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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两箱丝绸-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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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恽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走了多久,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不停的走,冥冥中像是有种无形的牵引力,将他朝着小道前方拉。 
  
  他脑子空的厉害,心里仿佛记着有很重要的事,总想回头看一眼,可他想不起来,每每准备回头的瞬间,心底都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道混沌迷糊的声音:莫回头,回头万劫不复——
  
  他脑子里生了锈似的,想着,万劫不复?万劫不复是什么来着?
  
  他就这么一直走,直到前方出现一座桥,桥中有个凉棚,棚里的桌上,趴了个人。终于见到个人,顾恽走过去,准备向他打听一下这是何处。
  
  顾恽走上去在桌前站定,趴着那人看身量是个青年,一只胳膊蜷着将脸严实的埋在里头,另一只直愣愣的伸开,腕子垂下去,上头的皮肤细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顾恽站了一会,见那人毫无危机意识,一点转醒的趋势也没有,便伸手扣了扣桌子,轻声道:“兄台,醒醒。”
  
  那人动了动,将头从胳膊里□,一张脸上全是衣褶印子,眼皮子使劲往开拉,眨巴眨巴全是泪花,看的顾恽有些愧疚,这是多久没睡了,醒来这样艰难。
  
  这人模样生的嫩,下巴圆润,看起来只比赵全大一点,他揉了两把眼睛,将眼睛擀面似的撑开一些,眼里蔓着一层碎光,看过来的目光却仍旧一望见底,十分清澈。
  
  小青年有些赧然似的揪了揪袖子,将上头的褶皱抹平一些,未语先笑,嘴角一咧就是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很和气的笑道:“对不住,睡过去了。”
  
  顾恽有些好笑,大路朝天的陌生人,自睡你的呗,有什么好道歉的,不过这青年一举一动都淳朴可爱,顾恽对他极有好感,便笑道:“是在下扰人清梦,才该道歉,对不住了。叫醒兄台,其实是想问兄台打听个事。”
  
  小青年正低头从桌子下拿出个破碗来,一边伸手去翻刚压在胳膊下账簿,翻书动静很大,书纸哗哗作响,闻言揪着一叶书纸抬头,不太习惯这么客气似的:“请说。”
  
  顾恽站在桥上环顾四周,发现河岸靠着来路那边,是一片娇艳的火红色花朵,灿烂夺目,沿着河流一路流到了很远的地方,桥那头是条稍微宽阔些的大道,不出几步远有个亭台,再远些,有间破败的门户,门匾低矮歪斜,不甚亮堂的视野里,很容易就被忽视了。
  
  门匾上的字被人刻意用东西遮住了,就在顾恽看过去的瞬间,有条人影凭空出现在门口,身量修长,绛红色衣袍,有些像西原的官府,只是没有补子。
  
  那人伸手就去推两扇破门,顾恽一边收回目光,正巧桌前的小青年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回看,顾恽没经心,接着说道:“是这样,我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
  
  谁料面前兔子似的青年突然跳起来,拔腿就往桥那头跑,一边跑一边怒嚎:“崔钰,你给我站住!不许进去!!!”
  
  ……顾恽有些摸不清情况,见那青年投胎似的跑得飞快,一溜烟滑下桥头来了个急转弯,玩命似的狂奔。再看门口推门那人,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面貌,却能很强烈的感受到捉弄意味,门已被他推开,他就站在门口看那小子狂奔,在人离他还有不远的距离时,抬起一条长腿就迈进去,笑道:“二子,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鬼的东西,本府君非得好好查找。”
  
  范二恨不得吐血,一半是跑的,一半是气的,念及此,他不由就有些悲从中来,想起自家司君还在的时候,树大好乘凉,自己过得多逍遥。那时这衣冠禽兽的崔府君,还是鬼五鬼六的谦谦君子,温和好脾气,有求都必应,谁知……
  
  司君走了还没一年,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他的跟班了,紧接着温柔似水的崔府君就来了个形象大挪移,突然变成了周扒皮,将自己可劲儿使唤,被打压奴役的跟狗似的,他连鬼都不放,简直丧尽天良。
  
  范二气势汹汹的扑过去,一把将崔珏搂住,自以为将人锁死了,吹鼻子瞪眼怒道:“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破门而入,你这贼!” 
  
  崔钰在地府带的太久了,觉得日子过得人间的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日复一日刻板循环,可现在他找到点乐子了,那就是看范二吃瘪,鼻子猛皱眼睛怒瞪眉毛高挑,小狗似的,看着就逗得很。
  
  崔钰抿嘴直乐,眼里全是故意的取笑,面上却端的十分宠溺宽仁,他一把提起范二的后领子,将人往外撕,先给了他一大棒子:“二子,你再这么对我大呼小叫,如此僭越,被楚江王手下的小鬼听去了,又得抓你去浸忘川水,你说你这傻孩子,光记吃不记打,实在不妙!”
  
  范二被他一唬,真真切切被吓到了,想起上次自己当众骂了他一句,被恪守礼数的楚江王听到了,一张胡子拉碴的阎王脸本就黑的可以,当即真是能泛光了,气氛刹那就严肃下来,那阎王铜铃巨目一瞪,张嘴就是一声怒吼:“放肆!”
  
  范二记得自己膝盖一抖软在地上,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的忏悔,楚江王却执法严明,大手一挥就上来两小鬼,一左一右提着他咯吱窝将人提起来,要去泡忘川水,最后还是崔府君不计前嫌,出面说是玩笑话,这才逃过一劫,可范二对楚江王的深度恐惧,达到了闻之色变的地步。
  
  这会崔钰一提楚江王,范二精神上就崩塌了,鬼没有实质的皮肤,他却真实的有种鸡皮疙瘩群起的错觉,他莫名其妙就抖了一下,顺着崔钰的手劲松开手,闷头拉着他往奈何桥上走,边走边瞎喊:“走了走了,桥上都没人当值了,出了差错婆婆又要骂我了。”
  
  崔钰早就看见桥上有人了,因为这个才没有进屋,范二拉他,他也就顺着他的力度走,看向桥上那青衣人,越看目光里疑惑越多,他道行深,一眼就看透那鬼的人形里,其实只有三道魂,七魄不在这里,眉头一皱便问道:“二子,那魂是什来头?”
  
  范二大步迈走,闻言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刚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看路引诶。”
  
  崔钰知道和这迷糊货说不清楚,也不和他费口舌,预备上桥了亲自盘问。
  
  两人很快就回到桥上,顾恽礼数周全,一步也没走开,范二见这公子风骨天成又教养良好,心里对他很是喜欢,对他咧嘴一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啊差点忘了,这里是奈何桥。”
  
  他说完便松开崔钰往桌子上钻,埋在书本里飞快的翻起来。
  
  崔钰对顾恽点点头,仪态十分稳重,并不说话,心里却十分在意这人魂魄分离的形势。
  
  顾恽听见奈何桥三个字,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些什么,有很多言语,还有一个人,那人有张英俊精致的脸,身量高挑修长,总是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裳,最为异于常人,是那头雪色的长发。
  
  顾恽一怔,心里泛起深刻入骨的熟悉感,脑海里浮现的那张脸平静无波,可顾恽十分肯定,他笑起来,左边嘴角上会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会有些小天真和羞涩,迷人的要命;他心口有颗黑痣,米粒大小;他后腰上有块胎记,颜色浅褐,状如簪蝶兰……他是,他是——
  
  顾恽目光混沌起来,他使劲想,还是想不起他是谁,他莫名就觉得非常惶恐,这样熟悉的人,自己居然记不起他的名字了,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
  
  范二一边翻,一边端起碗念叨:“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一碗孟婆汤下肚,三千红尘皆过渡。”
  
  随着他的诵念,碗里开始慢慢渗出黄亮的清汤来,莹莹润润的,和茶汤相似。范二将水碗递过去,对着顾恽笑道:“喝吧,喝了好上路。”
  
  顾恽心里很是抵抗那碗清汤,总觉得喝了之后会错别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有着一种很诡异的牵引力,让他没法拒绝,他手指蜷了几下,有些受蛊惑似的伸手接住那碗汤,抬起手腕往嘴边凑。
  
  范二还在狂翻,一边抱怨:“诶呀在哪啊,这些日子过桥的鬼魂实在太多了,生死薄都记不下了,鬼差写的潦草又错乱,我眼都要看花了啊,真烦。”
  
  崔钰没理他,看着那青衣人将药碗抵在唇边,魂魄里流动的意识是抵制,动作却不受支配,脸上不自觉,有着很浓很浓的悲意。
  
  崔钰想了一下立刻了然,心道,八成是因为这人魂魄不全,受彼岸花的影响较深,说不定,他的智慧、记忆、功德,全部都不齐全,可能他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崔钰垂眼苦笑一下,这种魂魄分离的人,都是不肯死的,对俗世执念甚深,不惜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余留精气在人间,最终,不过是自找苦吃,报应都回馈在自己身上,喝了孟婆汤的残缺魂魄跳下轮回台,转世不是痴呆就是傻子,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就是上一世不肯投胎的报应,何苦!
  
  念及痴傻,崔钰突然想起孤魂司里那个孤僻冷漠的容颂语来,他想,他在地府赎罪积德,如今是否得偿心愿,和他的心上人,两厢厮守了?
  
  范二突然叫起来:“啊,找到了,顾恽,上元二百八十九年,生于束州……” 
  
  与此同时,死寂的地府里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十年香樟木,百年白首约——阿恽,我备好丝绸两箱,等你回来成亲!
  
  崔珏脸色刹那巨变,叫道:“别喝!”
  
  顾恽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嗓子眼正灌下一口孟婆汤,他迷雾遮挡的眸子清明起来,心里剧烈的疼痛起来,终于想起那人的名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结发同心

  
  月色如洗,清辉撒尽。 
  
  市井褪去白日的繁华喧嚣,转为静谧安详,月色共灯火,夜色不甚浓,路上行人少,只影悠悠。
  
  怀南王府白昼里就大门紧闭,主人家不见客,却不是因为出门在外。事实上,王府里头动静极大,三五吆喝着,仆从奔跑着,满院子张灯结彩,喜气的大红浸透眼帘,热闹非凡,到了夜里,更是灯火辉煌,璀璨异常。
  
  近邻的太傅和仆射家听见动静,派人出来查看,却被一扇大门遮挡视线,不得其中闹事为何,只晓得,自打老王妃过世,这府里凄清冷寂的,许久没有这么闹腾过。
  
  王府内院大堂,一片喜气洋洋,烫金的大幅双喜贴在祥云暗纹的门厅上,案台上摆设瓜果香炉,两旁插着印了龙凤呈祥的红色对烛,素色的帘帐换成了金丝红帐,梨木太师椅上系着团花红绸缎,全是成亲的布置。
  
  管家福伯一身团福字绛红员外袍,正指挥着小厮们搬鼎取香烛,青铜鼎搬过来后,他看了看天上月亮,转而对着小厮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将老王爷请出来,你去将小王爷和顾公子请来。”
  
  小厮得令,撒开腿就奔了出去。
  
  赵子衿一身喜气的大红,坐在床榻边上,动作轻柔的给顾恽穿着衣裳,前来更衣的赵全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衣帽腰带和靴子。
  
  他素来都是红衣打扮,并不是对红色有多么偏爱,只是前世的习惯改不过来,沾了血看不出来方便。今日却是真心喜欢,一身衣裳披在身上,再给顾恽换上样式相同的,莫名就有种牵连的感觉,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和他,不止心意,连身份也绑在一起了,结发,多么美好的一个字眼。
  
  顾恽闭着眼,陷在大红的鸳鸯锦被里,身上又是同色的红,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他多日未进食,仅靠赵子衿以口相哺外加内力强行灌下些药汤续命,消瘦的很厉害,几乎有些脱了形,颧骨微微凸起,之前的风流倜傥都不见了,看起来七分似鬼,除了一口气还吊着,和死人几乎无异。
  
  想起这人在记忆里温润模样,笑起来春风拂面似的和气,后头的赵全鼻子一酸,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心里觉得顾大人太苦了,可王爷更可怜。
  
  赵子衿听见身后有刻意压制的吸气声,倒是什么反应,今儿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他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一边给顾恽拉平衣领,手下的肋骨突兀,他在心里笑着唾道,呸,你个不省心的,抱你睡觉都烙的慌,一边头也不回道:“赵全,把东西放在床头,去洗把脸,然后到门外候着。”
  
  赵全见他还在笑,哽了一声,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变着调子诶了一声,将托盘搁在床头,摸了把脸转身就奔了出去,跑的远了,还能听见捂在嘴里的呜咽。
  
  门被从外头阖上后,赵子衿伸手穿过顾恽腰下,将人稍微抬起些,把腰带从缝隙里塞过去,再松手捡起腰带两端,拉起来扣在他小腹前。腰带在顾恽腰线处,将喜服束出一道内收的弧线,显出细瘦的腰身来,他本来就腰细,这会瘦的几乎能和庚楼月的楚腰女子有的一拼,赵子衿用手量了量,这才褪了懵头懵脑的欢喜,觉得心酸不已。
  
  他给顾恽穿了靴,将人抱起来靠坐在身上,拿起梳子给他梳头,久未进食,他头发枯槁发黄,在床上呆久了,凌乱打结的厉害,杂草似的,摸上去粗糙发涩,记得他以前满头青丝黑亮细软,缠在手里柔滑冰凉,感觉可好。
  
  篦子梳上去,滑不了几寸就卡死,赵子衿舍不得拉扯他,也没伺候过给人梳头,十分没有经验,只能撤开了换一把头发继续梳,弄了半天也没梳顺一缕来。他便越来越烦躁,越想越悲哀,觉得命运就像这一团乱麻似的纠结发丝,将他和顾恽逼到了无路可退的窄小犄角,进退不得,舍不得那点生的希望,一直等一直等,却丝毫看不见转机。
  
  他痛苦不堪的将脸埋进顾恽那披着一团杂草似的头发的颈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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