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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跟谁较劲-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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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兵放下吉他,关了灯,仰壳儿躺在床上,没脱衣服,没钻被窝,开始盘点自己。复读两年考上北京的大学,并不是来这里和夏雨果谈恋爱的,然后又退学,也不是为了和夏雨果谈恋爱,这些年他一直在为一件事儿努力,就是靠近音乐。音乐是装在肚子里的一面镜子,能照出自己的内心。现在这面镜子被挡住了,看不到内心了,挡在镜子前面的,正是和夏雨果的爱情。
自己为音乐作出这么大牺牲,暂且不考虑只收获到和夏雨果的爱情是否合算,关键是以前那种每天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有质感的日子消失了,何小兵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觉得再这么活下去,意思不大,于是假想出一个结果:和夏雨果分手。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何小兵又觉得自己孤独了,变成了以前那个坐车没有人向自己挥手说再见的人,孤独又让他找到了往日的充实,觉得日子有了质感,踏实了。这种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于是,何小兵要把这个假设,变成真的。

第四章 2003年,跟丫死磕
北京的夏天是黏糊的。到了七月,天彻底热起来,湿度也大了。
一黏糊,身上就不自在,躁得慌,火大,容易失去常态,本来没什么事儿的事儿,也有事儿了。
何小兵感觉最近身上涌动着一股劲儿,老想干点儿什么,抑制不住,但又不知道干什么,于是拧巴儿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以前何小兵写的歌词里,还有些许青春期的忧伤和蹉跎,近期则充斥着愤怒,粗鄙的词句俯拾即是,严宽看后说,你丫的一篇歌词能当中国话脏字大全了。
不仅如此,何小兵对周边的一切都持一种怀疑和企图颠覆的状态,看到书里他不认同的话,就在原文上把这句话改成他认为的那样,然后再把书放回书店的书架或还回图书馆,如果原文的改动量太大,无处下笔,便索性把那页撕掉。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煽情节目,主持人说了一番试图打动人的话,何小兵总感觉这番话很傻B,让他觉得更傻B的是,参与节目的嘉宾,竟然跟着感动并落泪了,最让何小兵觉得傻B的,是他自己,竟然把这种节目看下去了,并作出分析。总之,这段日子,何小兵否认并痛恨一切,包括他自己。
有段时间社会上流行一个词:死磕。何小兵觉得这词对自己很贴切,就得跟他们丫死磕!不计后果,直到把一方磕碎了算!
很久以后,他总结自己的这段生活,发现这一切——对现状的不满和试图颠覆——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希望夏天早点儿过去,不仅是那一年的夏天,也希望他生命里的夏天早点儿结束,别那么躁了。
何小兵和严宽的吉他组合发展壮大了,找了一个鼓手和一个主唱兼贝司,成了一个乐队,这不仅仅是出于让音乐元素更丰富的考虑,更是觉得应该弄出点儿更有劲儿的东西,潜意识里,其实是为了泄愤的时候能更痛快点儿。
乐队排练的地方在鼓手的家里,就是何小兵找刘虎时去过的那个村子,城里很难找到一个既便宜又没有邻居责备扰民的排练室。虽然远了点儿,但大家背着吉他和贝司去城外,总比刘虎搬着一套鼓来城里方便。
最近两个月乐队有了演出,一周两次,在一个不是太热闹的酒吧。何小兵很热爱演出,并不是为了每次演完刨去打车费后还能落五十块钱,这时候的何小兵还视金钱不至于如粪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而是演出本身,让他能看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很多不给钱的演出,何小兵也乐意去。
晚上还有一场演出,昨天何小兵约了顾莉莉去看,顺便把剩下的钱还她,上半年又卖了两首歌,这次再还两千,就两清了。
本打算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吃午饭了,但是十点刚过,何小兵就被手机吵醒了,是他爸打来的。寒假回家,何建国觉得何小兵这两年跟家里的联系不够紧密,便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希望它能帮助何小兵建立起对家人的情感。
“你干吗呢?”何建国上来就问。
“睡觉呢!”何小兵说。
“在哪儿睡呢?”
“床上呗!”
“我问的是哪儿的床?”
“宿舍的床。”何小兵一直瞒着父母退学的事儿。
“怎么没去上课?”
“没课。”何小兵决定,如果何建国的下句话仍然是这种问题,他就说一句:你有劲没劲,然后挂断电话关机接着睡觉,但何建国后面的话彻底让何小兵睡意全无。
“兔崽子,还蒙我,你都退学两年了!”何建国话语里透着对何小兵未来的担心,但更操心的是下面这件事儿,“这两年你在北京都睡哪儿了?”
何小兵顿时蒙了,之前他曾想过何时、以何种方式将退学一事儿告诉父母,但想不出能让他们平静接受现实的方法,于是就放在一边索性不再想了,顺其自然吧,却没想到以今天这样一种方式让父子面对此事。
举着电话蒙了半分钟后,何小兵反倒踏实了,困扰了他许久的难题,终于没有迎刃而解而是用刀背解决了。
“你怎么知道的?”何小兵平静了,想知道这个穿针引线的人是谁。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你……”何建国措了半天词,蹦出三个字,“你浑蛋!”然后“咣”的一声挂了电话,用劲之大,让何小兵觉得家里的电话都要被何建国摔碎了。
何建国是从一个在本市招生办上班的朋友那儿得到消息的,何小兵退学的时候走得太急,忘了问档案的事儿,他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意识,疏忽了还有这么一份东西将跟着自己一生,学校把他的档案保留了两年后,不知道是才发现这个人已不是本校的学生了,还是这个程序走了两年,终于于昨日,将档案退回生源所在地的招生办。负责接收的人,是何建国的棋友,去年春节还在何建国家里见过何小兵,出于跟何建国的深厚友情,他打来电话慰问,劝何建国别为孩子的事儿太上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就这么着,何小兵隐藏了两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之前何小兵还像一个主动从高处坠落的人,心甘情愿,却充满恐惧,这回终于落地了,发现自己并没有摔死,除了高兴,还能怎么样呢。这喜悦,不仅仅因为水落石出了,更来自于自己在气势上压倒了何建国,何建国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挂了电话。二十多年了,这是继小时候和何建国玩儿枪战,何小兵端着玩具冲锋枪冲何建国一通突突,何建国躺在床上装死后,何小兵第二次战胜自己的父亲。他觉得多年来自己始终无法撕破的一张无形的网,就在这一瞬间,被他轻而易举地突破,现在自己是一个没有顾忌、完全自由的人了。
何小兵体会到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时,那些身临现场的人们的激动心情,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觉得新生活从这一刻,要开始了。
这一年来,何小兵的生活已经比前一年有了很大变化。首先是疏远了夏雨果。在正式分手前,何小兵减少了和夏雨果见面的次数,由每天一次,变成一周一次。夏雨果想找何小兵的时候,呼他他也不回,夏雨果以为何小兵确实有事儿,也没放心上。后来夏雨果发现何小兵和她见面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就问何小兵怎么了,头两次何小兵怕伤害夏雨果,没摊牌,只说自己心情不好,夏雨果以前总听何小兵说,坏心情就像例假一样,总会隔段时间就来那么一次,便没当回事儿,她知道,坏心情也会像例假一样,过几天就自然没了。又过了些日子,何小兵发现自己整天除了耗着、回避这事儿,就没干什么有意义的事儿,他觉得这事儿必须得了断了,于是向夏雨果挑明。
何小兵说得比较婉转,以夏雨果明年就高考了为由,建议两人先分开一段,夏雨果说,如果何小兵此举是出于怕影响她学习的考虑,那大可不必——她这两年的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知道,何小兵必有其他原因,问他到底为什么,何小兵说没有为什么,他就想一个人待待。
夏雨果理解不了,为什么两个人待得挺好的,何小兵突然想一个人待着了。何小兵说他自己也解释不太清楚,总之,他现在就想一个人。夏雨果默默地盯着何小兵看了会儿,转身离开了,何小兵没有看到夏雨果离去时的表情。他想告诉夏雨果,碰到什么事儿,可以找他,但没有开口,他怕那样一来,跟两人还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刚分开后的那几天,何小兵并没感觉到两人真分开了,直到很长时间没再见过夏雨果,呼机上也不再有夏雨果的留言时,他才意识到两人真的分开了。这时,何小兵又恢复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功能,带着对夏雨果的想念和自责,开始写歌了。
这半年,何小兵写出不少东西,自己录了一盘磁带小样,往各大唱片公司送。有的唱片公司听了,有的没听,有的听完就完了,有的听完问何小兵想要干什么,何小兵说要自己出张专辑。唱片公司的人说那没戏,卖给别人唱可以。何小兵说别人唱不出感觉来,歌都是他发自内心写的,只有他明白该是什么感觉。唱片公司的人劝何小兵,别自我感觉太好了。
在出专辑这事儿上,何小兵处处碰壁,没人肯出,原因很简单,与其花钱捧一个不知道能否收回投资的新人,而且这个新人唱得并没有多好,不如多给老人录几张专辑,没风险。音乐是艺术,但唱片是商业。从商的人,都会算账。
何小兵不服,不相信自己的歌没人喜欢,录了专辑会没人买,他把一切拒绝他的人都当成傻帽儿,发誓要把自己的这张专辑做出来、畅销,让那群傻帽儿后悔。唱片公司不是就那么几家,所以,他并不气馁,仍不慌不忙地写着歌,玩儿着乐队,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起床后何小兵吃了点儿东西开始练琴。这三年,他一天没有停顿的事情就是练琴,把弹琴当成了生活所必需的,就像空气、水一样。刚弹上,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但区号是家里的。
何小兵没接,手机一直响着,十多声后,断了一下,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又是十多声,然后断了,随即第三次响起来。
“喂……”为了阻止它继续响下去,何小兵还是接了。
“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啊?”是何小兵的妈,说话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我这会儿在单位,已经请假了,一会儿坐火车去北京,你手机开着啊!”显然是为何小兵退学一事儿而来。
“你甭来,我挺好的。”
“你爸不去,就我一个人去,开着手机啊!”说完挂了电话。
何小兵放下电话有些沮丧,刚刚获得了自由,却发现是临时的。以为打跑了土豪劣绅,还没来得及点根儿烟歇会儿,就听见他们边跑边回头说:我们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二十多年了,父母从来都是想对何小兵干什么就干什么,认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为了何小兵好,不征求他的意见。何小兵想,既然你们跟我玩儿横的,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他决定,即使他妈来了,他也不见。他一定要让何建国和他的妻子明白,他不再任由他们摆布,他们今后将无法再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何小兵很快就把父母忘在一边,又练了会儿琴,出去买了一份面皮和一个肉夹馍作为午饭,吃完背着吉他去排练。每次演出前,他们都要彩排几次。
何小兵提前到了鼓手的家,严宽正在用鼓手的电脑上网。这个月严宽大学刚毕业,在音乐网站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不用坐班,每天从国外的音乐网站扒点儿稿子,翻译成中文,贴在网站上就行了。严宽家是北京的,但不爱回家住,想在这附近租个房子,目前正在鼓手家蹭住。
在这个村子租房的人更新换代了,几年前的那些老乐队已经搬走或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和他们当年一样年轻、迷茫而有梦想的青年,依然每天鼓捣出让这里的村民无法理解的噪声。
何小兵进门的时候,严宽正左手攥着一张烙饼,右手握着鼠标,嘴里塞满东西,停止咀嚼,盯着屏幕发呆。
“干什么呢?”何小兵放下吉他。
“看妞儿呢!”严宽说完话,开始咀嚼。
最近严宽觉得该找个女朋友了,身边可供选择的非常有限,便在一个婚介网站注册了会员,每天都会收到网站发来的异性资料,碰见中意的,就先在网上联系,然后约着见面。
“上礼拜见的那个怎么样?”何小兵问。
“别提了,见面之前我也没看她照片,她说自己是葵花籽的脸型,我一想,那不会太难看,就去了,结果一看,好家伙,我就没见过那么肥硕的葵花籽,大热天的我出一身汗赴约,难道就为了看一张胖脸?!我这叫一个气,问她,你真觉得你长了一张葵花籽脸吗?人家姑奶奶说,真不好意思,多打了一个字,本想打葵花的,不小心多了个籽!我这叫一个气,让她以后别粗心大意的,检查一遍再发!”严宽又咬了一口烙饼,拿起旁边的一个咸鸭蛋说,“你说鸭蛋是不是都这种形状啊?”
“废话,带角的那是粽子!”
“那我就放心了,有个姑娘说她是鸭蛋脸,我怕孤陋寡闻,见了面被知识范围外的鸭蛋吓着。”严宽说着说着,盯着屏幕自己笑了,“嘿,这姑娘太不小心,腋毛都露出来了,这样的照片也敢往上传啊……噢,不是腋毛,是我屏幕脏了,我说也是,这姑娘看着不像粗枝大叶的人啊!”
严宽关了对照片不满意的网页,又打开新网页。
“我操,这女的怎么还把男人搂她的照片往上传啊,哦,不是男人,是雕像。她照相的这地方我去过,这回有共同语言了,得跟她见一面。”严宽说着把女人的联系方式记在本上,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前几页的已被划掉,“这些都是被我否了的。”
“你这一天得看多少姑娘啊?”何小兵翻了翻严宽的本说。
“不光姑娘,也有妇女,也就百十来个吧,但精品少,三官和四官好看的大有人在,鼻子是鼻子,嘴是嘴,比例合适,搭配得体。昨天有个嘴角还有颗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我看多了都怕得糖尿病,但是这些姑娘有一个普遍特点,就是爱戴墨镜,摘了墨镜还耐看的女孩,就凤毛麟角了,也不知道怎么着,只要她们一露出眼睛,就都成丑八怪了。我要找,得找一个五官都好看的,我不能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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