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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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放下了手中书卷，慢慢站起身，却并不接口。洪凌波也不以为意，抬手整理了一下秀发，道：“绝情谷救命之恩，洪凌波永世不忘。”
直到那女子悄然离开，杨康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灯花仍然在夜色中摇曳，仿佛那个开口便自称“赤练仙子之徒”的女子从未出现过。杨康一言不发地怔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忽然一手按胸一手捂唇咳嗽了起来。
咳嗽声被强行压到最低，然而杨康整个人却颤抖起来。正在他浑身颤得即将跌倒之际，一阵异样的风声划过耳际，一只宽大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伴随着的是平缓悠长而令人放心的呼吸声。哪怕闭着眼，他也不会认错。
“过儿……”似无奈，似苦涩，然而杨康最终，却只是轻若浮云地吐出了两个字，仿佛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
杨过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明显地上下起伏，却听仰头靠在自己身上的父亲轻声道，“老顽童是你引来的？”杨过一怔，低低“嗯”了一声，反手握住杨康的手，小心翼翼地渡了一丝真气进去。
杨康没有阻止杨过，尽管他想说没有必要。“对不起……”沉默了许久，最后的叹息轻不可闻，竟令他恍惚以为自己并未把这三个字说出口。杨过却显然听到了，见着父亲毫不掩饰倦意的面容，他握着杨康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感受到手掌传来的压力，杨康睁开眼，另一只手覆上儿子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杨过有些僵硬却乖巧地坐下，只是心中却是一片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而起的慌乱不安。杨康的手有些凉，但并不冰冷，且干燥而粗粝。掌心有层茧子，与他自己的手一样。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却听杨康缓缓叹了口气，道：“跟了我半个月，你想看的该看的……想来也都看够了吧？”
杨过的手一颤，只听杨康继续道：“过儿，别太为难自己。”
杨过怔怔望向杨康，只觉得父亲的眼神深邃无比，看得久了竟令他产生一种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冲动。那样的眼神并不同于郭靖，郭靖的眼神是全然的慈爱，纵然严厉也只是因为期望甚重。杨康的眼神却比那复杂的多。那是包含了怜惜、悲伤、愧疚、怀念……却又是极度的信任与纵容的眼神，就好像……好像无论他走得多远，只要回过头，就能看见父亲的身影。
他并不是停留在原地只等待着自己回头，他也不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也不近，就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杨康便这么看了他半晌，才缓缓低下头，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大抵还是有些怨恨的。”按住骤然绷直了身子的儿子，他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自欺欺人，过儿你也不必否认。我知道你定然很想知道……为何整整二十年，我从来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感受到杨过乍然亮起来的眼神，他苦笑道：“其实自你母亲过世……一直到你第一次见到你郭伯伯郭伯母之间的那两年，我便如你这半个月跟着我一般……一直跟着你、看着你。”他低下头，涩声道，“但我心下怯了，我怕你会怨我、会恨我，我也怕……你见了我之后，会失望。”
他说得艰难，杨过听得也惨然。察觉到指尖的凉意一分分加重，杨过忽然打了个激灵，随即便匆匆站起，逃避似的道：“天快亮了，我、我也该……”
掌间一空，杨康的神色却没有分毫变化，只是无比自然地应了一声。眼见杨过的表情又是一僵，他闭了闭眼，忽然一手按着桌沿猛然站起身，双眼直视杨过，慢慢道：“过儿，我还是那句话。——别太难为自己。”见杨过蓦然握拳咬牙，杨康沉默片刻才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也从来不懂要怎样去当一个称职的父亲。我猜你想象中的父亲应当是你郭伯伯那般的吧？可是你不妨认真问问自己，你真的希望我如你郭伯伯一般待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鼠窜，鸡蛋番茄随便砸……顺说，是《左传》不是《左转》啊……居然没人纠正我T　T

☆、第十五回　明月来相照（中）

杨过闻言心下大愕，顺着父亲的问话去思，不由又是一怔。郭靖对他素来慈爱，他幼年时也确曾遐想过亲生父亲定也如郭靖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然而他二十来年的人生过得远较常人坎坷，所见所闻亦非世家子弟可比，加之又心性孤傲对世事自有一番独到的见解，纵然年少时也不曾对郭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更遑论离开桃花岛多年后的如今了。
郭靖待他确是一番真心善意，然则郭靖对他的期望却非他自己所欲所求，一番世俗礼教的管束更令他心生厌烦。他愿将郭靖视作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但断不会因此迁就勉强自己。他呆了一呆，随即便又想起了父亲杨康。杨康与郭靖全然不同，他非但在二人见面伊始便将小龙女视作他的妻子，其后与自己相处也极为自然。现在想来，父子相认之后既未多做感伤又不曾尴尬而无言以对，反而水到渠成得让他如今想来都觉恍惚，竟全是因为杨康的从容自若。
让他感到拥有一个父亲的喜悦欣然，又轻描淡写地让他忽略没有父亲的前二十年曾有的委屈心酸，若非绝情谷之变，他们定然还如当年从终南山往绝情谷一路同行时的亲密。这样的杨康，确实如他自己所言，从没有像郭靖待他一样，却也不似他这一路对待武修文完颜萍等人时的态度。
杨过默默凝视杨康，却见杨康缓缓向窗边走了几步，背对着自己，低声道：“你跟了我半个月，你知道我不是不能像郭靖一样。”一个或威严高大值得依靠值得自豪的父亲，我可以装可以扮。可是过儿，只有在你面前，我不愿，也不能这么做。心底一片冰凉，杨康沉沉地闭上眼，却忽然觉得垂在身侧的手腕一痛。他讶异地转过身，却见杨过低垂着视线看不清神情，只是抓起他的手腕，手指渐渐上移，翻开他捏得极紧的掌心。
一片血色。
杨康怔怔看向杨过，却见杨过面容有些怪异地扭曲，但神色却极坚韧。认真地回视父亲的眼神，他似是思索了许久，终于倔强而固执地说道：“我可以等，但我希望你也可以等我。”
正如杨康对他自始至终不曾用过对待武修文等人的态度一般，他对杨康也全然不似对郭靖的敬重仰慕，一字一字道：“你会吗？”
他说得含糊，杨康却全然明了他的心思，唇角微微勾起，弯了弯眉道：“当然。”
我会耐心地等，等你慢慢长大，成为一个更出色、更了不起、更顶天立地……也是你母亲曾期望我成为的那种人的时候，等到我也终于赎够我那些罪过，等我可以坦然面对你的时候，那些沉重得令我几乎不堪背负，更不忍让此刻的你背负的过往，我都会亲口告诉你。
被指甲刺破的掌心已被杨过用布包扎起来，隐约的刺痛与干布粗糙的表面之外，是仿佛渗到他骨子里去的暖意。犹豫再三，刚想打发杨过离开，却见杨过忽然皱起眉看他，眼中精光一闪。杨康对那抹精光熟悉无比，一见便知这是杨过玩闹算计人时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紧。
杨过见杨康脸上露出狐疑防备之色，不觉一怔。须知他行走江湖多年，虽曾因身子瘦弱武功不济吃过不少苦头，但论及聪明才智，莫说同辈人中，便是一干长辈之中，除了黄蓉也只一个朱子柳能入他眼，此时不过心念微动，竟便给杨康瞧了出来，惊讶之余又有些讪讪。杨康见了他神色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下好笑却也并不拆穿，只微微一笑道：“过儿可是要带为父去什么地方？”
杨过俊脸一红，好在夜色之下也看不清楚，只抿唇点了点头，倏然运指如风，点住杨康几个穴道之后，便将父亲拦腰抱起。杨康一呆，待待要发问却见杨过已纵身自窗户跃出。杨康哭笑不得，却知此刻便是问了杨过他也不会说，见他径直朝城外奔去，便也定了定神，不再开口发问。
杨过古墓轻功本就冠绝天下，杨过又功力出众，横抱了一人飞奔也不颠簸，杨康在他怀里丝毫不觉难受。杨过脚步不歇，一路朝南，直到两人到了城外一座破庙，杨过才放下杨康为他解开穴道。杨康虽早知杨过内力深厚，但见他如此全力奔袭，停下后仍面不改色，气息悠长平和如故，心中不觉欢喜，但思及杨过为此付出的代价，一时又觉心酸。正在他心不在焉走神之际，却听一声熟悉的佛偈声自庙中传来。杨康一怔，讶道：“一灯大师？”
庙中之人正是一灯大师，见了杨康微微一笑。杨康看了一灯大师一眼，又看了杨过一眼，忽然叹口气道：“原来如此，又是欧阳泄了我的底？”
一灯大师白眉微动，叹道：“杨居士，你这是何苦。”
何苦？杨康苦笑，心想我又不是真死了，倒是哪里苦了。又见一灯大师白眉慈霭，忍不住道：“大师乃方外之人，难道也看不开这生老病死之事吗？”
一灯大师摇头不语，却听杨过低声道：“大师？”
杨康对自己的武功身体虽并不如何在意，却知杨过必然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当下苦笑一声，老老实实走到一灯大师身前，伸出手腕道：“老顽童说没事。”
一灯大师伸手探了片刻，白眉舒展开，对候在一边焦急的杨过笑道：“周师兄乃当世高人，杨居士身体确实无恙。”
眼见杨过张口欲言，杨康轻咳一声，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开去，道：“方才那阵咳嗽，原是我为了引你出来故意装的。”
杨过一呆，只听一灯大师又道：“只是杨居士身中欧阳锋蛇毒在前，此刻体内筋脉远较常人为弱，不可轻忽。”
杨康余光瞥到杨过担忧的神色，不禁心中暗怨一灯大师多嘴，刚欲安抚儿子，却听一灯大师含笑又道：“不过倒也并非全无解决之道。”两父子齐齐一怔，终于杨康摸着鼻子苦笑道：“大师，可否一次将话说清道明？”
一灯大师双掌合十，笑道：“两位杨居士面对周师兄时自在随意，怎的到了老衲面前便如此拘谨？”
杨康正自一怔，尚未开口，一灯大师却已出手如电，一指直点向他百汇穴。杨康内力已失出手快慢大不如前，当下周身微晃，却全未逃开一灯大师指风，眼见杨过凝立一边面沉如水，心下暗自苦笑：“没想到还是着了过儿的道儿。只是输在自己儿子手上，算不算得丢脸呢？”
一灯大师运指如风，阳刚指力不过片刻便已运及杨康全身。杨康只觉一股暖气自周身大穴涌入体内，却不走筋脉，反而沿血管而行，最终积聚在丹田内，舒适不已。他心知此时自己筋脉之中虽仍无内力，但真气集于丹田，不但与身怀内力之人无异，随时日渐久还能加固筋脉，实为百年难得的奇遇，不由暗自苦笑。这时见一灯大师顿了一顿，正欲再走另一路，杨康微微一怔，低声道：“晚辈谢过大师。只一阳指倒还罢了……九阴真经的功夫，还请大师万万不要动用。”
一灯大师方自一愣，却听杨过诧道：“爹？”
杨康缓缓直起身子，仰面望向破庙中的神像，轻声道：“请大师成全。”
一灯大师恍有所悟，低叹道：“王真人曾言道全真门下决不可习练《九阴真经》中的武功，杨居士既是长春真人高徒，自然也是全真门下。”
杨过一怔，刚欲反驳以《九阴真经》易筋锻骨与习练经上功夫并不相同，见了父亲神色又将话吞进肚里，只想着反正自己如今武功远胜父亲，大不了先斩后奏，却听杨康轻咳一声道：“大师这话却太过抬举晚辈了。”顿了顿，他自嘲一笑道，“晚辈对武林各派向来没什么门户之见，虽算得上全真门下，但也曾拜师桃花岛梅前辈，北丐的功夫也习过一些……甚至是西毒欧阳先生，也曾受过晚辈的叩首。”
一灯大师一怔道：“既是如此，杨居士又何须拘泥于此？”
杨康摇摇头，叹口气道：“只因晚辈曾向一人发过毒誓，此生此世绝不沾染《九阴真经》哪怕一字一句。”低头一笑，并未将后半句的“如若违誓身败名裂，便教杨过十倍惨死于他当年”一并说出口。
一灯大师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杨居士既已决意，老衲亦无须多言。”
杨康微微一笑，顺手拍了拍杨过的手背，岔开话题道：“对了，白日里曾听公孙止提及某物，看他神色似是什么重要物事，不知大师可曾听闻？”
一灯大师奇道：“重要物事？”杨康见他不知却也不以为意，只转过头笑了笑道：“过儿知道吗？”
杨过已知父亲才智不输自己，当下也不问他是如何得知，只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物来，道：“前阵子我察觉此间一处庄子很有些古怪，好奇之下入内一探才发觉竟是公孙止的庄子。那日公孙止不在，我不愿打草惊蛇，便只在庄内一探。不想一探之下竟被我找出一间密室，密室里又有暗格，格中放的便是此物。”
杨康接过杨过递给他的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枝白玉雕成的奇花。这花被雕得栩栩如生，花瓣片片光滑圆润，花蕊极轻，被风一吹便不住颤动，花茎之上亦雕出根根小刺，从远处看去便似真的一般。
杨过见杨康抚花皱眉不语，不由奇道：“爹，你认得这是什么？”
杨康笑了笑：“差点害死你的情花，我怎会不认得。”
眼见杨过俊眉微皱，杨康不由失笑：“好吧，不敷衍你，我确实认得此物。”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若我未曾猜错，它大约是金国废帝完颜亮遗留下的宝藏的钥匙。”
杨过尚未开口，却听一灯大师接口道：“海陵王完颜亮？”
“正是他。”杨康点头，把玩着手中的情花又道，“只是据我所知，完颜亮留下的宝藏早就给后任几个金国皇帝败光了，公孙止留着这钥匙又有何用？”
见杨康皱眉苦思，一灯大师却微笑道：“公孙谷主习练家传技艺，茹素修心，本也并非贪恋富贵荣华之人。”
杨康闻言称是，却越发困惑，却听杨过在一边失笑道：“既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那便是为了什么武功秘籍了！”
“小居士所言不错，”一灯大师含笑看了杨过一眼道，“习武之人各有争胜之心，莫说公孙谷主，便是昔年老衲与几个旧友又何曾例外？倒是令尊虽曾与武林中数位宗师结缘，竟不曾想到此节，极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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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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