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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奥杜邦的祈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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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既没有乡下沿街叫卖的摊贩,也不是东南亚的菜市场而是一条恬静的商店街。
我逛了几家店,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停下了脚步,我眨了眨眼。
有一个胖女人坐在报棚里,不,她的身躯庞大,已经超越了“肥胖”的定义,整个人就像一颗特大号的棉花糖;一座从地面隆起的泥山。我从她隆起的胸部和白析的肌肤研判她是女人。
“那是兔子。”日比野察觉我的视线,那么告诉我。
“兔子?”兔子应该是更小型的可爱动物。
“听说她的体重约有三百公斤。”
“那她怎么活动?”
日比野一副“你别傻了”的眼神,说:“怎么可能动得了。”
不能动是一个单纯却令人惊讶。我嘀咕着:“所以她一直待在那里啰?”
“兔子住在那里。”
“那……,那里是她家吗?”
“她家在别的地方。”日比野该不会是想搅乱我的思绪吧?
“可是她不能动耶?”
“兔子她先生住家里。不过,白天会到市场照顾她。你看那边那个男人就是兔子她先生。”
我朝他说的方向望去,有一名体型瘦高的男子拿着一个像是深底脸盆的东西正在走着,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我再次将视线拉回兔子小姐身上,说不定她很年轻。仔细一看,他的五官端正,还有明显的双眼皮,身躯和头部不成比例,那样更讨人喜爱。
我试着想像一个胖到动弹不得的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会擦出什么火花?爱情?同情?还是一颗奉献的心和义务呢?
“日比野先生。”我听到有人在喊日比野,吓得回头一看,眼前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发长及腰,穿着优雅的灰色套装。
“佳代子小姐!”日比野的回应很像短促的欢呼声,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
“你还在工作吗?”她说起话来很有气质,看起来比我年轻,不过应该不只十几岁吧。
“是,”日比野像士兵般地回应。你有工作要给我吗?“像是突然变成营业员似地显得神采奕奕。
“哎哟,日比野。”另一名女子从后面凑了过来,这次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女子,感觉和佳代子不同,她也是一头长头,不过发色是棕色的。
她们俩看起来感情很好,挤眉弄眼地不知在交换什么意见,然后噗哧笑成一团,日比野似乎无意向她们介绍我,我只能无聊地站在那边好一阵子。
“日比野,我家墙壁这次就拜托你啰,已经又旧又脏了。”棕发女子边说边发出尖锐的笑声。“你如果没有工作,那就正好!”
“吵死了!”日比野一脸不悦。
“可是,如果你手边的工作不太忙,我想拜托你。”那个叫佳代子的女子说道。
“请务必找我。”他马上改变语气。
我就像被人遗忘的黑子,站在一旁听着三人的对话,不过倒是掌握了几件事。
第一,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轮流看着两人,她们的身高和五官想像,可能是姐妹,虽然个性截然不同,但说不定是双胞胎。
还有,日比野好像有工作,我猜出应该是与房屋墙壁有关,他可能是砌墙工人或是油漆工,反正就是这一类工作。
还有一点非常明显,那就是日比野似乎对佳代子小姐有好感。相较之下,我也看得出来他对那个棕发的活泼女子感到厌烦。
不管怎样,日比野的反应让人一目了然,他迷上了佳代子。
“那,我等你联络。”
“byebye,日比野。”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然后就离开了。这两个不同类型却同样年轻貌美的女人,散发出一股柑橘香扬长而去。
日比野出神地上头她们离去,我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再看看那两人的背影,然后望着数十公尺远的地方。她们俩大概以为我们看不到,面对面笑成一团,她们肯定是一对姐妹,连笑法都一样,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她们笑的方式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与其说是健康的笑容,倒像是带点恶意的笑法。
总之,她们对日比野的亲昵态度,有点像在嘲笑乡下青年,感觉像是要伸手帮助怀才不遇的少年,却只伸到一半,又像是在戏弄被遗弃的小狗。我再次看着日比野,他天真无邪地望着佳代子的倩影,令我无法插嘴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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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迈开脚步离开市场时,日比野凑过来对我说:“喂,你看那个男人!”
他指着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的个头矮小,瘸着一条腿。
他的腿瘸得非常严重,右脚从大腿开始弯曲,就像玩偶的脚故障般向前突出,走起路来宛如承轴歪掉的车轮正在滚动,就连走上一步,都要比别人消耗好几倍的力气,大概是关节出了毛病吧。他好像很习惯了,看在我眼里却相当费力。
“挺辛苦的样子。”我回答。
“那个男人啊,”日比野慢吞吞地说,“你别看田中那个样子,他才三十几赚钱,看起来很老吧?”
日比野的证据一副自以为了不起,引发我内心的不满。那男人走路不方便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看他那么辛苦,容貌当然会衰老,我对日比野调侃他的语调感到不以为然。
奇怪的是,刚才那两名年轻女子对日比野的态度,像极了他现在的态度。她们藐视日比野,日比野则瞧不起脚部有残疾的田中。难道这世上是依此来决定强弱的吗?
“听说他一出生,股关节就有问题了,他走路的样子很难看吧?”
“那又不是他愿意的。”
“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生下来就是穷光蛋或丑八怪。肢体残障让他们输在起跑点上。”日比野淡淡地解释。残障这种说法令我觉得不是滋味。
日比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接着说:“拖着那条腿活下去就是残障,他不就是北着重物奔跑的马匹一样吗?”
“那倒是。”
“我啊,”日比野仍用目光追着那个姓田中的男人。“每次看到那家伙,就觉得自己还算好的了。”
“这种说法也很奇怪吧?”我责难道。
不过,他接下来说的却与我想像的有些出入。“不是吗?你知道那个田中的愿望是什么吗?假如神明送他一个愿望,你知道他会许下什么心愿?我知道,那个叫田中的男人大概会说:‘请让我正常走路,就算是一次也好,我想要像其它人一样笔直地走向前方。’肯定是这样。”
“大概是吧。”我准备骂他:讲话留点口德!
但日比野这时却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咦?”
“我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那个男人祈求的奇迹已经在我身上实现了。如何?我比他好太多了吧?你不那么认为吗?”
我边听边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日比野,他似乎不是那种会体会别人心情的人,但也不是单纯的笨蛋,他拥有想像力,懂得感恩。
有一名妇人正在水果摊上排放水果,她对我说:“草莓很甜哦。”日比野一语不发地从裤上后面的口供里掏出一个盒子,跟妇人交换了两盒草莓,还说“草莓很好吃”,然后把草莓递给了我。
我问:这是以物易物吗?他回答:也可用轰带回来的货币购买。
“这个,要给我吗?”
“一期一会。”(注:日语发音为ichigoikai,与“草莓一会”的念法相同,喻为一生一次的意思。)日比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双关语。
“好冷的笑话。”
“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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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回到了公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觉得很疲倦,太阳还没下山就睡着了。我无法判断那种疲惫是来自于逃命的恐惧,还是在陌生的岛上经历奇妙的体验。
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我。
说到会造访我的人,除了日比野之外应该没有其它人,然而此刻站在门口的人不是他,是那个年轻邮差草剃。夜幕已低垂。
“我问日比野先生你住哪里,他告诉我是这间公寓。这里一直都没有人住喔。”
“你是来送信的吗?”我大概还没有睡醒。
“吃过晚饭了没?”
“啊,被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还没吃饭。疲惫与混乱让我没有闲工夫意识到饥饿,我从早上就滴水未进。
“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太相信交情不深的男人邀我会有什么好事,而且这座荻岛有太多令人费解的事,我怕一走出这屋子,又会遇到令人头痛的事情。
“百合好像也有很多话想说。”他愉快地笑了。
结果,我一脚踩进Converse球鞋,跟着草剃走了出去,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肚子饿了。
草剃家是一栋红色屋顶、雅致舒适的平房,里面只有两个房间,或许是整理得有条不紊,所以看起来并不觉得狭窄。一名女子来到玄关处迎接我们,草剃向我介绍她就是百合。她个子不高,一头短发,不同于白天我在市场里遇到的佳代子小姐,态度非常自然。佳代子小姐身上散发一股极度优雅的气质,令人难以亲近,而百合小姐给人的感觉则完全相反。
“幸会。”百合小姐的咬字清晰。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对乌黑的柳眉格外显眼。看起来意志坚定。
草剃怎么看都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感觉还像是新婚状态,不过百合小姐看起来就不像在开玩笑,她是一位稳重的女性。
他们带我到客厅,那里放了一张小圆桌。
草剃消失在厨房里,或许是帮不上忙,马上又被赶出厨房。
我看着他们小俩口的应对进退,心想,静香和我的感情就没有这么好,我们虽然有过欢乐的日子,但总有冰冷带刺的玩意儿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她承认我在感情是她男友,其它部分则是敌人;一个她绝对不能输的敌人,因为我不够坚强,我很软弱。遇到事情,我只会傻笑敷衍了事,无需生存的理由。对她而言,我肯定是她必须先击败的人。
“这是炸鸡块。”草剃说道。
我下意识趋身向前,闻一闻味道,找不出与一般炸鸡块不同的地方。接着,端上桌的菜肴也没有特别奇怪。碗里盛的是手提包,茶杯里装的也是茶水。
百合小姐从厨房回到饭桌,脱下擦过手的围裙,仔细折好,坐在我正对面。三人到齐,开饭了。
“我好像成了电灯泡。”我低头赔罪。
“有什么关系啊。”她看着草剃的脸。“没关系。”草剃挺起胸膛,清晰地回答。
“我说伊藤先生是从外面来的,百合一开始还露出厌恶的表情呢。”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
草剃说:“因为那个曾根川先生也是从外面来的。”
“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白天谈话时,他说他太太很讨厌曾根川。那似乎不是假话,她光是听到那个名字,脸色就变了。
“那个曾根川先生和伊藤先生没有关系吧?”
“我又没有见过他。”听我这么回答,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见过优午先生了吗?”百合小姐试探性地问我。
“我跟他说过话了,吓了我一大跳,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人相信稻草人会说话。”
“是哦。”草剃喝了一口奶油浓汤。
我怀疑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似乎很感兴趣。
“优午知道我会来,跟我打了声招呼,就那样。”
他们是一对很亲切的夫妻,并不觉得来自岛外的我很稀奇,也不把我当成怪人。我觉得表里如一,为人爽快的草剃和冷静沉着的百合小姐真是一对璧人。
“为什么找我吃饭?”
“我提到伊藤先生的事情,百合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不会饿肚子。”草剃说完,咧嘴一笑。“百合很体贴。”他仿佛在说自己的优点。
原来如此,我点头称是,眼前的百合小姐一脸尴尬地捧着碗,她身上散发出温柔婉约的气质。该说是奉献自我吗?很少人会这么关心别人吧。这样的女性是美丽的。
不知不觉,话题转到那个叫园山的画家。
“百合以前就和园山先生很熟。”
“因为小时候,我们是邻居。”她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
不过我表示感兴趣,她还是说起了她与园山先生之间的回忆。“我小时曾经跑进园山先生的家。”
当时百合才八岁,因为想看园山的画室,所以从他家的后窗爬进去。百全曾经吃过园山夫人做的苹果派和水果塔,却没看过园山做画的地方,所以很亢奋,心想今天正是瞧个过瘾的好机会。
园山家里一片寂静。百合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该往哪走,随便左转走到底,就看到一扇陌生的门。她怯生生地一拉,门似乎原本就半敞着,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于工作进入房间。
颜料的气味刺鼻,百合用袜子捣住口鼻。
室内并排着好几块画布,其中之一多半画了圆,四周五彩缤纷,宛如一座儿童游乐场。泼洒在地上的蓝色颜料和涂抹在墙上的黄色颜料,让这个房间感觉更像儿童游戏室。
不可以把房间开成这样吧,百合感觉猛一回神,已经转身于游戏场。当她大步走向画布时,不小心踢到了颜料罐,她吓了一跳,看了看脚底,容器差点被喝倒。她一想到地板被染成一片腥红,就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抓起那个颜料罐。
她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这时,心情松懈了下来。
百合知道眼前的画作正画到一半,画布放在房间的中央,空白处还剩下一半。她侧着头想,这是什么画?走近一看,这是马吗?如果的马,是一匹宝蓝色的马,一匹体型很瘦小,头部很大的马。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错事。她想移动画布的位置,于是伸手摸了画布下面。她的手沾到刚才那个颜料罐里的红漆,画布上理所当然地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她倒抽了一凉气,但已经太迟了。年纪还小的大师傅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难以挽回的事。她望着画布,红色宝蓝色的画上显得格外突兀。
百合下意识地哭了,她不是害怕被骂,而是怕自己毁了一幅画。
园山夫妇听见哭声,冲了进来,两人站在门口盯着百合,然后分别哀叫道“唉呀”、“啊”。他们看到偷溜进来的百合,以及她手上的红漆,还有画作上惨不忍睹的红色痕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园山气得简直快喷火,他冲到自己的的作品旁边,定定地盯着被弄脏的部分,然后瞪着百合,双唇发颤。
这时候,夫人先说话了。“老公,这块红色是你画的吗?很漂亮嘛。”
园山摸不着头绪地回头夫人的眼神闪烁着光芒。“红色很美。”
百合畏惧地看着夫人,并且偷瞄了园山一眼。
“别胡说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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