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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尽欢-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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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时分,御膳房特特地做了糖醋熏鱼,切地小条小条地沁满了浆汁,周边点缀了精致小巧的花雕,骨刺皆去,芳馥扑鼻。
  含在嘴里咀嚼了几下,便让侍食太监夹了一块到皇儿碗里,那时的皇儿面色已然不善了,却只小幅度地拢了拢眉,拈起筷子在白嫩的肉上点了一点,抬眸怯怯地道了句:“父皇,这是鱼吗?”
  表情带着点抗拒,眼神里尽是挑食小孩的委屈,皇儿淡雅的脸说不出的可爱。
  不自觉地笑笑,而后温柔地回道:“是啊,浅海鱼,千里迢迢运回京师,换了几批海水,好歹还是生活着送到了御膳房。”
  皇儿的表情愈发僵硬,筷子半晌没有动,挑眉的小动作勾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便问道:“逝水不吃么?挑食对身体不好哦。”
  皇儿没有回应,点在碗里的筷子都快把鱼肉搅烂了。
  “唔,看来逝水很少吃鱼啊,这样可不行哦,对身体不好呢。父皇记下了,以后晚膳时分桌上要多几道有鱼的菜,把逝水以前少吃的都补回来。”
  皇儿脸上陡然现出了视死如归的神色,右手抖了抖便夹起鱼块,看着像是屏住呼吸了一般将它塞进了嘴里,而后一口咽下,狰狞了小脸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不是,不是父皇想的那样的……儿臣不挑食,只是这个鱼,这个鱼它……”
  “它怎么样?”兴致一起,自己乐地托起腮帮,一脸认真地等待起皇儿的下文来。
  “它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儿臣只是见它做的好看,所以舍不得吃它。”皇儿呼哧呼哧地编派出几个形容词来,明润眼眸已经逐渐氤氲起了疑似泪水的光泽。
  “入口即化?怪不得逝水一口就吞下去了,也不嚼一嚼。”
  “嗯,嗯,吃起来味道比看起来还要好,比儿臣以往吃的好上太多了。”皇儿白皙的两颊悄然泛红,喉头一颤一颤地好像在排斥刚刚经过的鱼肉味道,嘴上却还在澄清着‘挑食’的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眼前活色生香的图景实在太过好玩,自己终于忍不住心里邪恶的想法,起身亲自夹了块鱼肉,也不顾‘菜不过三口’的先祖遗训,立马就将筷子伸到了皇儿嘴边,一脸好好父亲地道:“这回细细品一下,一定更好吃。”
  “父皇。”第一声,皇儿扁了扁嘴,眼里尽是恐惧,清越的声音带着颤音,唤地自己一阵酥麻。
  “父皇!”第二声,皇儿惊恐地看着自己铁了心送过去的鱼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
  “父……皇……唔……”第三声,趁着那‘皇’字出口时的小嘴微张,软绵绵的鱼肉顺手就丢了进去,而后浅笑着收回手,满怀期待地等着皇儿的反应。
  ……第一秒,皇儿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不挑食,所以乖乖地将鱼肉含在嘴里,细细咀嚼起来,但是面部不受控制地,惨不忍睹。
  第二秒,皇儿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毫不遮掩地怨愤起来,狭长清浅的瞳眸却是透着浅红的媚色,亦嗔亦诱,还带着小小的委屈。
  第三秒,皇儿喉头一紧,看似咽下去了。
  第四秒……没有那么慢,几乎是第三秒的一瞬间,只听得‘呕——”的一声,眼前便一片狼藉。
  真的是一片狼藉,抬眼时但见皇儿抿唇,掩住起起伏伏的胸口,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面前的自己袖口的一滩湿渍,唇角还残留着呕吐后少许的残留物,散落的发丝遮掩了眼中的神色。
  还未等自己出言,宫人太监便跪倒了一地,哆嗦地口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有的甚至还自动打起了耳光,生怕自己迁怒,像以前侍食出错那样来个一众掌嘴杖责,或是盛怒之下鞭笞至死。
  东间雅致,杯碗盘碟合意,一时间用膳时的轻松氛围便已然消失地七七八八,只剩了一干人等悲悲切切的乞求讨饶声,腻歪地如同驱之不去的蚊蝇。
  半晌,皇儿方才平复下被鱼肉刺激的肠胃,收回了之前失态,袅袅做起了请罪的事。
  出乎意料,又也许在意料之中的,皇儿只是离开膳桌,掀起下摆跪下身来,盈盈一拜,从容地道:“儿臣近日脾胃不调,请父皇恕罪。”
  鼻息间已经缭绕了呕吐物特有的酸臭味,原本干净地纤尘不染的袖袍浸润在污秽中,而皇儿面上,似乎毫无愧疚之情。
  只是不知为何,素来喜爱干净,连别人筷子沾染过的食物都接受不了的自己,只是淡淡地抄起腰际的佩刀,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弄脏的边角,而后扫过眼去,对着跪倒一地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道:“告诉御膳房,今日的糖醋熏鱼味道不佳,倒有催吐的功效,罢了主厨,染指此菜者官降一品。”
  一语既出,哀求声顿时喑哑,连镇定赔罪的皇儿脸上都浮现出了难以置信,转而羞惭敛眉的神情。
  其实何止他们,连自己,都被过于明显的袒护和移迁罪责吓了一跳。
  但是,自己不得不这么做——将污秽之物吐在父皇身上,已是不敬之罪,就算施施然道声‘脾胃不调’,也无法安然逃脱庭杖之责。
  不知因何原因,反正自己决计不会命人将皇儿拖倒在地,狠狠杖责上几十下,但众目睽睽的是皇儿毫无诚意毫不畏惧的负荆请罪,甚至呕吐的借口都是信手拈来,让上位者无法就此宽恕犯错之人。
  闲传宫事的本领,宫人们自然是有的,若是自己就这样放过此事,那几天后各个妃嫔王孙,甚至达官显贵的府邸内,便会盛传一个消息:
  大皇子殿下在晚膳时吐了皇上满身,皇上却并未追究此事,而是一笑而过,全无责罚。
  如此,自己对皇子的偏向和喜爱,乃至捕风捉影的‘定下太子’,便即刻沸沸扬扬了。
  ——自己莫非已经不舍得,让皇儿卷入无谓的风波了么?
  '85'第三十一章 猫鱼之争(三)第三十一章猫鱼之争(三)“父皇,儿臣……”
  “嗯,午时尚早,逝水陪父皇先去书房画幅画如何?冬雪快来了,丹桂已谢,梅花点点更殷红别致呢,父皇等不及要留下心中梅花绽放于皑皑白雪的光景了。”
  “父皇,儿臣脾胃……”逝水的下半句话卡在喉头,看着尽欢帝的衣角翩飞,留给自己的背影都渐行渐远了,只能低低自言自语了句‘脾胃不调,怕又会吐了’,而后快步跟上。
  永溺殿内的书房,窗开向了太阳,对着满园应时应景常移常新的林木,不独代代诗人咏颂的细雨飘雪引人遐思,甚至连狂风秋霜都含情脉脉。
  因而作画之时,只消向着窗外瞥上一眼,那构图框架便自然而然的全是意境漫漫,美不胜收的了。
  但是现在,窗关上了,而那一树的冬梅花苞,也一并被拒之门外了。
  “父皇不是要画梅花么?”逝水侍立在书桌旁,掌心拈着细腻的椭圆形墨锭,力度适中地在端砚上研磨着,头却偏向了紧闭的窗户上,略带疑窦地发了问。
  “是啊,父皇说了要画‘心中’的美景啊,与外面苑子的风光无关,而且,现在反正也没有下雪呢。”尽欢帝安然坐在圈椅上,上身前倾,弓起手背来托着腮,幽深的眼眸钉牢在逝水身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到现在,仍然会一不小心就被皇儿夺了关注去,就像之前教授孝经,调教琴瑟,协同书画,同桌用膳,御花园漫步,共赏周遭小国上贡的新鲜玩意儿……还有现在的,甚至只是站着研墨的动作,自己的眼睛,仍然舍不得错了开去。
  看皇儿因为自己方才提及的‘鱼香稣烙’而轻拢了眉心,手中虽是细细地将墨锭打着转儿,眼角却慢慢溢出了忧色——对‘鱼’这种食物的,从心理到生理都厌恶反感到了极致,却必须,而且即将面对的忧色。
  虽然已经习惯了皇儿淡雅的眉眼,不落尘世的风姿,却仍然沉溺于他可爱的神情,失措的举止,和被自己假作无视的辩驳,光是想着而已,心中巴不得就想逗弄他。
  啊呀呀,这算是恶趣味了么?
  “父皇,好了。”逝水轻车熟路地将墨锭放回匣子内,抬了眉,乖顺地像只小狗。
  某一瞬间,尽欢帝仿佛看到了一条毛蓬蓬的尾巴,在逝水尾骨上摇啊摇的,没了个完。
  于是尽欢帝笑笑,起身佯装在宣纸前度量,眼角却瞥向了逝水那边,温声说道:“研墨时人心要正,墨才会正而均匀,父皇看现下这墨似乎有所偏斜梗涩,逝水方才不专心了吧?”
  “父皇……”
  “逝水在想什么呢?午膳么,孝经么,还是父皇提及的手炉?”
  “儿臣在想,嗯,午膳,儿臣……”
  “午膳还要好一会儿呢,逝水这就饿了?”
  “不,不是,儿臣脾胃……”
  “嘘——”尽欢帝将手指轻点在逝水唇瓣上,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怕惊扰到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说道:“逝水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逝水讶然,而后顺从地偏头,沉默,静静地听了起来。
  门边偶有宫人悄然走过,群袂相擦,靴底触地;窗外偶有风过,花叶相交,落红翩跹;房内偶有两人的目光相逢,心跳相抵,互不干扰。
  将手指收回来,尽欢帝偏过头来,自然地倚靠在桌沿,心绪早已不在所谓的作画上:
  皇儿认真的样子,突然显得有些笨笨的执拗,难为自己只是为了转过午膳的话题去而随便挑了句话,竟还能搭上这样好玩的景色。
  于是尽欢帝假戏真做,恍然,欣喜地倾听着,只邪肆的凤目不时扫过逝水愈发迷惘的脸,眼底的笑意逐渐地,就溢出来了。
  然而还未等那笑意牵动薄唇,尽欢帝的耳朵里就填进了‘笃笃’的声音,舒缓有序,不过四下便倏然停止,只尽欢帝的表情,在它刚出现的时候,便陡然严谨了起来。
  逝水自然也听到了,因为自幼练武,如今内外功均属上乘的关系,他听得比尽欢帝,还要清晰上了几分。
  他还知道那个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从多高处传来,是怎样用食指中指合并叩击墙壁而发出的声音。他甚至听得出来,扣墙的人从容镇定,节拍行云流水,动作轻车熟路,而且完全没有怕打扰到尽欢帝的忧思。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除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困惑之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更没有起好奇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获悉尽欢帝的一切,即使,心中想要了解自家父皇的情绪愈发明晰,愈发强烈。
  “嗯,今次就让父皇独自作画吧,逝水先行回东间,若是午时到了父皇还没有来,逝水就先用了,父皇回头命人再上一次便好。”尽欢帝看着一边的砚,眼里的忧色逐渐明显起来,甚至连让逝水离开的借口都不愿周全些了。
  “是,父皇。”逝水却并未显露困惑,只单跪下左膝来低了低头,而后顺从地便走出了门去,背过身妥帖地阖上了门,头也不回地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尽欢帝看着逝水离开,而后静默了片刻,便坐回圈椅去,沉声道:“宿尾,非要挑在这个时候么?”
  房中静默了半晌,而后方才回应起一个慵懒诱人的声音:“主人莫怪,主人让宿尾调查的事情,每七天便要上报一次。近来主人似乎没有主动召宿尾的意思,眼见着七日之期将至,宿尾要不积极着点儿,等过了时候,又该被主人说‘玩忽职守’了。”
  “啰嗦。”尽欢帝有些不耐烦地敲击着书桌,冷冷地丢出了两个字。
  “主人说的是。”宿尾却是顺从地接过鄙薄,而后柔声道:“宿尾便是啰嗦着让主人有些时间,来准备着接受宿尾的调查结果,这些时日里主人与大皇子殿下相处地愉悦,怕早已忘了‘福满堂’这回事了吧?”
  '86'第三十二章 猫鱼之争(四)第三十二章猫鱼之争(四)“直接说结果。”尽欢帝克制住颤抖的尾音,眼神焦灼,叩击书桌的食指也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是,主人。”宿尾伸手掩了下黑色斗篷,而后从容地道:“如宿尾先时所言,福满堂人流量大,地下一层更是鱼龙混杂难以计数,故而,宿尾仍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尽欢帝叹息般重复了一遍,语调却是不自觉的如释重负。
  “主人对大皇子殿下动了真心。”宿尾唇边泛起戏谑的笑意。
  “绝无此事。”尽欢帝不阴不阳地回绝,笑话,不过听到没有查到皇儿去过福满堂的消息,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
  “敬事房的太监,已经许久没有记下主人夜宿它殿的时辰了;主人的膳桌上,一直便有了大皇子殿下的位置;御书房本是批阅奏折接见重臣的地方,主人却将之大材小用改为传业授道之所;主人素来习惯独自弹琴题字描丹青,现下一直留着殿下在旁研墨……”
  “够了。”
  “世间少有的雪山狐裘,永溺殿专属大皇子殿下的房间……”
  “够了!”尽欢帝的手掌拍在书桌上,力道不轻不重,气势却是排山倒海。
  如若面对的是一般臣下暗卫,自然立时噤声再无他言,然而此刻,单膝跪地一一历数的是宿尾,是从小便在尽欢帝身边神出鬼没,尽欢帝登基之初便主动加入暗卫阵营的宿尾。
  所以,这阵心虚的恐吓毫无作用。
  “主人心中必然清楚地很。”宿尾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人生在世,何苦把自己裹地太紧,主人也是时候敞开心相信一个人了。”
  “宿尾。”尽欢帝的口气是不想被打扰的厌烦,眼中却已经开始明灭不定。
  “宿尾不知大皇子殿下意欲何为,主人也知其隐瞒了不少秘密,但殿下所言所行,主人便可看出殿下于主人无害。”宿尾妖娆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掩起了莫名的情绪。
  “宿尾!”
  “主人第一次见宿尾时,才四岁,但主人可知,宿尾已在主人身边整整三十年。当年主人出生之时,落雪满园,天气森寒,然先帝未在床畔。其后十五年,先帝沉溺于炼丹房,时时流连忘返,自诸位皇子离京之后,主人身边再无他人。”宿尾细细回忆着,殷红的唇不知何时已经抿起,仿佛尽欢帝孤寂的往事中,还混杂了他自己不想触及的伤口。
  尽欢帝沉默,眼神跳过宿尾的帽檐,飘忽地不知所终。
  “主人登基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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