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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凤髓-第18章

小说: 凤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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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方金玺,万里江山抛向一边……
  那个总是淡淡蹙眉,对庙堂之事毫不关心的六皇子,原来真的不过就是皇宫之中一个寄客而已。
  那个总是以一盘棋,一杯茶默默迎接自己的弘明殿主人,原来真的不过就是等着跟自己下一盘棋而已。
  想到这里,白清扬展开扇子掩着嘴,哈哈大笑两声:“妙哉!妙哉!江山这东西,可不就是无趣的很!”
  白鸾的身影在林间道上渐行渐远,身后乖巧地跟着一个又呆又好玩的柳传羽,白清扬看在眼里,眉梢眼角含着笑意,竟然忍不住对白鸾生出几分羡慕来。
  与白清扬别后,白鸾与柳传羽回到君和关下,守关将领一见白鸾,吓得屁滚尿流地连忙冲下来将六皇子迎入关去。
  君和关左右都是高山,石壁陡峭猿猴愁攀,关口屯驻着重兵,关下一点风吹草动都如临大敌。太阳高高升起,正午将近,雪水在山石的缝隙中汩汩流淌,山谷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柳传羽随白鸾穿过营寨,径直走向白鸾的住所,白鸾屏退屋中伺候的侍从,然后闭门,让柳传羽与他相对坐于榻上。
  白鸾向他道:“行功时热力外溢,以免心浮气躁,将外衣解了。”
  柳传羽一听,脸色立即变红。
  白鸾知道他想多了,只笑一笑,将外衣解开,盘膝坐在他对面。柳传羽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时不时瞟向白鸾中衣领口,沿着那白皙细腻的脖颈往下看去,只能隐隐见到一小块锁骨间的肌肤,还未运功,便开始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白鸾见他这种时候也能犯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手指一弹,一道气流打在柳传羽眉心,柳传羽痛得哎哟一声,这才回过神,发现白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大感尴尬,慌忙收敛心神,解了外衣与白鸾对面而坐。
  白鸾道:“昔日佛祖树下冥思,腹中饥饿,有一白孔雀衔来花果,喂食佛祖,佛祖感念白鸟投食之恩,于是将修习不死之身的心经说与白孔雀听,这经文的内容,就是《髓经》。不动明王的宝瓶上刻有两篇经文,一篇是《大德缘通经》,当初托莲女就是偷练了《大德缘通经》才致走火入魔……而另外一篇,就是《髓经》。”
  柳传羽灵机一动:“你交给我的‘死生歌诀’其实根本不是《玉函经》里的内容,而是《髓经》里的心法?”
  白鸾点头:“不错,我当初怕你说漏了嘴惹上性命危险,故而假托《玉函经》将心诀教给你。《髓经》分为里八阙和外八阙,‘死生歌诀’是外八阙,十几年前亘迦就教你过,如今你应该终于融会贯通,现在我将里八阙说给你听,你随我一同调息。”
  柳传羽应声闭上双眼,双手推出与白鸾并掌,排除杂念,耳边白鸾一字一字念出心经,柳传羽随着白鸾口诀,运转体内真气,不知不觉中,感到胸腹四肢之中另有两股隐隐的寒热气流涌现出来,时而交融,时而分散。他心知这便是合生万物的阴阳炼化之气,这两道气流顺着手掌流入白鸾体内,一个周天之后又从白鸾体内返回,两气此消彼长,阴阳互生,越来越强。
  柳传羽抖擞精神,心中欢喜,不出两个时辰,原本被金针封锁得一点也不剩的内力渐渐增加,渐渐充盈。
  白鸾和柳传羽两人从一回君和关起便闭门不出,自正午一直练到夜幕降临,不眠不休,也不疲倦辛苦,只觉得世间万物皆在意念之外,脑中空茫一片,好似进入了太虚幻境,耳中梵音袅袅,眼前烟雾茫茫,不知今夕何夕。
  一夜过去,直到第二天天明,日光从窗外照到榻上,柳传羽才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睁眼,正见到对面白鸾合掌收功,额上挂着几滴晶莹汗水,柳传羽心里一疼,正要抬手去给他擦汗,白鸾张开眼睛,按下他的手道:“你先别动。将金针从口中逼出来。”
  柳传羽听罢,闭上眼沉下心在体内寻找,一昼夜的运功令他好似在体内长出一双眼睛来一样,敏锐非常,不会功夫便察觉出那枚金针所在。体内气流也完全在他的意念控制之下,只消一个念转,他便感到一道凉凉的寒流从喉中浮起,张开嘴,将一枚细如牛毫的金针吐在手心。
  白鸾一见,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柔柔一笑,柳传羽一时看得呆了,那笑颜竟是要比初春桃李还要明媚上好几分……
  正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人声,继而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他昨日便回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然后又听见逻珊道:“小主人,你先等等……”
  白鸾眉间一蹙,立即起身披衣,往外间走去。
  柳传羽心中不安,想到丹增一直以来对自己种种憎恨不满的缘由,也赶紧跳下床榻,追着白鸾跨出门去,一出里门,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连连暗道糟糕。
  丹增站在屋里,见白鸾和柳传羽一先一后走出来,而柳传羽竟只穿着中衣,脸色好比五彩染坊,先是青白,而后怒火中烧,连眼睛里都浮现出血色来:“你们……你……”
  丹增看向柳传羽的眼神,从前柳传羽还能傻乎乎地误以为是恼羞成怒,此时他心里清楚明白,这是完完全全的、恨不得杀了他的意思了。
  白鸾神色如常,他见丹增被逻珊扶着,于是走过去,掀开他遮面的红绡看了看他脖颈,然后道:“丹增,你没有服心血草。”
  丹增挥开白鸾的手,一手揪住白鸾衣襟:“你还记得管我的死活?”说罢指向柳传羽,“你不是让他走的么?为什么又找他回来?”
  白鸾扭头看了柳传羽一眼,柳传羽点头回到里间去,他听见外面丹增和白鸾继续争吵了几句,叹口气,穿上外衣。
  等柳传羽再走出房间,丹增和白鸾已经走了,逻珊在屋里,柳传羽问她:“丹增不肯服心血草?”
  逻珊点点头。
  柳传羽说:“他在哪边?我去看他。”
  逻珊皱起眉,犹疑道:“这样好吗?小主人他……”
  柳传羽道:“纵使不好,我也不能当做事不关己。”
  逻珊道:“也罢。”于是领着柳传羽走出屋子,往寨中另一边简陋小楼而去。
  那小楼临时搭建,不过两层,柳传羽刚一上楼就听见丹增和白鸾的说话声,房门并未关上,柳传羽就站在门口,见丹增坐在床上,背靠枕垫,白鸾正端着药,用勺子细心地一口一口喂他。
  用完药,白鸾将碗勺放在一边,丹增道:“你已经将事情都交给韩琦了?”
  白鸾应了一声。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要中原人的江山?”
  “嗯。”
  “那……毂汗王真的死了?”
  白鸾点头证实:“确实死了。”
  丹增双肩颤抖,低下头,发出微微的呜咽之声,白鸾将他搂进怀里。
  丹增靠在白鸾胸口,戚戚然道:“鸾儿,你要丢下我跟他一起走吗?”
  白鸾轻轻抚着丹增头顶:“我带你一起走,我们去西域,去找‘凤髓’。”
  丹增道:“我不要,鸾儿,我不要你跟他在一起,我讨厌他……”
  柳传羽站在门口深深叹息一声,然后扭过脸向逻珊示意,逻珊转身去了。
  柳传羽走进房间,白鸾听见声音,并未回头,而是对丹增说:“丹增,我自幼孤身一人,没有父母兄弟,更没有亲人友人,还未记事便被人送上雪山做了活祭,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直到天魔峰遇劫,我凑巧存活下来,被你母亲收为弟子,此后便有了归宿。亘迦与我恩重于山,你孤弱无依,她迦临终将你托付与我,我自小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即便不是为报答亘迦的恩情,也决不可能弃你于不顾……”
  丹增听罢,双臂紧紧抱住白鸾的身子,心痛难抑,瑟瑟颤抖。
  白鸾继续道:“但我并未与你说过,自出生以来,我从未有一件事情是心之向往,开心愉快。被送上天魔峰,是被人挟持,无力反抗;随亘迦习武,是师恩难却;后来亡命天涯,躲入皇宫,又是性命所迫,身不由己;直到亘迦死后,为了在皇宫中有一己之地,假借皇子身份,也是受先皇恩遇,为避一时之祸端……直到如今,我回想起来过往种种,唯有和一人在一起时,我才是真正地轻松、快乐,哪怕周围疾风苦雨,惊涛骇浪,只要与他一起,便觉得一切磨难总会过去……”
  丹增听他这般诉说,靠在白鸾胸口低声道,“真正地轻松、快乐……你说的,就是那个大混蛋,大白痴,是不是?”
  白鸾轻轻“嗯”了一声,“他虽然有点呆,又有点顽劣油滑,但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天然纯挚,只有他在我身边时,我才是真心实意地欢喜……”
  柳传羽站在两人身后,听罢白鸾的话,身上一股暖流四处奔荡,激动得如风中树叶一样扑簌簌颤抖起来。
  丹增自白鸾怀中抬起头,看向柳传羽,他脸上面纱已经取下了,雪白面上那些可怖的红色瘢痕竟然褪去许多,变得漂亮起来。一双乌沉沉如星子如湖水的凤眼娇媚地泛着红,噙满泪水。
  柳传羽见丹增这种神情,对他怀有的无数歉意哽咽心头,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期期艾艾道:“丹增……我……”
  丹增一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默默重复着白鸾的话:“真心实意地欢喜……真心实意地欢喜……”
  语罢良久,他扭过头对柳传羽道:“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必管我。”
  ☆、八叶心魔之卷·其之六
  丹增说完,白鸾已知晓他的心意,并无一句多话便离开房间,将柳传羽留下。
  是夜,白鸾传韩琦入关商议隔日攻伐大计,秉烛夜谈,通宵不眠。而柳传羽则案前塌后地为丹增端药递水,心中愧疚,只是默默地服侍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丹增只不理他。
  夜深以后,丹增咳了一阵便沉沉睡去了,柳传羽坐在榻边,望着丹增瘦弱至极的脊背,眼前渐渐浮起丝丝水汽。
  模糊的视线里,他又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在山中玩耍,半人高的苜蓿开满了大山包围中的野地。
  可恶的小传羽趾高气昂地抓住了丹增一只细细的脚,丹增拼命用力甩开他,爬进苜蓿丛里,传羽看着缩在紫色的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小不点,非常恶毒地说:“不用躲了,你逃不掉的,你这个丑八怪。”
  “你才是丑八怪!”苜蓿草丛动了动,小不点爬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传羽哈哈大笑,心里舒畅了许多。他故意扯开嗓门对着田野大喊:“丹增是个丑八怪!没人喜欢的丑八怪!”柳传羽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在开满苜蓿的原野上一遍遍的回响。
  丑八怪……
  那个时候,丹增只能躲在草丛里默默哭泣吧?
  柳传羽卯足劲耻笑打击他,唯有陶夭对他关心爱护,也难怪丹增如此恋慕陶夭了。
  幼年时候,陶夭也是这样照顾丹增,丹增病得重时,陶夭便会伴在他床边为他解忧,陪他说话,直到半夜。那时的自己只觉得因为丹增的缘故,陶夭对自己疏忽冷淡许多,往往对那个容貌丑陋的孩子心生嫉恨,寻隙便要作弄嘲笑他。
  丹增那时候不明白柳传羽为何对他那样刻薄,只道柳传羽总是叫他丑八怪,必定自己是生得十分丑陋、令人嫌恶,为此一直心伤不已……
  夜里丹增发了热,在床上辗转反侧,阵阵抽搐,柳传羽守在床边,连忙为他输入真气,痛苦稍缓。半夜过去,柳传羽忙得一头大汗,丹增的情况才略有好转,背过身去面向里侧睡着。
  柳传羽听他呼吸绵长平缓,知他并未睡去,只是仍旧与他气着。
  望着丹增的背影,柳传羽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丹增还是不与他言语。
  柳传羽踟蹰着,低声道:“我从前总是欺负你,是因为那时候陶小夭对你爱护有加,我心中委实嫉妒吃醋,对你十分地不好,我,我现在是万分后悔的……”
  丹增没有回答,但气息微微有些转急,柳传羽便继续道:“从今往后,我会用尽全力向你赔罪,给你寻医问药,换你原谅。哪怕要花一辈子时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我不要!”丹增背对着柳传羽,瘦弱的身子裹着被子,渐渐蜷缩成一团,声音哽咽,“我不要你照顾,也不要你为我寻医问药!”
  丹增自幼长大,从未有一日脱离过药石针灸,处处需要他人照拂看护,一生不得自由自在。
  他虽然性格强横,然则内里却柔软脆弱,唯有白鸾,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可以尽情依赖倚靠。
  柳传羽虽然怜悯丹增悲苦,却不晓得他心中伤口所在,直说自己打算一辈子照顾丹增,何曾明白丹增最不愿意地便是被他照顾,受他恩惠,变成他的累赘。
  柳传羽听见丹增埋头在被子里,隐隐透出饮泣之声,心急之下说不出任何好话,只能讷讷地立在一旁。
  丹增捂着头哭了一阵,忽然又从被子里探出头,声音嘶哑道:“柳传羽,我要你一辈子也不能和鸾儿在一起,你答不答应?如果你答应,我就原谅你!”
  “这,这……”柳传羽一脸惊讶,为难片刻后,攥紧拳头道:“我没法答应。我这一辈子唯一就喜欢陶小夭一个,若是不能跟他在一起,那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哪怕你一生都不原谅我,我也不要与他分开,我就一生都给你赔罪好了!”
  丹增听罢,静静地顿了一会,然后忽然埋首枕中,大声哭泣起来:“你凭什么说你一辈子就喜欢他一个,你是坏蛋,是花心鬼,你明明说忘记就忘记,又喜欢上文仙,你才配不上他……”
  “那是……那是因为我不记得……”柳传羽被丹增叱得不知作何解释,心里憋了一股气,大声道,“即便是我不对,但我果真对他是一心一意,永远不会变。你信不信都没有关系,反正一辈子过完了,自然就见分晓。你硬要逼我跟他分开,我难过,陶小夭也会一样难过!”
  说罢这话,柳传羽转身走出门去,气呼呼地将门用力摔上。
  一声砰然巨响后,丹增反倒止住了眼泪,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帐顶出神。
  从丹增歇息的小楼出来,柳传羽心潮难平,只觉得一股又痛又恨的情绪冲撞胸口,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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