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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动词安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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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里与他交往和对话。他的出现像一个天使降临一样,使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有
了一个让我愿意去疼爱的对像。我这样默默地注视他,一看,就是七次。
我看第七遍《简·爱》的时候,是这部电影在这个小电影院放映的最后一天。
那种舍不得的感觉折磨得我肝肠寸断。坐在电影院里,情节还是照常演进,对话已
经耳熟能详,眼泪还是在那些对我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滚滚而落,我想像这就是一
场生离死别,我从此像莱蒙托夫的《帆》一样“苍白地悬挂在孤单的桅杆上”。电
影散场的时候,我没有离开。我决定再和我的偶像厮守一场。我擦干了眼泪,躲进
了女厕所——因为我没有钱买下一场的票。
值得庆幸的是,清场的工作人员没有发现我。我在电影开场之后悄悄地溜出来,
找到一个靠边的空位子坐下来,静静地看完第八场完全相同的电影。
灯像每一场电影落幕的时候一样亮起来,我觉得照在每一个若无其事的人脸上
的昏黄灯光在这时格外残酷,仿佛在宣布一个世界的终结、一种绝望的开始。我磨
磨蹭蹭地随人流走出电影院,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原本已经用
自己的方式欢迎过这个人的到来,如今我又用自己的方式与他告别,况且,即使我
永远没有机会再看到他出现在我已经熟悉或者说习惯的那个世界,他和我所知道的
有关他的一切也已经深藏在我的心里了。
后来我真的就没有再看过这部电影,每一次机会到来的时候都因为一些似乎完
全不相干的小事情而使我错过。再后来听说有人重拍,并且起用了新的男女演员,
据说还非常出色,但我一直抵触着没有去看,因为不管有多好,都无法取代过去给
我留下的深刻印像;不管新的罗切斯特先生有多么大的魅力,他都不是我当年一往
情深的那个人。
从认识乔·斯各特的时候开始,我看电影已经非常动情和投入了。我的生活平
庸得没有任何可以让我炫耀的波澜,哪怕仅仅是一场多少有些美丽的偶遇,但是我
并不遗憾,因为我有电影。我可以把自己放进任何一个电影的世界,在两个多小时
的时间里全神贯注地做另一个人,充分地体验一种特别的生存,而且,这种体验非
常安全,我可以在电影提供的世界中尽情陶醉,回到现实之中又不必有电影中的人
们才会有的烦恼和苦难。我可以在电影中冒险,可以尝试各种人的生活,而我的现
实不会因此而被改变,我还照样是我父母的女儿、哥哥和姐姐的妹妹、一个喜欢沉
思默想的好孩子。
在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大概都有一些可以贯穿岁月的线索,对我来说,电影
是众多线索中非常重要的一条。所以,我在说自己是如何长大的时候从来不会忘记
说一句:其实我是看着电影长大的。说得更准确一些,应该是:我是看着电影生活
的。
上中学的时候,唯一让我期待着学校突然意外宣布放假的理由就是看电影,唯
一让我挖空心思地找理由逃学的事情也是看电影。到现在我都记得,很多电影是在
逃学的日子一个人去看的。为了看前苏联拍摄的电影《岸》,我提前一天就开始表
现生病的样子,不言不语、闷闷不乐、眼光迷离……我趴在课桌上,脸憋得通红。
这样坚持到第二天下午,班主任阎老师终于发现我了,非常关心地让我回家休息,
不要耽误明天上午的正课。我感激不尽地带着伪装的恋恋不舍离开自习课。出了校
门,我立即飞奔向公共汽车站,赶到距离学校五站地之外的电影院时,刚好才熄灯。

我坐在黑暗中喘粗气,全忘了自己是一个“病人”。我很快沉浸在电影情节之
中,一对劳燕分飞的恋人,在和平时期的重逢,没有人能还给他们青春的梦想……
我恍恍惚惚地温习着女主角那著名的台词:“再打仗吧,俄国人再打到德国来吧,
只要那个俄国中尉再到我住的小镇上来,再跟我说‘我爱你’……”我把这种恍惚
一直带到第二天的课堂上。
毕业很多年以后,偶然的机会去看老师。放我逃学的阎老师已经变成一个慈眉
善目的老阿姨,她说当年其实她非常清楚我装病是去干什么,她是故意放我去的。
她说她看着一个孩子迷恋着一种文化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一种心醉的感觉,她说她
知道我在电影中获得的快乐和感悟“不是一节自习课能带来的”。她说这些话的时
候,我一直在回忆着每一次酝酿逃学的场景,我的方式如出一辙,而她全部看在眼
里,只是从不拆穿我。
在我的生活中真正非常亲近的朋友不是很多,但是这很小的一部分人有一个共
同的特点就是和我一样爱看电影。我们可以就一部影片交流,可以因为一个感兴趣
的细节而坐在一起喋喋不休,我们会在一些场合说出同一部电影里的一句话,其中
的意味只有看过并且懂得的人才能够明白。最后,有一个人,他从五年前开始一直
陪着我看电影,从找电影院追电影看发展到四处寻觅电影录像带又到走到哪里都打
听什么地方卖VCD,这个人现在荣升为我们家的电影资料保管员,当然,他还有另一
个身份就是我的丈夫。
当我的丈夫还仅仅是我的男朋友的时候,我们相互了解的方式就是一起看电影。
相识以后我们一同外出购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台录像机,因为就在距离后来我们共
同的家不足500米的地方,有一间粉红色屋顶的小房子,是一个出租录像带的小店。

那个时候谈恋爱仍然时兴去公园或者去逛街、吃饭,但这些我们都没有经过。
常常是下了班约在一个地方集合,然后就去租录像带,三块钱租一个电影。我们带
着买好的熟菜回家,一边吃就一边开始看。电影进行的过程中我们从不交流,但是,
在一些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两个人会对视一下,目光里写着相同的感受。电影完了,
他送我回家。路上,偶尔会讨论什么电影好,什么比较一般。很多时候在我走后,
他会再到那个录像厅去,把选好的电影“霸占”下来,留到第二天下班。我发现每
次他选择的都是我正想看的,而且我也知道,这种留录像带过夜要多花一个电影的
钱。
我们结婚登记的前一天,看了恋爱时期的最后一部电影,名字叫做《我爱麻烦》。
讲的是一对记者从互相抢新闻给对方制造麻烦到同舟共济最终成为夫妻的故事。那
天他送我到父母家的楼下,叮嘱我登记结婚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带户口本。我说:
“早晚我也会变成你的麻烦的。”
结婚以后我们曾经一起感叹,住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晚上可以多看一部
电影。但我们仍然是不交流的。在一起看了这么多电影,彼此都已经明白了一个很
简单的道理,有些细腻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也是无法让另一个人完全理解
的。人一生中有时候需要独自旅行,而我们就是这样在一部电影之中让对方有机会
尽情地过一过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生活。是、非、成、败与聚、散、离、合
是一个俗人一生的全部,而所有这一切原本都可以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像看电影一
般地对待,投入的时候身在其中,豁达的时候超然事外,于是,生命中所有鲜活的
感觉都保持着旺盛的生机,因为人的区区一辈子也不过就是时间相对长一些的一场
电影。
前段时间偶然从同事那里借来一套小影碟,是意大利的一部电影,名叫《天堂
电影院》:一位导演过很多经典作品的导演退休之后回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小镇上,
过去的邻居送给他一包电影胶片,说是已经去世的当年镇上管放电影的老放映员留
给他的。他来到小时候看电影的小影院,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屏幕上出现第一
个镜头的时候他就呆住了,原来老放映员留给他的是几十年前从每一部电影中剪掉
的男女主角亲近的情节,那些可能引发一个孩子幼稚的遐想的片段。他一直看着,
看着这些小时候没有机会看到、长大成人之后看过无数遍的经典,他觉得这就是他
追寻的天堂。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外面的天空有些阴郁似的,已经立春
了,但是房间里还是很冷。我抱着一个很大的茶杯,热气从杯口冒出来嘘在我的脸
上。我发现那些也曾经让我动情的片段连缀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美丽,仿佛世界上
最曼妙的事物全部集合在一起翩然而至,人的生命也因此变得纯净起来,轻飘飘地
在梦想的翅膀上像天使一样地舞蹈……我又一次想起我看过八次的那部电影和那个
让我在少女时代心旌摇荡的人,我有些感动,为了世界上有电影这样一种美妙的事
物,它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营造一种丰饶的人生,那里就是生活在现实之中的、如
我一般的小人物的天堂。
我问我自己,假如我没有自始至终地拒绝他,假如我和他像那些相互依赖的恋
人一样鱼雁传书彼此抚慰,假如我们在亚洲和欧洲的天空下一起盼望一个永结同心
的时刻,他,还会不会有今天的遭遇?我,还会不会有今天的追悔?



 欧洲的天空下不下雨

我常常想,人的命运就是在旦夕之间发生了迅疾的变化,一个很小的契机就会
使一切都不一样了。假如当年我甘心作一个等待的人,假如我不是那么羞于表达和
害怕失望,假如我相信我原本应该相信的那双充满问候和喜悦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睛
所传达出的爱情……那么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都将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然而生活的公平和残酷都在于没有岁月可回头。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恳请身在异乡、曾经温存待我的人,
恳请他原谅我当年的幼稚和今天的无奈。
 
 (一)

认识他是在10年前,我18岁,上高中三年级。
那时候我的第一位的理想就是考上北京最好的大学的外国文学专业,然后顺利
地出国留学。我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复习功课和学习英语上。每个星期日我到
紫竹院的英语角练习口语。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大学生,不认识的人自由结合彼此用
英文交流。但是这种结合通常是不固定的,所以无需自我介绍,甚至每周对话的人
都不相同,真正的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就在这么多平凡的星期日之中的一个,穿
着那时还不太有人穿的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孩十分偶然地成了我的搭档,而且我们的
合作变得非常固定。仿佛在等我似的,每个星期日都是他先到,当我背着我的大帆
布包穿过那片暗绿的竹林,就会看到他坐在迎面的第一条长椅上,一双长眼睛里闪
烁着问候和喜悦。
我们很自然地彼此通报了姓名和学校。他就在我做梦都盼望能考中的那所有湖
水、有白塔的大学读德语文学研究生。“你比我大六个年级呀!”我惊呼起来,他
得意地笑出了声,深秋的阳光斜照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我想,这真是一个英俊的
男孩。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从来都过得很快,他的英文口语正宗得让人以为这才是他的
母语。我们总是能发现许多共同之处,然后再为这些一致欢呼。比如我们常常会发
现原来各自都津津乐道的书竟是同一本,原来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我们却在反反复
复倾听同一首歌。他用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德语为我背诵我最喜欢的作家海尔曼·
黑塞的小说《彼得·卡门青》中的篇章,我捧着中文译本可以一举就找到相应的段
落,而这个游吟诗人一般的作家正是他的研究对象……我几乎天真地以为,再过半
年,我就会考进这所学校成为他的校友和同行,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给我讲解怎
样使用图书馆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渐深渐浓。一个好风好日的星期六中午,我和同学们一起像
解放了一样涌出校门。迎面,他闪着流荡着问候和喜悦的眼睛靠在一面墙壁上对我
微笑。或者就是出于害羞和必须隐瞒的高兴吧,我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你怎么
来了?”
“来看看你。”说话间就来接过我的书包。我迅速地一躲:“我自己来。”把
书包背起来的时候我顺势回头,果然有几个同班的女生在不远的地方一边看一边笑。

他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要不我送你回家?”我只好点点头跟着他拐上一
条小街。
在我和他相处的短暂的时间里,说不出为什么,我总是会陷入沉默。我更喜欢
听他说话,说什么都行,说什么语言都行,我愿意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同时展开
各式各样的联想……过了很多年我有了一点经历之后才明白,一个自视很高的女人
乐于倾听和注视一个精彩的男人只有一个原因——她爱他。我很想问问他,从他的
学校到我的学校几乎斜穿了北京城,这么远的路,他走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他是否觉得肚子饿;我们相约了明天在紫竹院见面,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找,真的
就仅仅是为了送我回家……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问,我沉默得把该说得话也全部省略
了。





这条小街走到尽头就是一座叫做龙潭湖的小公园,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彭径自去买了门票,我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一片素煞的湖边。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两
人之间是我的装满复习资料的硕大的帆布包。
“我是怕你明天不来,你说过你快要考试了……”到底是他先开口了。
我侧过脸来:“我来。”
他忽然变得局促起来,良久:“可是……我等不到明天……”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跳开我的目光,一双长眼睛望向结了冰的湖水,“过完寒假,我就要到德国去上
学,可能会走很长时间,我不想在这段时间里见不到你……”
他说话的声音从来不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我因为突然而太过清晰。我从没有
承认过这个被我在日记里叫做“灰人”的温和的大男孩在我的生活中占据着特别的
位置,我也没有以为这就是朦胧之中的所谓恋爱,然而将要到来的离别瞬然之间要
迫使一切不得不变成明明白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湖面上的冰很薄,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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