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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萌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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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平气到想攥紧手,十指陡握又痛得骤然放开,气到都忘记手伤。

“三爷要想大开眼界,也得等目力恢复了,盲着能拿什么开眼界?”

她被激得有些口不择言。

然而话一出,见他面色陡沉、薄唇绷抿,她一颗心似遭重掐!

明明欺负人的是他,她竟心疼起他?

活该她双手遭火灼、活该她受嘲弄、被欺负,她这性子,怎就不知长进?

两人之间如绷紧的弦,她深吸口气,闷闷又道:“奴婢说话不经大脑,让三爷不痛快了,奴婢认罚,全凭三爷处置。但奴婢进‘凤宝庄’做事,签下三年契,确实是想有个小地方能暂且安身,靠双手干活填饱肚皮,或者也揽些小钱,便是……如此而已。跟什么‘锦尘社’,什么‘明桩’、‘暗桩’的,半点扯不上千系,这一点还望三爷明察秋毫。至于爷的双眼,奴婢是真心期盼您能早一日重见光明。”

她说完微喘,喉咙不禁咽了咽。

他脸色很快便平复,然眉宇间却覆上一抹深思。

对于她所说的,他不予置评,却问:“为何至今还未婚配?”

突如其来一问,问得陆世平表情发怔,眨眨眸,双腮刷红。

苗沃萌又道:“姑娘家二十有五,不思嫁人却入府为奴为婢,这祥的人所为何事?所贪何物?露姊儿不觉古怪?”

他既知她的年纪,该也探听了她的长相,一时间,她心跳飞疾,弄不明白他究竟觉察了多少?

“回三爷,奴婢不觉古怪。”避重就轻,答得理直气壮。

“哼!”

“三爷……”

“出去。”淡淡一声,隐隐威严。

看来是暂且放过她了。陆世平没再留连,立即起身。

即便他双目不能视物,她仍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做足奴婢该有的礼数,这才退到门边,用单边的巧肩顶开门扉,跨出。

上了廊桥,池中冬阳投洒,水光潋滥,她忽而微陷恍惚。

入府为奴为婢,所为何事?所贪何物?

今走至此,她竟生迷惘,觉得是自己将事弄拧了。若他仍旧疑她、防她,最终将她扫地出门,她下一步又该怎么做?

明明没有依恋,这本非她安身立命之地,但一想到或者要被驱逐,心真的作痛起来。而对于苗三爷,她也绝对无依且无恋,只是牵挂他那一年在师父手中落下的伤,然面对他的恶意试探、浅笑嘲弄、凝玉般的俊庞和生寒的幽瞳,她竟觉委屈、难受,觉得喉儿堵堵的,眼里酸酸的。

笨蛋……

瞧她把自个儿推到什么境地去?

说是无依无恋,自三年前湖上听‘洑洄’、与他见过,何吋不是将他琢磨于脑中、藏在心里?

被谁欺负了,也不会气到哭,偏就是他下的手,把她心里那个玉般温润的俊影毁得真彻底,才知一直抱着那样的梦,想亲近,再去亲近,只是近君情怯,始终只敢隔着距离想望……
笨蛋,笨蛋……

手上敷着药,只好耸高肩、歪着脸,将偷哭的眼泪挲落在领子和肩头上。

她却不知,正厅里的男子一直在听她的脚步声。

她突然立在廊桥上不动,站了好半响,他眉心生峦,凝神也听了好半响。

直到她再次拾步而去,再也捕捉不到声响,他才起身走向圈椅边的茶几。

长指抚过几上那方焦木,回想她今日之种种。

看不见她的模样,然她的嗓音甚是特别,不若姑娘家轻细,却是低幽沙哑。

不难听。

只是当她努力说出一长串话,且越说越急时,声音仿佛刮疼喉咙,能感觉出她每个字尽是卖力吐出。

她那喉嗓是天生如此?抑或受了伤?

“爷……”

门边有了动静,是他的两个小竹僮,该是见人离去了,想他事已谈完,便连忙过来伺候。

“去煮壶茶过来。”他淡声道。

“是。”佟子应声,迈开壮壮短腿跑掉。

小夏静静跨进门内,等着主子吩咐其它。

苗三爷此时却问:“她适才站住不动,干什么了?”

小夏机伶地转转眼珠子,一下子已明白爷口中问的是谁,老实便答:“爷,露姊儿八成手疼得难受,站在廊桥上掉眼泪……咱们是怕她不好意思,也就没过去安慰人。她偷偷哭,哭完就走了,没干什么啊!”

玉面微沉,眉峰又纠。

苗三爷抚着焦木的手缓缓收紧,瞧不出是怒、是厌、是憎、是烦。

哭什么哭?

谁让她不老实?

他就仗着主子身分欺负她,如何?


第五章

七日后,陆世平双手灼伤处已开始脱皮。

新生的肌肤偏白,在她那双淡麦色的手上形成一点点、一块块的图样。

乍见下很是怪异,但重要的是,她凡事又能自理,碰了水、取物握物,新肤尽管敏感些,却不再一触就作疼。

能痊愈得如此之快,小竹僮们功不可没。

受伤那天被带去‘凤鸣北院’敷药后,接连几日,小夏和佟子总轮流送药过来,还替她敷上,用的就是那扁长紫匣里的药膏。

她心里自是清楚,倘若不是苗三爷允可,两竹僮怎敢如此为之。

但那匣里的药膏当真奇效,入肤清凉,疼痛大减,再加上方总管真请来大夫将她望闻问切了一番,她受的是外伤,大夫临走前却还是开了张温补祛毒的药方,这些天她便外敷内服地小养了下,终于无碍。

就仅是……没搞懂苗三爷作何打算?

或者他要刁难她、责她、罚她,还得顾及自个儿的“仁名”,因此尚未想好如何对付她吧?

只是他舍得将那么好的药供她一用再用,倒让她心里没个准儿。

跟两个小竹僮拐弯抹角地探问,问不出个所以然,仅听小夏耸耸肩道--

“三爷八成知你痛到直掉泪,想想也可怜,所以才遣咱们天天送药来啊!”

她又没痛到直掉泪!

小夏戳她底细--

“哪没有?露姊儿那天走出北院正厅,站在廊桥上还哭呢!咱瞧见,佟子也瞧见了,后来三爷问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咱就答,你偷抹眼泪哩!”

她、她又不是为了手伤抹眼泪的!

她是因为……因为……

越想,益发感到羞惭。

她痴迷于一道孤雅身影,日复一日将太多想象灌注,而后梦醒,就仅是梦醒罢了,却也逼得她泪涟涟,心像开了一个大洞。然而她稳心再想,便也宁定神思了。

她就做到无愧于心,把该还的还清,自能放下牵挂,再不萦怀。

若然……若然到了那时,还对他留有不该有的想望,那是“余毒未清”,她走开,不再见他,从此命中无他,“毒素”自会慢慢排出,慢慢地灭了那种魔魇般的痴迷。

灼伤大好的这一天,她便坚持回灶房做事,连大厨、卢婆子轮流劝了几次,她扬脸就笑,直说自个儿无碍了,总不能白吃东家米饭,刚巧两竹僮过来为主子煎药、烧水、煮茶,她再次凑上去揽事,把要送去‘凤鸣北院’的药给包办了,守在小火炉前仔细煎熬药汁。

给苗三爷固元守本的药甫煎好,才盛入白瓷碗里,太老太爷的‘松柏长青院’竟遣了人来唤她过去。

被老人家遣来唤她的婢子急出一脸薄汗,话也没说清楚,拽着她衣袖就跑。

正是如此,即便她不去亲近,太老太爷仍可这般毫不讲理地“强劫”她过去,而苗三爷却还嘲弄她手段高明,哄得老人家开心。

百口莫辩啊,一想就觉得心里泛酸、喉头没用地发堵。

他瞧不起她。

……那就瞧不起吧,她问心无愧便好。

来到‘松柏长青院’,踏进里边的‘苍松堂’,又见太老太爷抱着宝贝七巧盒,愁得泪水都溢满眼眶。

原来盒子又出事。

她仔细端倪后,有些头疼了。

这次状况不太妙,全因老人家一个手滑,七巧盒坠地,盒的外观仅擦落一小片朱漆,还算容易修补,但里头一个小木榫摔坏了,得重做一个,再安置进去,确实得花些心神。

“怎么祥、怎么祥?露姊儿,你说啊,能修是不是?你能修好的是不是?”

被太老太爷一把揪紧胳臂,既摇又晃,陆世平觉得被揪住的地方有些痛,却不挣脱亦未喊疼,只无奈道:“修是修得好,可……可我半件工具也没。”

太老太爷一听,老眼瞬时发亮,直嚷道:“你说你说啊,要啥工具咱都变出来给你!只要修得好,大圣爷的金箍棒都能抢来给你!”

她闻言直笑,最后跟太老太爷讨了刨刀、小铁镊、小篾刀等等器具,这些玩意儿皆是制琴必备之具,她用惯的,有自信能使得好。

太老太爷闻言双目烔明,可说是红光满面,他抚掌大笑道:“那有什么问题?你要的东西,萌三儿的‘九宵环佩阁’里多得没边儿!问他要去,他准能备上一整套,你且等着。”

婢子于是领了命,又撩裙咚咚咚地往三爷的北院跑去。

陆世平不由得暗忖,苗三爷目力未损前,定也亲自制过琴,要不他怎拿得出那些工具?

随即她又想起那块从火中抢出的长木,他将木头扣下了,但知他识得它的好,断不会糟蹋那块美材,她便也放心。

丫鬟赶去‘凤鸣北院’相借工具之际,她待在‘松柏长青院’内,边摸索七巧朱盒的机关,边听太老太爷在一旁说个没停。老人家问起她双手点点新肤是怎地回事,她仅是笑笑带过,没仔细说明。

老人家原要问个水落石出,倒是老眼教什么吸引过去,低咦一声,直瞅堂外。

陆世平回眸去看,心音乍响,轰得耳鼓震荡不止。

‘苍松堂’外,苗三爷一抹修长身影缓缓挪步,午前冬阳镶着他一身,犹在发上、肩上跃动,当是沉静若石、温润如玉。他一身灰蓝锦袍,腰扣玉带,手中虽握盲杖,但行步甚是从容,跟在婢子身后徐行,两个竹僮则尾随他,手里还捧着一大匣子。

他甫进堂内,婢子们立即恭敬作礼,陆世平亦从圆墩椅上起身福了福。

“咦?咦咦?你们兄弟三人,天天大清早上我这儿请安,萌三儿你无碍吗?你小子一个时辰前才从我这儿离开,该不是记不得了?”太老太爷冲着苗沃萌大皱其眉。

只是老人家再如何皱紧眉心,苗沃萌横竖瞧不见,美唇只管淡淡噙笑。

“怎记不得?太老太爷今早闲谈还提到‘松柏长青院’内收的一张古琴,您说已许久未碰,不知音色有无松散?孙儿原就想寻个时候好好整弄那张琴,待整弄好了,您哪天琴兴大发,便可抚个尽兴。刚巧您遣人来跟孙儿借物,说请了个木工极好的姑娘进‘苍松堂’修宝盒,孙儿择期不如撞日,今儿个神清脑明,寒症也治得颇好,替曾爷爷的古琴调音整弄,再好没有了。”

“唔……嗯……”老人家抓抓白得发亮的眉,歪头,努嘴,打量再打量那张漂亮过了头的小白脸,然后不经意瞥了一旁的陆世平一眼--脑中电光石火,突地记起什么,他双眉飞挑,竟爆出一声大笑。

他没说话,笑得没法儿说,仅颤颤地指了陆世平,再指指苗沃萌,乱指一通过后,忍不住哇哈哈又大笑一阵。

最后笑倒在罗汉榻上,都笑出泪了。

在堂内伺候的婢子们赶紧过来替老人家抚背拍胸,就怕他笑岔了气。

陆世平自然知道他笑些什么,不就元宵夜宴,她盘打飞炮,整盅甜汤浇淋苗三爷……

她看向苗沃萌,那张玉容又摆出无辜纯洁祥儿,似不懂太老太爷因何狂笑,但她想,他该是知道的,却要在老人家面前卖乖。

以往未窥知他的真性情,一见他无辜神态,她便脸发热、心发软,有种想呵护他、抱他、亲近他的冲动,然此时再见他使出一贯夜俩,她……她还是……

甩甩头,她赶紧撇开脸。

太老太爷这时勉强能开口,边揩掉眼角泪花儿,边喘声道:“萌三儿,好……来得好……你、你跟露姊儿多亲近、亲近,她……噗哇哈哈哈--她元宵夜宴上可救过你一次,你得好好报答人家呀!”

“合该如此。”苗沃萌转向她,四目虽无交接,脸上却显十足诚意。

“……三爷言重了,奴婢不敢。”他若想玩,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几番踌躇,仍欲暂时退下,不想与他交锋,偏偏太老太爷死活不放人,怎么都要她把七巧宝盒修好才行。

“露姊儿就顺了咱们家太老太爷的意思,留下来帮个忙可好?他老人家喜欢你、看重你,你急着要走,他不痛快了,倒像我将你逼走一般,这教我情何以堪?”苗三爷浅笑轻叹,说得可好听了。

瞪!瞪瞪!可……瞪也没用,他半点无觉!

陆世平心里发闷得很。

之前嘲讽她对老人家使手段,别有目的,现下却求她顺了老人家意愿……恶话、好话全教他一个人说尽,她还有什么能说?

然后,她留下的结果便是--

‘苍松堂’内,太老太爷凑在她身畔,同她一块儿占用堂央的整套紫檀桌椅。

苗三爷则独占内侧那张蒲草罗汉榻。

两婢子和小竹僮们在堂里伺候,备香茶和小果,烧了一铜盆的炭火增添暖意。

婢子取来太老太爷束之高阁久矣的桐木古琴交给竹僮。

小竹僮则将一路捧来的大木匣子递上,里边摆的全是制琴所需之具。

于是各就各位,各得各的玩意儿。

陆世平见那一匣子工具,件件精进,连各式琴弦也一圈圈收在里边,瞬间她心尖充血似地发颤,遂将每件工具拿在指间把玩再把玩,摸了又摸,喜爱之情布满整张鹅蛋脸,气息亦转深浓,却不觉苗三爷盘腿榻上,接来竹僮手中古琴,他指按琴面,状似调弦,却一直倾耳在听。

“露姊儿,你别再玩萌三儿这些玩意儿了,赶紧帮我的七巧盒修修啊!”

太老太爷一张白眉红颜抵近,可怜兮兮地嚷嚷,陆世平才回了神。

她定住眼,忍着没侧首去瞧榻上男子此时作何神态。

宁下心神,开始动手修整七巧盒。

她先取小铁镊子巧妙用劲,将裂开的小木榫挟出。

倘要保留原味原模样,便不好用新材,因此针对裂开的小木榫好好磨定一番,又选了一根细弦,小篾刀再将细弦劈出三分细,再一圈圈缠绕木榫,绕得紧紧的,尾端用火牢牢烧黏。
正当她宁神分劈细弦时,左侧忽地扬起几串琴音。

那是他重新理好轸池,拉缠好每条弦,正在一根根试音。

他手劲紧中带弛,一手拨抚,琴之透之奇之润之脆之绝,尽在指下展露。

她心尖又颤,小篾刀从丝弦上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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