”
郭芙一呆，眼泪陡然夺眶而出，顿时泪如雨下。杨过听得这般哭声，也不由暗自伤心。只听郭靖缓缓道：“我爱你之心，原与你妈妈无异……芙儿你虽铸下大错，却已然痛悔，可是过儿……我亦视他为亲子对待！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既不能叫他受这委屈，又不忍让你再受苦楚，我……我……”
郭芙听得郭靖之语，更是哽咽得失声，只见她双肩微颤，黄蓉担忧她情绪过于激动，不由上前一步，却不曾想郭靖将手中宝剑自右手换到左手，竟当空往自己右肩斩下！
黄蓉手中抱着郭破虏，要再抢步上去已然不及，当下吓得花容失色。却听凭空一阵袖风，劲力极是沉厚，虽只阻得郭靖一阻，却已给来人足够的时间阻止郭靖自残。
只见月色下来人单臂独立，不是杨过又是何人？
当下郭靖、黄蓉不约而同喊了一声“过儿”，郭芙冲口而出的却是“杨大哥”。杨过看着郭芙涕泪交加的容颜已不复往日的娇美秀丽，只微微苦笑，长长叹了口气道：“郭世妹，你我恩怨，今日便尽数了结于此吧！”
他又向郭靖黄蓉行了一礼道：“小侄无恙，有劳郭伯伯郭伯母操心了。郭二小姐为我师伯李莫愁夺走，小侄定当尽力寻回。”
说完他左袖微微一拂，便要离开。耳中只听得郭芙微带沙哑的声音喊道：“杨大哥，龙姐姐与全真教尹赵两位似有纠葛，一路追着他二人去了，想是要回终南山！”
杨过一怔，回头只见郭芙仍是一身红衣，只是少了往日的娇憨稚气，遥遥看来竟带了丝缠绵的妩媚。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杨过的背影消失，郭靖才恍然回神，想起杨康复生之事，不由连道惋惜。黄蓉微微一笑，劝道：“日后总再有机会告诉过儿的，也不差这一回。”郭靖心知确实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他看了看女儿一张满是泪水的脸，虽是毫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态，但总是心疼不已。当下长叹一声伸臂搂住女儿，任女儿在自己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嗓子都哑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在桃花岛，这个自小便爱胡闹的女儿也曾这么肝肠寸断地哭过。那是多久以前？五年？十年？原来一眨眼，当年顽皮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自己与爱妻，也早已从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长成了如今的人父人母。当下他与黄蓉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由相对微笑。然而思及次女郭襄，仍是免不了一番伤神。
当晚郭芙和衣而卧，却是数月来难得的安稳。她心知自己今夜如此大胆全是借了酒意，若是平日，便是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豁了出去。但是若是她真按欧阳克说的去说，杨过就在她身后，以他的聪明才智又岂会猜不到其中深意，怕是反而要弄巧成拙。花雕虽不甚烈，多少也是酒，她又在夜风中跪了甚久，此刻一旦心静下来，便渐渐神思迷糊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而在城内不远的一家小客店内，杨过看着室内烛火，却呆呆地出了一整晚的神。这一夜他心思纷乱无比，心想：“郭二姑娘还在李莫愁手中，我在郭伯伯郭伯母面前答应了一定找到她，怎可言而无信？然则郭姑娘告诉我姑姑在终南山，那是要我去找姑姑的了，可她和郭伯伯郭伯母为何又不提起小襄儿？啊，是了，他们若让我不必理会襄儿，我定会觉得他们见外。他们不把我当外人，是以并不对我客气。”
思及这一层，他不由豪气又生：“郭伯伯一家如此待我，我又怎能只顾着自己和姑姑？定要将襄儿毫发无伤地交还道郭伯母手中才是。姑姑武艺高强，全真教的道士们谅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我将郭二小姐交给郭伯母之后便去终南山与姑姑相会。到时我们在古墓之中隐居，能得一天的快活便是一天就是。”
他既已做了决定，便颇有如释重负之感，只是心中尚有一疑百思不得其解：郭大小姐自小骄纵任性，今夜一见却怎的像是换了个人？他虽然心中奇怪，但素来对郭芙无甚好感，便也不去多想。
眼见天色渐明，他微微一笑，提了玄铁重剑便欲出城寻找李莫愁，却听窗外有人温言道：“杨兄弟可在？”
杨过推开窗子一看，一人身穿白衣立于一株玫瑰花丛边上，手中托了一颗鸽蛋大小的黄色圆球，看着他微微一笑。来人两鬓已白显是不再年轻，但观他眉宇亦不现老态。杨过但觉此人极为眼熟，一时之间却怎样也记不起来。那人见杨过皱眉不语，又是一笑道：“我们曾在华山见过。”
杨过一愣，张口道：“你是欧阳克！”


☆、第四回　飘飘何所似（中）

来人正是欧阳克，只见他听了杨过脱口而出的指名道姓，不由一挑眉梢道：“你叫我什么？”
杨过一怔，却见欧阳克笑道：“也罢，辈分这种东西，于我早就没什么意义了。见过郭芙了么？”
杨过不知他所言何意，当下只是点了点头。欧阳克举起手中的圆球道：“这‘通犀地龙丸’放在身上百毒不侵，你要自己收着或是给你妻子带着都好，或许什么时候有些用处也说不得。”杨过知道这必是至宝，心中却好生疑惑，并不伸手去接。欧阳克见状道：“我和你父亲还算有些交情……”
杨过听他提起父亲，不由张口欲问，却见欧阳克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这些事原不该我告诉你，日后你自会知晓。”杨过心知此番八成问不出什么，便收了通犀地龙丸，张了张口终于讷讷道：“欧阳大哥……”
欧阳克笑道：“可别这么喊我，我可不是老顽童喜欢跟人乱拜把子。”说着他悠悠出了一会儿神，又道：“你可知前些日子郭芙躲去了哪里？”
杨过心念一转便道：“是躲在你家！”
欧阳克道：“算是吧。昨晚她留书离开，我猜到她必是回家，放心不下便跟了来看看。”
杨过心中一动，知道昨夜自己跟在郭芙身后，此人多半便跟在自己身后。果然只见欧阳克笑了笑道：“芙儿那个逃过一劫的法子也是我教的，谁知这丫头不争气，唯一一张底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翻了出来。”
他又道：“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若真听了我的馊主意，改日叫她父亲想明白了，只有罪加一等。”杨过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