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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许君一生-第16章

小说: 许君一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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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穿着纯手工的意大利西装,头发全部拢到耳后,露出混血儿特有的一张漂亮面孔,丹凤眼里带着笑意,朝我抬起下巴来:“老师,我头发乱了。”
  他脸颊左边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
  我安静地走回去,替他把那缕头发重新别到耳朵后面。
  在我伸手替他别头发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
  “老师笑一笑嘛!”他得意地要求我,这神态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蛮横霸道、高兴起来还会撒娇的少年。
  我没有理他。
  “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他停在五楼下面一点的楼梯上:“我先去敲门。”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这是装的,他脸上有情绪的时候,很少是一时遏制不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吸引我的注意。
  我不再管他,自己朝五楼走去。
  …
  十分钟后,他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HI,小哲。”我坐在围栏上,好整以暇地和他打招呼。
  他还提着那些可笑的“礼物”,脸上神情十分阴沉。上天台的门很矮,他站在那里,越发显得高大。
  但是,高大有什么用呢?从门口到我坐着的围栏至少有十五米,在他跑过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翻身跳下去。他又不是刘翔。
  今天是三月十四,距离他在C城重新遇到我,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月,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真奇怪,越是到了这时候,人反而不伤心了,而是感到一种麻木的满足。
  “许煦,你想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吓人了。
  “没干什么。”我双手撑着栏杆,不时无聊地左右看看:“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了。”
  “你疯了吗!跑这上面聊天!”他脸上薄怒的神色:“你先过来,到我这里来,不要让我生气。”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下面的风景。我选的位置不错,下面没有树,全是水泥地面。上次在林佑栖那里看到一篇医学报告,说是超过十二米,跳到坚硬地面上,死亡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多少。
  “小哲,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平静地问他。
  他已经把那些礼物都扔在了地上,烦躁地扯松了领带,我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揍我一顿,可惜他揍不到我了。
  “我一直在和你好好说话。”他嘴硬地说完,抿着唇。
  “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他:“小哲,两个人能交流的前提,是平等。就算不平等,也要互相有筹码。但是,这些天来,你拿我朋友威胁我,拿我父母威胁我。我一步步退让。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输到这么惨,难道是因为你没有可以让我威胁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威胁你的东西……那就是我自己的命。”
  他咬紧了牙。
  “你想要什么,你就说,我都可以给你。”他恶狠狠地说:“你先回来。”
  “谈判不是这样的。”我耐心地告诉他:“你不能给一个笼统的概念,您要给一个我看得见的好处,比如说,你可以说,今天我们不去你家了。我们回北京去。这就是诚意。”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回来。回来我就和你谈。”他已经有点烦躁了:“你不会跳的,你想想你爸妈,他们就在楼下,难道你要他们看你的尸体?”
  “那是你的事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死了是火化还是土埋,用什么棺材,葬在哪里,都随你便!”
  “闭嘴!”他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朝我吼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懦夫!你敢跳下去,我就弄死你爸妈!我说到做到!”
  “你不会的。”我在天台的寒风里瑟缩了一下:“等我死了,你就会想: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什么许煦会不想活了呢?然后你就开始回忆,你就会发现,原来是你自己,是你让我不想活了……然后,你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吧,谁知道呢……”
  “你闭嘴!”他恶狠狠地打断我的话:“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怕!什么都在乎!你在乎的那些东西有什么要紧!那些人没了你也不会死!”
  “那你呢,你没了我会死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蹲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笑了起来:“昨天,罗秦告诉我,你儿子,是你和一个美国女人生的。我昨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他现在,一定会想要弄死罗秦了。
  可是,我却很感激罗秦。
  我一直逃避的那个问题,我避而不谈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的母亲,还有他李祝融没有和我在一起却也没有来寻找我的十年时间,都因为罗秦的一句话得以解释。
  他说:“许煦,你高估了自己。李祝融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亲人而已。”
  “是这样吗?小哲?”我偏着头问他:“你只要一个和你亲近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好是你的小孩,只要他真心真意地对你好,和你亲近。你就不需要我了?”
  他蹲在地上,一米九的身形蹲起来也不显佝偻,他似乎在发抖。
  我一直怀疑,他有某种心理疾病,强迫症,或者心理上的暴力倾向,然而大部分时候,他那么正常,像是一个过分冷酷的正常人。
  我想我可能要失望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失望很多次了。
  那年在R大的校长室,我那样失望,后来,也没事了。这十年里,我一直在失望,不也好好地活着。
  再碰到他,不过是再失望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压抑着太多东西,他几乎是在喃喃地说:“你该死的什么都不懂!随便一个人就能弄死你,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我闭上眼睛,企图抑制某种滚烫的液体:“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要我怎么懂?”
  “我不能说!”他蹲在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一样。抬起脸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困惑,那里面有太多东西。
  我心口剧烈地抽疼起来。
  “算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这个人,我曾经喜欢到半夜睡不着觉,我怎么舍得他难过?
  可是他为什么就舍得我难过?
  我们又是什么时候,走到了这地步?
  “跟我道歉吧,小哲。”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把脸别到一边:“说对不起,然后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有点慌乱,我猜他会道歉,但是他没有。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我只听见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我……”
  “什么?”
  “你他妈的给老子从那鬼地方下来!”他愤怒地大吼:“老子刚刚说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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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郑野狐和林尉打架,夏知非笑他,说:“一句我爱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搞得这么难看。”
  所以说,我羡慕陆非夏。

  25、第 25 章

  在我迟疑的时候;眼前忽然扑上来一个阴影;我本能地往后面一躲;被他伸手揪住衣领;从围栏上狠狠地拽了下来;按在地上。
  “你疯了吗!你这个混蛋!”他哑着声音对我怒吼着;高高扬起拳头,满脸的愤怒。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只听见耳边一声闷响;本来以为会落在我脸上的拳头却迟迟没有挥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先看见的是他因为悬心而苍白的脸;从脸颊到眼尾;都蔓延着愤怒的红色;他咬着牙,瞪着我。连眼睛都是通红的。
  我闻到了血腥味。
  本来要砸在我脸上的那一拳,砸在了水泥地面上,骨节上的皮肉都绽开来,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而他只是瞪着我,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说。
  我被这样的他吓到了。刚想说话,就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狠狠地抱住我,力度大得让我胸腔都开始缺氧。
  我看不到他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吓坏了。
  …
  我们站在三楼的门口。
  门框两侧,贴着我爸写的春联,红纸的边缘已经褪了点色,黑色的字像一只只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我眼睛有点热。
  “给我一支烟。”
  虚弱的烟雾升起来,从喉管到肺部,一路服帖下去,烟草是让人安心的的好东西。
  吸完一支烟,在粗糙墙面上按灭,他两手都提着东西,忽然侧过头来,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老师,敲门吧。”
  死刑犯等待上绞刑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开门的是我妈。
  她这两年又瘦了一点,头发从两鬓开始白了,硬扎扎的,大概想到有客人要来,也没穿围裙,穿着我上次回家沈宛宜给她买的一件玫红色的外套,像是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接待我们一样。
  “回来了?”
  “回来了。”我低着头往门里走,不敢看她的眼睛:“姆妈,我爸呢?”
  “在书房里。”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李祝融,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是个混血儿,又这么高这么漂亮,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祝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姨好。”
  “哎,哎。”我妈连连应着,把他往里面让,她是那种最善良的中国妇女,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是她口口声声骂着的“夭寿仔”,只要有礼有节地笑着,她也狠不下心赶他出去。
  “东西放在沙发上吧,先坐一下,我去泡茶。你们吃了饭过来的吧?”我妈团团转着,蹲在橱柜旁边找茶叶,用塑料外壳的热水瓶里的水泡茶,我爸喜欢喝普洱,家里放的都是普洱茶。
  我过去帮她拿杯子,低声问她:“姆妈,我爸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还说,”我妈叹口气:“你爸中饭也没有吃,你去劝劝他。医生说他血糖低,不吃饭总不行。”
  我回头看看,书房的门紧闭着,李祝融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大概以为我在看他,端正了神色,正襟危坐。
  我不敢放他单独和我妈在一起——其实我压根就不该让他进门,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泡了茶来,李祝融眼睛不着痕迹地在茶杯边缘扫了一眼,确认这并不是新杯子也不是一次性杯子之后,抿了抿唇,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了那杯茶。他家里喜欢装成书香门第,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挺能糊弄人的。
  “你和我妈说说话,我去看下我爸。”
  …
  我小时候很喜欢我爸的书房。
  我喜欢厚厚的书,最好是硬壳的,纸张光滑,淡黄色,用手指拨着书页边缘的时候还能发出响声。
  我敲门:“爸,我回来了。”
  门里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又敲了下门:“爸,你开下门,我是许煦。”
  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爸躲在眼睛后面,警觉地看着我,发现确实是我之后把门拉开了点:“进来吧。”
  我知道了,我爸在生我妈的气。
  我爸从小就纵容着我,读书的事从来不强求,他脾气其实很好,别家的爸爸打儿子,他从来不打我,由着我胡闹。他的学生说,我小的时候,我妈上班没时间,我爸就带我去上课,他坐在讲台旁边,让学生做练习。我就像猴子一样在他身上乱爬,踩得他西装裤上全是脚印,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我爸一辈子都是个读书人,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他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只会和人生闷气。而且他生气经常弄错对象。有时候明明是我做的错事,他却要怪到传递消息的我妈身上。书房就是他的根据地,他一生气就进书房,看一天书,饿极了就去学校食堂打饭吃,反正他对饭菜的味道无所谓。
  他半年没见我,也不嘘寒微暖,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我凑过去看,他在演算带电粒子在匀强磁场中的公式,算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我,问:“是(Eq…Mg)/M?”
  “是的。”
  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皱着眉头,低头在那演算。
  我清晰地看见他已经渐渐花白的头发,他握着铅笔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他的态度始终虔诚得像一个小学生在完成第一份家庭作业。他握笔的姿势不对,手指攥着铅笔尖附近,坐姿也不对,整个人都伏在书桌上,偶尔咳上两声。
  “爸,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低声叫他:“这个回来再算吧。”
  “我不去吃饭。”他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不和那个人一起吃饭。我今天不吃饭!”
  他说的是李祝融。
  “还是出去吃一点吧,他还帮我安排进了R大的研究所,不见客人总归是不对的。”我胡乱地骗他。
  我爸皱起了眉头,抬起头来,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我:“他帮了你?”
  “是啊。我现在在R大研究所的A组上班,正准备做一个315的课题。”我撒着谎。
  我爸的眉头拧了起来,严厉地说:“你不要欠他人情,他不是好人。以前他说假话,害得你退学,和这种人不能交朋友。你让他回去,我不和他一起吃饭……”
  如果可以,我何尝想委屈你们笑脸对他?
  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无能罢了。
  …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为难,我爸竟然答应了出来吃饭。
  我走在他后面,关了书房的灯,我前面的这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人,他是我的至亲家人,但我却不能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心度过晚年。
  李祝融坐在客厅里,看见我爸出来,连忙站了起来,叫了声:“伯父。”
  他这样恭敬,倒是出乎我意料。
  他这种人,其实是从小严苛家教长大,所以礼数最为周全。关键只在于,他愿不愿意把一个人尊为长辈。
  一般来说,一个人第一眼见到李祝融,很难一下反应过来的,他相貌生得太好,气质也和常人不同,再礼貌,眼睛里也是藏着一点高傲的。加上异于常人的身高,不管在哪里都会被别人多看上几眼。
  但是我爸对人皮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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