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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半世-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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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青问:“他还剩多少时间?”
  
  “半年。”
  
  骤然间,乔青别过头,红了眼眶,所谓痛极,真是又痛又急又难自持。他本是个从不替别人落泪的人,就算父亲的死都没哭出来,但今日却为了他不受控制地掉了两次泪,原本以为还有两三年的时候,他可以慢慢地同他告别,但现在竟然是这么快,半年后,他就化为一捧尘土,远回故里,而剩下的岁月,茫茫黑暗,无尽头。
  
  未到生关,怎知春荣之喜悦?
  
  未到死劫,怎得秋谢之悲伤?
  
  说是参透,其实都是假象,以为懂了,只因尚未面对的到,自我想象没什么不可克服。
  
  “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治疗方案都不能延长他的生存时间?而只是减轻他的痛苦?”
  
  “是这样的。”
  
  “中医呢?”
  
  “这个……也可以尝试一下……”Ryan博士耸肩道,他觉得乔青是在急病乱投医。
  
  美国,怎么就没有木芙蓉呢?乔青这么想着,他端起咖啡杯,冲Ryan博士点了点,即便离去,时光啊,如果说不多的话,那就只能让川穹活得舒服些了……
  
  当川穹得知自己无药可治的时候,并未显得多么吃惊,他一如平常地不苟言笑,拍着乔青的手说:“癌症这个病本就无药可治,何况人早晚都得一死,死的早一些呢,大家来吊唁的时候会说,好可惜,这么年轻就去了……死得晚一些呢,别人会说,好有福,寿终正寝……左右不过是落人家一句话的事,长长短短并不是很重要——”川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我以为自己很怕死的,在小宁跟我说他得了艾滋的时候,我真觉得天都要塌了,我无法面对他要离我而去的事实,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我反而很平静,一点都不怕,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小宁,他误诊以后,我基本上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想到他要死了,我就感觉心被挖掉了,半夜里疼得一点睡意都没有,每一天都生活在凌晨四点,最黑暗的时间里,我想过的,他一死,我就开枪自杀好了,我没有孩子,没负担,单纯是不能忍受这种日子……哪怕,你说我是懦夫也好,我真这么打算的……现在想想,要是小宁知道我胃癌的消息怎么办呢?他肯定会跟我一样的想法,吃不下睡不着,半夜偷偷哭还不能让我瞧见,在我跟前还要装着无比坚强,乔青……我受不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是心脏病突发死了呢?胃癌熬些日子,熬得他人不人鬼不鬼,我心疼……”
  
  乔青轻咳了一声,他不知道怎么接下话,于是自顾自地看着川穹手边打发时间的书,上面写着一行:“上帝总在天堂中埋葬着地狱之火。”乔青不动声色地合上书,这个世上哪来的长相厮守,总有先放手的一方,死亡会帮你下这个决定,但凡亲人,爱人必经此关,无所侥幸,若是按着川穹这个说法,心脏病应该是这世上最受欢迎的疾病了。
  
  “你能隐瞒到几时?难道是想以做工程的名义躲上五个月,然后在临死的前十分钟出现在徐小宁的面前,对他说‘小宁,我要死了,钱存在保险柜里,密码是多少多少——’就这么完了?你觉得徐小宁可以接受吗?”
  
  “他……”
  
  “若是他这么对你,你会接受?”
  
  “不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川穹叹口气,倔强地将视线黏在天花板上,不去看乔青,在寂静中,乔青道:“徐小宁,你进来吧——”川穹愕然回望,心中一片茫茫然,在那半掩的门口,熟悉的身影微微有些不堪重负一般的佝偻着。
  
  徐小宁瘪了下嘴,强笑道:“我要是不哭,你都不信吧——”
  
  川穹手足无措,他轻嗯了一声,就看到两行眼泪自徐小宁脸上飞速地掉了下来,他用手挡着了半边脸,哽咽道:“其实,乔青一开始就告诉我了,我知道你的苦心,这些日子我确实很难过,但是——我们能过多久,就过多久,好么?”
  
  “嗯……”
  
  乔青回过身,又是一个碧蓝如洗的天空,若是以后到了大限的那一天,也有这么灿烂的阳光,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尾。。。。。




51

51、第五十一章 。。。 
 
 
  亲爱的小宁:
  
  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回了我的母校,确切来说应该是在美的母校,虽然我很想再去珞珈山看一眼,但显然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所以我打算用这段时间将以往的生活记录下来,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自从你同我来美国,我们就各自忙碌着,甚至停下来好好聊聊的时光都不太多,真是可惜了。
  
  小宁,上次带你去的地方是五指湖,因为太累,所以讲的不多。冰心曾给康奈尔大学所在的依萨卡镇译过一个缠绵悱恻的名字——绮色佳,但是更多的人认为康奈尔大学周边最美的却是五指湖,在印第安人中流传这五指湖的传说,据说是造物主在造物的时候用手扶地休息了一会,所以就形成了五指湖(同学都说这传说美,许是讲述的太平乏,因此我也不觉得有多美)。在我读书的时候,教授每周都会带我们去五指湖附近游玩,虽然清坝也是山水极美的地方,但我第一次看到五指湖时,还是深切地感到了上苍对美国这块土地的眷顾,山峦明媚,流云舒卷,在收获的季节中,空气里都飘着葡萄成熟的酸甜味道,而且湖区附近的埃尔迈拉镇是马克·吐温的家乡,萨拉丘斯大学和依萨卡大学也离的不远,人文气息是极浓的,尤其是傍晚自五指湖回校,听着Clock Tower的钟声,再看看学校的哥特式建筑,如同由一幅油画走进了令一幅油画。那个时候我就想,带你来看一看,走一走,想了很多年却到日前才实现,很遗憾。
  
  对了,小宁,我要告诉你几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笑我。记得刚到康奈尔大学的第二年,我到依萨卡镇上胡乱溜达,看到一家小巷拐角的店,因为霓虹招牌委实太刺眼绚烂,于是忍不住走进去瞧了瞧,房间里的灯光是暗粉红色的,就像深圳忽然出现的洗头房里的灯光颜色一样,老板则是个白人胖子,店里摆着许多色/情书刊和成人玩具,后头有个投币机,只要25美分就可以观看上百个成人频道……我当时很慌张,记得留学前,谁敢在性问题上开放一点,那就是流氓重罪,对于从谈“性”色变的环境中刚刚走出来的我而言,这家成人情趣店犹如地狱一般可怕,于是我转过头落荒而逃,走出数十步都听到那老板肆无忌惮的讥笑声,可是,我要向你坦白,在那个瞬间,我很想你。当白雪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忍不住湿了眼眶,读书的那几年里,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空虚感并无可遏制的想念着你,我其实是很孤单的……
  
  第二年暑假的时候,教授的两个助理,一个是台湾人,一个是日本鬼子,他们约我去42街放松一下,于是我跟他们分摊了二十多美金的车费同去,当时还约好要统一口径,如果出了什么麻烦,要说自己是韩国人——其实理由挺简单的,因为42街跟中国领事馆就隔着一条街,有非常多的中国人出入,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小宁,你可能想不到42街当初是个什么模样,因为你来纽约的时候,它已经重新成为百老汇的重镇了,但是在二战后,那里是著名的红灯区,我有幸能看到当时的境况,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一到晚上,42街便是满街的流莺,她们被警察四处围追堵截,警察来的时便散了,警察刚一走开就又极快地聚在一起,那个场面很奇特,一边是正在上演经典歌舞剧的剧院,一边是霓虹闪烁的黄色影厅。那天晚上,我同他们去的就是那样的地方,投入25美分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几近赤/裸的洋妞跳着脱衣舞,当然了,她只脱了两分钟,在最关键地时候提醒我投入1美元的小费,我觉得太贵,于是放弃了(这可是我这辈子看过的唯一一次脱衣舞)。后来我们还去了影厅,那是一个充斥着腥味的空间,屏幕上也尽是色/情电影,尺度很大,我像个土老帽,满头冒汗,手足无措,最后可耻地勃/起了,满脑子都是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非常猥琐,于是这件事也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
  
  ……
  
  小宁,这是给你写这封信的第十一天,疼痛让我如坐针毡,所以我每天只能给你写一点,仿佛回到了70年代还在记日记的时候,当生活被科技文明占据的今天,我怀念起你那秀丽的小楷了。忆起你在武大我在成都的岁月,每日里在棉纺织印染厂和棉絮打交道,枯燥而乏味,唯一的娱乐就是晚上读着你的来信,一个月的等待往往是难以想象的折磨,像是焦渴的鱼,可一接到信,就觉得什么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读你信就仿佛是你在耳边轻语,这种感觉手机短信和邮件绝对是无法填满的。现在想来,自我发病以来你非但再没有练过字,每夜都不得好睡,一听到我微哼就立即起身,看你如此忙碌,我心中很难过,后来乔青对我说,若我硬是强忍,你会担心,不如坦荡地接受你的关怀。我反省过,这半世,我将你保护的太过分,自以为是地觉得对你好,从来都不问问你想要什么,这个道理到临死才想清楚,我真是傻的可怜了。
  
  还记得世贸大厦吗?在911前我们曾一起坐着高速电梯到102层的观光台去俯瞰纽约,握着你手的时候,我真是过了一把神仙瘾,竟然想要是长生不老就好了……可见以前的皇帝不是无原因的荒谬。前些天我去事务所路过了世贸大厦,曾经耸立的双子塔原址上是正在修建的新建筑,一些美国人悬挂着星条旗,向来往行人宣传反战思想,喊得声嘶力竭,选在这样一个地方显得讽刺又警醒,也许很多人都会逐渐忘记世贸大厦曾经的辉煌,但我不会,我牢牢记得我刚到美国的那一天,去观光台只要三美元。
  
  ……
  
  小宁,乔青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丛木芙蓉,我看到你接过来的时候不自然地扭过了脸,然后跟他一起把木芙蓉栽到了院子里。说起乔青来,我觉得这是你我之间最难开口的话题,毕竟我曾有负于你,我羞愧至今,提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挣扎良久,决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你:我并不后悔认识乔青。
  
  乔青其实是一个又聪明又糊涂的人,他的聪明你我都看得到,这些年他的事业如日中天,他洞察了国内每一次的经济变轨并能从中得利,他的成就对于我们这些平凡的人来说太高不可攀。我记得我接过他的第一笔钱,是和他一起干掉冯建国之后,他说那些钱是我的分成。冯建国那件事你是知道的,那是我这辈子干过最胆大的事情……小宁,乔青是一个能够蛊惑人心的人,王建设、厉三、程非、费如,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甘为他所用,我也算其中之一吧,和乔青共事会让人觉得并不是白白的来了人世一趟,无论是在武大和他一起倒腾着买东西,还是川大办夜校,我似乎都是在燃烧状态,他能让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并从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虽然这快乐不是爱情,却另生命激荡。
  
  而乔青的糊涂表现在他对感情非常的游离。乔青的出身比我们都要好太多,何况他学识渊博,自然就养成了高傲的性子,在他的前半生,不,乃至他的一生,都是别人求他,从未他求过别人,因此对待感情上也是惯性使然。我可以坦然地承认,乔青以前是爱过我的,可要他主动来抓住我,或者是利诱我来追求他,这是乔青的自尊心所不能容许的,所以他在每一次被拒绝之后都选择了逃离,让自己理清这一切,可爱情又是怎么能理得清的呢?
  
  小宁,我在这里头头是道的剖析这段关系,也只是因为我是和行将就木的人,到了这种时刻,不重要的东西放下了,自然看得清楚。
  
  对于1995年发生的那件事,我们和好后就没有再提过,在最后的日子里,我要是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乔青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无论是从物质,还是从精神,我亦曾有过半刻神迷,可他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高傲令我觉得,我跟他始终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感情就如同追星族和明星,在某一阶段自以为的爱着,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而95年的那一夜是他唯一一次走下我心目中的神坛,我同他的羁绊实在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使得我的对乔青的愧意全部化为了冲动。
  
  其实,我算是一个卑鄙的人吧,我利用了乔青对我的纵容,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帮助我,会接纳我,对于那件事,我意识到了会对乔青造成伤害,但是他的表现太风轻云淡了,于是我也便无所谓,到现在想来,其实我都对不住你们两个,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内疚的事。
  
  对不起。
  
  小宁,至于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拒绝乔青,那是因为我无法界定和乔青的关系,我们超出了朋友关系,但又远离爱人关系,说到底,我感谢这辈子能遇上乔青,因为他是懂我的人,这懂,并非爱,你要记得。
  
  ……
  
  我发现院子里种了一棵青春血树,我很中意,中午的时候你和乔青抬着我坐在树下,闻着青草的味道,我瞬间像回到了清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我总跟在父亲后面去打猎,我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想要拥有健康的身体。
  
  那天中午,你和乔青吵架了,乔青说煮茶喝,你说伤胃不让,乔青说反正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死之前不放纵,那不是后悔了?你当时一把扭住了乔青的衣领拉他走了,我知道你是气乔青在我面前口不择言,我被乔青刻薄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况他说的和我想的也差不多,所以在你拉他走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的身影在那个时候颤抖了一下,像是站在我心尖子上一样,连着我的心也颤抖了。
  
  小宁,我很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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