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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肖仁福作品精选-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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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方浩下班后跑到陈建军家,他妻子说回是回来了,但晚饭在外面陪客,可能要晚点回家。方浩想,单位里大部分的职工据说已入了股了,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就铁了心在陈建军家等。等到10点半,见陈建军妻子连连打着哈欠,方浩不好意思了,只得起身告辞。走到街口,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肚子咕噜咕噜叫得烦人,就到街边的露天排档上去吃蛋炒饭。

  刚吃完饭站起身,就见街口的的士上走下一个人来,方浩不禁一阵惊喜,赶忙朝的士走过去。那人一见是方浩,叫道:“表兄怎么是你!”方浩说:“好你个陈建军,你让我等得好苦!”陈建军说:“算我罪该万死,我受罚请客,让小姐给你按摩按摩,台费和小费全包。”说着,将方浩往街边亮着霓虹灯的美容美发店推搡。

  方浩把身子稳住,说:“我才不稀罕你请这个卵客,我有重要事相求,你一定得帮个忙。”陈建军见方浩的正经样,有些警觉,说:“是啥事让你等这么久?”方浩就把借钱的事和原因跟陈建军说了。陈建军闻言,沉默着不吱声。方浩的一双眼睛盯住陈建军的两片嘴唇,觉得在这暧昧的街灯下,那两片嘴唇青紫得有些怪诞。最后方浩不耐烦起来,说:“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借与不借,你都得说句话呀。”

  陈建军的两片青紫的嘴唇这才动了动,说道:“这次上广州弄了三部凌志,结果在韶关被查出来,罚了整整10万,把我的家底全赔了进去,现在车子还没有转手,你能否等我把它们转手后,再借钱给你?”

  也搞不清陈建军说的是真是假,但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浩又怎好逼他?方浩只好说:“你转手要多长的时间?”陈建军说:“这个说不准,顺手的话一两个月,不顺手三五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也很难说。”方浩心里说,见你的鬼去吧,掉头走开。

  大约已经超过11点,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起来,只有街两旁的夜总会、音乐厅,还有数不胜数的美容店、按摩院以及挂着旗幡的当铺,依然灯火闪亮,时有雄男靓女进出其间。方浩没兴趣关心别人的夜生活,只顾低着头无精打采走自己的路。想起学生时代,手头没钱,却从没被钱逼迫过,刚参加工作那些年,虽然厂里福利不高,只有些基本工资,也不用考虑自己是不是穷人。进财政局后,照理收入比原来多了几倍,各方面条件都好多了,竟然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穷光蛋。

  方浩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脚下的步子也多了几分沉重。

  这么一路走一路想着心事,不觉就到了人民医院的大门外。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绪低沉的方浩听出是喊自己的名字,于是掉转头去。只见街边的巷口飘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袅袅娜娜,几分妖娆。

  方浩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原来是曾红。

  尽管曾红已过了打绿伞、着粉红超短裙的年龄,但她那飘逸的身姿依然让方浩感到那么熟悉和亲切。方浩心头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和曾红曾有过的那段小小的旧事。那是方浩和夏雨的爱情因另一个男人的介入而出现危机的那段日子,刚师范毕业的曾红分进印机厂的子弟校,并在那个大雨将息未息的傍晚,走进方浩那伤感而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失意中的方浩立即振作了许多,两人的关系很快密切起来。但夏雨的影子一直笼罩着方浩,所以当曾红主动向方浩提出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方浩一直犹豫不决。曾红知道方浩难忘旧情,愤然与他断交,而夏雨也因那个男人的变心觉醒回头,跟方浩重修旧好。只是曾红以后好久都孤身一人,直到成了老姑娘,才勉强嫁给厂里一位工人,两年后又离了婚,至今没有再嫁。

  这天深夜两人邂逅街头,自然双方都有一丝意外和惊喜。方浩暂时忘掉刚才借钱未果的不快,问曾红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曾红说她到表妹家打麻将打到这个时候,想起明天有课,不得不找人接替,自己才抽身出来。又说方浩,这么晚还在街头逗留,不怕回去当床头柜(跪)?

  方浩本不想说出实情,但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做床头柜,还是为了得到曾红的同情,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了今晚的遭遇。

  曾红就拿方浩开心,说:“你堂堂的财政大臣,天天不离一个财字,要用几个钱,还得这么深更半夜的在外面求人?”方浩说:“我就知道你会开心。”曾红说:“遇事开心才是福,你要我忧国忧民,我还沾不上边呢。就是忧自己,也犯不着,只要厂子没停产,学校有点基本工资打发,我就会心安理得上几节课,课余再搓几把,算是第二职业,墙内损失墙外补。”方浩说:“你永远是个乐天派,怪不得你总是这么年轻。”曾红说:“真的吗?你不是逗我开心的吧?”

  方浩借着灯光,望着曾红那依然灿烂、姣美的面容,心想,她说得也许没错,杞人忧天又有何用?大约就靠的这种乐天知命的哲学,曾红才摆脱了爱情与婚姻的不幸,活得这么洒脱。方浩说:“我没逗你开心的义务,说的是真话。”曾红乐了,说:“感谢你的恭维!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恭维女人是男人的美德,我愿意为你的美德奖赏你。”方浩说:“奖赏我?”曾红说:“没错,你现在就跟我走。”方浩说:“跟你走?走到哪里去?”曾红说:“是的,跟我走,到我家里去。”

  方浩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这么晚了,还上你家去做什么?”曾红笑道:“你不是急需钱用吗?我有一个1万元的存折,你先拿去应了急再说。”

  闻言,方浩自然对曾红感激不尽,但他觉得自己从前就欠了曾红,如今再朝她要钱,这手怎么伸得出去?于是立在那里,迟疑着,拿不出迈动步子的勇气。见方浩这个熊样,曾红暗觉好笑。她深知方浩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说:“是不是向一个女人要钱,有失你男子汉大丈夫的风度?”

  说着,曾红趋前一步,把手臂往方浩的臂弯里一伸,挽住方浩,朝印机厂方向走去。

  这天晚上,等方浩从曾红家里回来,走进自己的家门,已经凌晨1点了。他换了鞋,走进卧室,准备去拿换洗的衣服,再上卫生间洗个澡。就见大床上的被子还叠得好好的,竟没有夏雨的影子。于是跑到儿子住的房间,儿子也没在床上。

  方浩心里不免忐忑一下,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他重新穿好那双沾满灰尘的鞋子,又匆匆出了门,来到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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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篇

  7

  方浩毫不犹豫,径直朝人民医院赶去。

  根据方浩的猜测,十有八九又是方之夏的喉炎急性发作了。方之夏自小体质就弱,稍感风寒,咽喉就脓肿起泡,诱发高烧。往往这高烧容易在睡下一个多小时突发,搞得夫妻两人手忙脚乱,只有急急往医院赶。方浩估计又是老情况,所以赶紧去了医院。

  来到医院门口,方浩的步子迟钝了那么片刻。他往两个小时前自己和曾红站过的地方瞥了一眼,然后才转身进了医院那道开着的侧门。方浩多次跟夏雨来医院给方之夏看病,对这里的地形、方位很熟悉,拐几个弯就来到了儿科急诊部。

  白天这里常常拥挤不堪、闹闹嚷嚷的,此时就静如止水,只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医生或护士在过道上出没一下。经过医生值班室的门口,方浩侧头往里瞥了一眼,见值班医生正低头看一本什么杂志,随便往外瞟了一下,又继续低下头去。方浩闪过医生值班室,直接走向最里层的注射室。

  白顶白墙白灯的偌大的注射室里,夏雨抱着方之夏蜷缩在墙角,他俩的上方,是白色的输液管和白色的倒挂的盐水瓶。

  一切都在方浩的预料之中。

  在门口稍稍停顿一下,方浩轻手轻脚走进注射室。抬眼去瞧输液管,只见那液滴缓慢地滴着,好像一个世纪才滴那么一滴,似要把时间凝固在那里。

  收回目光,方浩望夏雨一眼。夏雨两眼望着对面窗户外的夜色,仿佛并没发现方浩的到来。方浩用手在儿子的头上探探,烫得厉害,他便坐到夏雨边上,伸手欲把她怀里的儿子接过来,却被夏雨反手狠狠地推开了。方浩这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发现夏雨那抛向窗外的目光里,满含着愤怒和怨恨。

  方浩心想,偏偏自己晚上不在家时儿子生病了。这也难怪夏雨有气,深更半夜在这里给儿子吊水,丈夫这个时候才赶来。女人的气易生易消,方浩并没往心里去,只枯坐一旁候着。

  然而方浩估计错了,这回夏雨的气一下子消不了了,一直到第二个星期的周末。

  这天夜里儿子的吊针直到凌晨3点多才打完。护士抽走针头后,夏雨抱着儿子就走,依然还是气呼呼的。方浩只得在后面小心跟随着,不敢去惹她。回到家里,夏雨抱着儿子进了夫妇俩的大卧室,同时用脚狠狠踢上房门,将方浩关在外面。

  木然站在客厅里的方浩想进去跟夏雨解释一下,自己今晚是因为借钱才没及时回家。又觉得她正在气头上,解释也无用,只好作罢。走进儿子卧室的小床上躺下,想起今晚曾红说过的回家要做床头柜的话,方浩不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现在倒好,虽然还没做床头柜,却做了孤家寡人。

  第二天儿子的烧已退,方浩心里稍安了些,依然去上他的班。把办公室的杂事处理了一下,就去银行里取曾红存折上的1万元钱。把单子填好,递进取钱的小窗口,银行小姐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要方浩揿存折的密码。方浩这一下傻了眼,因为昨晚曾红并没告知密码。他只好把存折要回来,决定先去问曾红密码,再回来取钱。

  不想刚到门口,就碰上了曾红。

  曾红说:“昨晚忘记告诉你密码了,今天在讲台上忽然想起来,赶忙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就溜了出来,你果然在这里。”

  曾红替方浩取出钱后,说还要回去上课,跳上公交车就走了。方浩目送曾红的影子被公交车的大门吞进去后,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迈动双脚。回到财政局,方浩就往入股的地方走,心想,2万拿不出,先拿1万再说。

  交了款,问别人交款的情况,才知道除部分人交足2万外,还有一部分人也只交了1万,且有个别人分文未交。这一下方浩心里才安稳了些,不然老板若过问入股的事,自己还不知怎么说呢。三定方案就要最后敲定了,这可是关键时刻。

  拿着入股收条回办公室时经过局长室,恰巧被老板瞥见了,便把方浩喊了进去。待方浩在老板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定,老板就开始发话,他说:“小方,局里号召大家入股,你入得怎么样了?”

  方浩暗暗庆幸昨晚碰上曾红,说:“好不容易借到1万元,入了一股。”

  老板点头称是,说:“入一股也不错嘛,像你们年轻人,家底不厚,余钱肯定不多,你能有这个表现,也算是对党组的支持了。”

  方浩舒一口气,心想大概全局干部、职工对入股并不踊跃,所以老板对像他这样单位的穷人能入股1万元,已经感到满意。接着又听老板说道:“小方,早就要跟你谈一下的,这两个星期除了出差,天天开会,今天好不容易有一点空闲,正好跟你通个气。”

  说到这里,老板点了一支芙蓉王香烟,很惬意地喷一股烟雾出来,然后继续说道:“三定马上就要定人了,对于你来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办公室主任年纪大了点,已不太适应当前工作,想让你挑起这副重任;二是你自己好像有到业务科室去的意思,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科室,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些科室的正职都是提拔不久的年轻业务骨干,你要转正有点难度,恐怕还只能做个副手。”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板的目光一直透过缭绕的烟雾盯着方浩的脸。方浩心想,如果让自己选择,当然会是后者。他知道,能当办公室主任,管局里10来台小车和每年300多万的机关经费,看上去还有点权力,但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天天纠缠于事务之中,是纯粹的管家婆。到业务科室去则不同,哪怕是副手,也会管几个战线的支出业务,到外面去办点事容易。只是方浩不清楚老板的真正意图,一时不好吱声。

  见方浩不出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老板又说:“当然,对于我来说,自然希望一个既可靠又能干的角色给我当好内当家,这个人选不好物色啊。”

  老板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方浩听得出来。但当办公室主任,实在不是方浩的本意,所以他的回答不是特别爽快。方浩说:“一切听老板的安排,只是我怕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不足,担不了办公室主任的大任。”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之后,方浩又把刚才两人的话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后面那句多少流露了一点不甘愿做办公室主任的话,显得多余而又愚蠢。方浩清楚,老板对他还是器重的,尽管这器重是建立在他好使用这么一个基础上。明摆在这里,老板更希望你能留在身边,继续替他卖力,为我所用,并不愿意按你的意图,安排你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财政局并不缺业务骨干,缺的是方浩这样既好使唤又有协调能力的综合型人才。那么老板既然心中早就有了打算,问问你,只不过是表示客气而已,试试你对主子的忠心程度,并不是真的让你自己进行选择。换言之,如果你有选择权的话,那局长就不是他,而是你方浩了。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方浩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他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以后坏事,那一定就是坏在后面这句多余的话上面。

  这么一想,方浩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到家里。方浩原来还想找个机会,跟夏雨解释一下昨晚借钱的事,让夏雨把气消掉。现在他已没了这份情绪,自然懒得理夏雨。他连中饭也没吃,倒到床上,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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