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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劣云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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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继续斗胆……此人或许,是拒绝王爷求欢的美人。” 
    萧图垂目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差不了多少,还不是不肯跟着我。” 
    “呵呵,那还是……有些区别的。” 
    “说。” 
    “若是怀才,却不愿为您所用,毁去就是了;若是得了您的垂青,却不肯让您亲近么,就稍稍麻烦些。” 
    许融从袖中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乌木小匣子,打开时,里面是一块香木,制成了七层玲珑塔的形状。 
    萧图看了一眼,冷笑道:“迷香?” 
    许融笑微微道:“就是千不从万不从,无非只须下点药,多做几次便好了。” 
    萧图先是不语,而后便低低笑起来,道:“本王真想等着瞧往后有人这样待许先生。” 
    许融嘴角略略一抽,容色倒不改;似是矜持,又似是坚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将手心里的东西平平托到萧图眼前。 
    萧图十分好笑。待要叫他下去,然而望着那香,脑中千百个念头里,忽然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光点。 
    赵老六的迷烟媚药。阮雪臣的官服下摆。金明池上,乱红之中的画舫。 
    …… 
    “我要讨账。” 
    “我拿别的赔你,好不好。” 
    “比如什么?” 
    …… 
    那一夜说过的话,他怎么竟然忘了。 
    那些古玩,都是那人许诺过要送给他的——为了报答他在宫中搭救他伺候他的那一回——只求他不要碰他。 
    只是,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碰了不知几遍了,倒又假惺惺地送来,算怎么一回事?他同自己欢好那几次,岂不成了白白奉送的了。 
    ……奉送个屁,明明是心甘情愿,还要假正经。 
    什么一年半载,傻子才等一年半载。 
    那人身边现成的有个嘴抹了蜜似的混账小子,只怕过了十天半月,便不记得姓萧名图的是哪一个了! 

    将近天明时候,秦攸才困得睡着了一会儿。也不知迷糊了多久,悚然惊醒时,发现阮雪臣的身体又冷得不寻常。秦攸心里一紧,在黑暗中捉住他疼得出了汗的手心,度些柔和的真气给他,却觉出他经脉中阻塞颇多,寸步难行。 

    秦攸就着窗上透进的朦朦晨光,看了一眼他的脸,只见长长的睫毛都湿漉漉糊在一起。 
    秦攸知道绝不能再顺着他,掀帐下了床。 
    “……嗯?……” 
    “我去请大夫。” 
    “别……” 
    “别傻了,会死的。” 
    秦攸皱着眉摸摸他的额头,道:“躺着。我叫庆儿过来陪你。” 
    阮雪臣疼到极处,终于松口道:“……让他去。攸儿你陪着我。” 
    秦攸俯下‘身去,吻得他闭了眼睛,低声道:“我比他快。雪臣哥哥等着我。” 

    他叫起睡得正沉的庆儿匆匆交代了两句,飞奔到门口,几乎脚不沾尘。才刚开了门,便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50 
    萧图踏进阮府后院的时候,恰好见阮雪臣捧了一个钵子,侧着腰身往花栏里倒着什么。 
    他套了件淡青的旧衣袍,没束腰封,里头空空荡荡的,腰杆越见细韧;袖子全卷到肘部,一副干活的模样,倒也动人。 
    跟前横生着一树海棠,早就过了季节,一朵花也无。萧图立在原地,透过那些枝枝杈杈看了他一会儿。一个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上前,从后边搂上去,嘴里道:“侍郎大人怎么自己干这活……” 

    那人啊了一声,手里的钵子险些脱手,立刻屈肘将他格挡开,转身怒目相视。 
    萧图最初的一个念头是:半月不见,怎么这个模样了? 
    眼前的人年纪已有三十上下,其实长得并不酷肖阮雪臣,然而眉目间有种神情,活脱活像,尤其是瞪人的时候。 
    妙的是他唇上一道髭须,下巴一捻长髯,就是萧图给阮雪臣画的模样,倒教萧图呆愣了许久,半晌才终于道:“……这位是?” 
    那人虽不高兴,可也看得出眼前的人身份不凡,只得道:“在下是阮侍郎的兄长。” 
    “啊……在下萧图,失敬,失敬。” 
    他们站的这地方,药气重得很。萧图看见他倒的是药渣,奇怪道:“怎么,阮大人病了?” 
    阮兰堂十分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想到他轻薄的举动,冷冷道:“你同他……你同他很亲近么。” 
    萧图笑了几声,道:“嗯……敢问阮大人称呼您什么?” 
    “他自小便叫在下大哥。” 
    “哦,那么我也随他就是了。大哥,小阮病了么?” 
    “你……”阮兰堂从未见过这般厚颜的人,咽了口唾沫,头疼道,“那屋里那个毛头小子又是怎么……” 
    萧图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心念一动,转身便往卧房走。 
    阮兰堂急道:“站住。你,你同渔白……你近过他的身不曾?” 
    萧图转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何止。” 
    阮兰堂走近几步,拿出长辈身份来,冷着脸教训道:“糊涂,你们一个比一个糊涂。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是木头么!……我问你,渔白若是有了孩子,你什么打算?” 

    萧图这回是真的莫名其妙,道:“什么孩子?他有……他找了女人?不可能。” 
    阮兰堂气得吹胡子道:“他自己怀的!不是你的,便是屋里那个秦什么的,你别告诉我还有旁的人。” 
    萧图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隔了好一会儿,道:“你休要骗我。小阮是男子。” 
    阮兰堂没好气道:“渔白体质不同常人,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他这一遭辛苦非常,你们好生待他——他昨夜痛得死去活来,你可知晓?怎么人影也不见?” 

    不待他说完,萧图已经奔进了屋里。 

    有没有孩子,秦攸倒是并不如何在意;有了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亲眼见过雪臣难受得那样厉害,担忧还比惊喜多些。 
    雪臣仍是苍白着脸,只唇上稍许有点血色,微张着口呼吸。不过身上已经不那样冷,汗也止住了。 
    萧图进去时,便看见秦攸坐在床边握着阮雪臣的手,小声欢喜道:“怎么会有的?怎么会的?”阮雪臣垂着眼睛,也不知是羞惭还是虚弱,一个字也不肯说。 

    萧图径直走到床前,知道拉不开秦攸,便掀袍半跪下去,伸手放在阮雪臣肚子上:“真有孩子了?” 
    阮雪臣看见是他,怔了一下,却也不如何惊讶,微微偏过脸去。 
    萧图摸了摸他的脸颊,低道:“还想逃……看你几日不见我,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说罢瞥了一眼秦攸。 
    秦攸只是冷笑一声,大大方方地瞥了回去,懒得同他争辩。 
    萧图从薄被边缘将手探进去,摸到他的小腹。 
    阮雪臣吸了口气道:“凉,别碰我。” 
    萧图连忙搓手,不顾秦攸斜乜的目光,重又伸手进去,放在阮雪臣的肚子上。 
    “这样够热么?……哈,哈,我摸到了,肿了一块。” 
    阮雪臣看着他傻笑的脸,实在忍不住,抬手将他的脸捂住:“……你别笑成这样。吓人。” 
    秦攸原本一直抱臂冷冷瞧着萧图举动,这时立刻一手帮他捂住萧图的脸,一手将阮雪臣的手塞进被窝里。 
    萧图不以为意,过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手拿出来,拍开秦攸的手,道:“咳,叫什么好呢。好在萧这个姓,叫什么都好听。” 
    秦攸横眉道:“也可能是我的。” 
    萧图惊讶得瞪着他:“你的?……小子,想扁了脑袋戴瓜子壳去吧。” 
    阮兰堂不知是何时跟进来的,捧了一个药碗立在二人背后,淡淡道:“这时候都上心了,早干什么去了。让开些。” 
    阮雪臣脸色很是惨淡,显然已被他训过一顿,蔫蔫的不作声。 
    秦攸看着他乖乖喝干净了,道:“阮大哥,雪臣哥哥他为什么会忽然疼成那样?” 
    阮兰堂看了秦攸一眼,向雪臣道:“你吃花生了?” 
    阮雪臣身子虚弱,反应慢得很,有些不明所以。秦攸便犹犹豫豫地代答道:“没有吧。这几日的菜没有这个。” 
    “……不,我吃了。” 
    “嗯?” 
    阮雪臣惶惑道:“在宫里。昨晚正好赶上官家用宵夜。” 
    阮兰堂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掖了掖被子,轻道:“以后万万不能再沾了。” 
    秦攸道:“为何?” 
    阮兰堂道:“妇人堕‘胎的药物,对男子是没有用处的。男子有孕,只忌讳一样,你再想不到,就是花生。 
    那三个都呆住了。半晌,萧图先笑了一声,道:“大哥知道这么多,如何不早些告知小阮。” 
    阮兰堂冷冷斜了他一眼,望着阮雪臣道:“小混账,你那封欲言又止的信一到,我就知道出事了。还想瞒着大哥,你瞒得过去么?大哥送你进京赶考,是为了让你给别人生孩子的么?” 

    雪臣羞惭已极,别着脸不说话,僵了一会儿,便闭了眼睛装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萧图低声道:“他昨晚疼得厉害么?” 
    秦攸淡淡道:“你看看外面晾的被子。都是疼出的汗。” 
    萧图便没了声音。 
    阮雪臣忽然想起什么,睁眼道:“大哥……阿趋两岁了吧,怎么不带来。” 
    “……董提刑带着他呢。你放心。快睡。” 
    “嗯。” 
    待他皱着眉头渐渐睡过去,阮兰堂从怀中掏了一个羊皮纸卷,细细读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府里有没有老参?最好熬一支来。这一回实在凶险。幸亏他花生吃得少。” 

    秦攸沉吟一下,道:“我爹的遗物里有两支。” 
    萧图忽然拉住他,道:“等等。宫里有更好的,我去要。”事关阮雪臣,秦攸同他对视一眼,便没有再坚持。 
    萧图走到门边,掀了一半门帘,又回头道:“大哥,多谢你照看小阮。” 
    “……我不是你大哥。” 
    “诶,”萧图笑眯眯道,“反正我迟早都要叫大哥的。” 
    走出阮府的时候,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像一层淡墨痕,倏忽便抹去了。 

    依旧是香烟缭绕。 
    萧图“啪”的一声阖上盒盖,抬眼道:“就是这两支。十年了,我记性不错。”那捧着人参上来的小宫娥唯唯退了下去。 
    萧图扫了一眼面色不豫的赵珋,道:“那就多谢圣上了。” 
    “端州王这个谢字,朕不敢当。” 
    萧图轻轻地“哟”了一声,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站住。萧太师病了?朕怎么不知道。” 
    “托圣上的福,太师他身子康健。” 
    “那是阮爱卿?……不可能啊,昨夜在这儿还好好的。” 
    萧图颇为玩味地瞧着赵珋失措的脸,道:“阮侍郎在您这里用了一顿宵夜,回家便一病不起。” 
    “他怎么了?……不是,他吃的我也吃了,我没事啊。” 
    萧图在门口停了一停,一步步走回来,道:“大半夜的,拉他一起吃花生——小王怎么从不知道圣上爱吃花生?” 
    赵珋见他逼近御案,着慌道:“你什么意思,你好大的胆子,朕没害他,朕害他做什么。” 
    “你逼他吃的吧……他吃了多少?” 
    “萧图你抽什么风,你赖朕也没用。他,他究竟怎么了?” 
    “你这宫里的东西,一滴水也不许沾到他的唇。听见没有。” 
    赵珋缩在龙椅中,气急道:“朕什么也没干!”话这么说,他自己反倒心虚起来,惶惶然回忆起昨日桩桩件件,眼神乱飘。 
    萧图将盛着人参的木匣放在御案上,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道:“你以为,你那点劣迹,我不知道?” 
    赵珋痛得抽气道:“……你犯上。” 
    萧图凑得愈近,赵珋便顾不得痛,紧紧贴在硌人的雕花椅背上。萧图深深盯着他那张脸,过了许久,道:“你几次三番想坑死我,我就当你是胡闹,不与你计较。怎么,好圣上,我千辛万苦,就伺候出你这样一个废物?” 

    那两个字触痛了赵珋。 
    他忽然失声道:“圣上!你几时当我是圣上!你几时当我是个人?……人前人后,你给过我一点颜面不曾?” 
    “……你伺候我?哈,萧图,若是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朕便比现在快活万倍。” 
    萧图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久到他连那一点勇气也流失了。 
    那人的模样是沉静无波的,瞧不出怒气。赵珋呆呆地望着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一巴掌扇上来了。 
    下巴上的钳制忽然松开了,萧图拿起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51。 
    阮兰堂盯着雪臣喝完,接了空药碗往旁边一搁,道:“喝完这帖,便该没事了。” 
    他口气仍是重了些,阮雪臣“嗯”了一声,重又拿起笔来,对着桌上卷起一半的画纸,默然发呆。 
    阮兰堂终是有些不忍。这个弟弟自小聪明骄傲,即便是不慎落榜那一回,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这几天他脸色已经大好,肚子里的东西也不闹了,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见了自己,又像羞惭,又像委屈,连话都不怎么肯说。 

    阮兰堂硬着心肠站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便像待小孩子似的,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道:“好了,我不骂你。事已至此,大哥只求你们父子平安。” 
    雪臣望着还未设色的画,眼前细如蚊蚋的墨色轮廓,像是忽然晕开了一点。他吸了口气,提笔涂下去。 
    阮兰堂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渔白,你告诉大哥一句实话……是哪一个的?” 
    雪臣难堪得闭了眼,颤声道:“我不知道。” 
    “你……”阮兰堂一怔,背着手走到窗前,又走回来,将阮雪臣的镇纸重重一拍,“你糊涂!” 
    雪臣垂着眼睛,蘸了一点朱砂,去染那重重屋檐青瓦之间一面指甲大小的酒旗。 
    阮兰堂稍稍平复些,又道:“好,那你心里头,究竟想要哪一个?” 
    雪臣仿佛有无限的耐心,一笔一笔细细地描下去,只是不说话。手却到底在阮兰堂的目光里发起抖来。他又试了两次,终究放了笔,摇了摇头。 
    “怎么,两个都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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