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中文网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动词安顿 >

第4章

动词安顿-第4章

小说: 动词安顿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很得意,他说结巴实际上是最聪明的人,因为思考比别人多得太多,多到了来不及
表达,思想们挤在一处争先恐后,搞得不知道先说哪一个才好,于是就结巴了,那
时我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同类,我们可真像啊!
我在静默中迎来了17岁,迎来了我生命中第一次用双眼去追逐的一个身影。
他比我大一岁,学理科的,沉默如我。但是他几乎包揽了所有中学生有可能参
加的数学和物理竞赛的全部第一名,他没有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关注他的
一切,以至于不由地也开始关注自己在他眼里的形像。那时候我还不懂打扮,我十
分相信“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出色的作品才可以引人注
目。我开始疯狂地写作。当时的《北京青年报》还很小,但是几乎所有的中学生都
看它,他也不例外。每两个星期,我就会在上面发表一篇我独创的一种界乎于书评
和读后感之间的被我叫做读书随想的东西,我想他一定看到了,他一定知道了这个
学校里还有一个我。事实的确如此,当他拿到我封在一个桃红色的信封中的电影票
的时候,他跑着来了,之后我们在电影院里分吃两个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小橘子。那
个散了电影走路回家的晚上在我的记忆中非常美好,护城河的水卷着白色的小波浪
欢唱而去,已经破旧的桥在月色里朦胧可爱。我对他讲英文,好像讲的是月凉如水
之类的风花雪月的话,不多,更多的是沉默,我们好像一下子就非常接近、非常习
惯无话地漫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切已经了然于心。此后我们
又有过几次约会,一起去美术馆看我热爱的稚拙画展、下了课他送我回家路上我们
分吃一支糖葫芦……接下来,我上高二,他必须要准备考大学了。1986年的12月27
日,北京下了一场我至今认为是最大的雪,我们去爬景山。那场雪把什么都覆盖了,
包括我们没有说而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说的话。公共汽车太挤了,他不得不用他1米
83的身体抵挡拥上来的人群并且伸开长胳膊护住我,那是我们第一次切近地看对方。
“你想过考什么学校吗?”他太高,问话仿佛来自我的头顶。“我想作翻译,傅雷
那样的,可能会去念英文。”之后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他已经确定要报考在安徽的中
国科技大学,那里有最好的物理系而且是他父母的母校。“英美文学要上几年?”
“四年。”我缩在他的胳膊形成的圆圈里,我们之间隔着我的硕大的帆布书包。
“科大要上五年,我想毕业回到北京就可以结婚了。”我仰起头来盯住他,他微微
一笑:“那时候你正好毕业。”这一刹那我又陷入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困境,而且非
常俗气地低下了头。那天我几乎没有再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我的心分外平静,
守住一个承诺,我可以过上1000年啊。分手的时候,我说:“不用再见了。”
日子从此开始变得很充实很饱满,我只要想一想那个飘雪的黄昏就陶醉得几乎
落泪。这样到了下一个春天。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到操场,才知道他因为严重的
胃出血休学在家。与此同时,我得到了中学时代最大的一笔稿费,120元。我没有买
书,而是买了一大书包食品,我要去看他。那是一个星期六,中午下了课我顾不上
吃饭,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他家所住的航天部宿舍。我买了一小瓶水,站在他
家楼底下喝完,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一路上一直在呕吐。他很惊奇,而我又是什么也
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把好吃的东西摊了一桌子。我很快离开了他家,他送我,依
旧是无语的漫步,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一个一个被我们甩在身后,他说他不用考试了,
学校因为他的确出色而为他争取到保送上科大,我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我想我要开
始等他了。然而他接下来就让我放弃了这种想法,他说:“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
才能再见,世界太大了,变化也太快。”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
害怕等候,我就在这时认定他后悔了。一种创痛的感觉袭来,我的英文冲口而出:
“我们随缘吧。”我在快要接近终点的一站上了车,眼泪滚滚而落,我没有回头看
站在车下的他。这一别即成永诀。
世界的确很怪,此后的多年,碰到了无数不想碰到的人和事,却真的再也没有
碰到他。而我也终于没有学成我喜欢的专业,阴差阳错地学了很技术化的审计。
作为女性,我只有这一次追逐异性的经历,而且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挫折感。从
大学到工作,有过很多次昙花一现的恋爱,但大多因为无法对话而告结束。
我始终相信,生命中的每一种最终成为现实的可能都是注定的,幸福与痛苦、
事业与婚姻莫不如此。一个春天的早晨,七年前那个飘雪的黄昏所发生的一切在我
的面前重新上演了。我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再一次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温存地护住,
一天、两天、三天,他准时出现在我上班必须经过的地方,我恍然回到了17岁,我
们很自然地相识了。有一天,在相约的路上,我走在他身后,我抑制不住眼泪。这
是一个如此相像的背影,仿佛穿过了时光隧道,我和一直蛰伏在我心里的一个旧相
识意外地重逢了。我悄悄地抹去泪水,之后,当他伸出双臂的时候我依在他的怀中。
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丈夫。我曾经无保留地把我的充满挫折感的、短命的初恋讲给
他听,他听完之后温和地告诉我,其实一个人爱的并不是另一个人,而是与自己相
同或者不同的一类人,而婚姻是要求你必须从这一类中选出一个来一起生活。
婚后的第三年,因为去朋友家吃饭,我和丈夫来到了我曾一个人呕吐着来过的
地方,陪着我们的朋友意味深长地说:“安顿,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儿没有一点变
化。”然而我已经认不出了。这里对于我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没有本来应
该有的物是人非的感伤。我想起了当年那个人说过的话,的确,世界太大,变化也
太快,我是否变得不认识自己了呢?这时距离我说的“随缘”,整整过去了10年。

我是在结婚以后才重回读书写字的生活之中。在此之前,我必须养活自己。尽
管我害怕被管理、被规范,但是,无论我心里怎么想,形式上都必须服从于一份固
定的工作或者说一份固定的收入。毕业以后我做的很多份工作都只是我所学的审计
专业的应用,与理想或者爱好毫无关系。我很少买书了,因为我已经和所有的女人
一样知道应该把自己打扮得鲜亮动人,而这一份支出比起买书来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我也很少看书了,手边大多是讲怎么化妆怎么织毛衣怎么令自己更吸引人确切地说
是更吸引男人的“工具书”。我变得随和多了,仿佛过去那个小读书人已经离我远
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老大嫁作商人妇”。
结婚的好处在于如果你不是一个物欲很强的女人,那么从此就可以不为生计发
愁了。而我的婚姻还有一大好处,就是我的丈夫对我十分宽容,这主要表现在他除
了要求我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主妇之外一切随我开心。我顺理成章地不工作了。我
为此欢欣鼓舞,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没人管的好日子啊!
然而好景不长,当我拿着丈夫的钱买书、买笔、买稿纸,拉开架式要当一回
“自由撰稿人”的时候,我发现再也没有一家报社或者杂志社愿意发我的作品了,
原因很简单,我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家庭妇女,当年被认为“才华横溢”是因为一
个小女孩能学说几句大人话,而当我真的成年,真的说大人话的时候,一切也就不
稀奇了。就是从这时候起,我翻遍了各种报纸的分类广告,我想找一个工作,准确
的说是一个像样的文字工作。
也许人的一生注定是一个句号,说是从起点到起点或者从终点到终点都可以,
1995年的夏天暑气炙人,我回到了我学写字最初起步的地方,从家庭妇女变成了
《青年周末》的编辑、记者。
所有的感觉、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思想方式以及所有的习惯都在这个契机之中
复活。我的沉思默想、情感缤纷的自由岁月啊!而更令我惊奇的是,这么多年,我
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说话,我不再怕人了。这一定得益于我的工作,因为我必
须找到一种最恰当的方式,与千千万万的人在纸上交谈。我必须读很多书,把很多
英文的优秀内容转换成家庭妇女也能读懂的东西,通过我使人们了解他们不知道或
者不是“这么”知道的一切。我想,在我26岁这一年,我终于开始“有用”了。
我在我生命的句号里走啊走,走的结果仍然有50种可能,我最后会成为什么我
自己一无感知,这是我必须走下去的理由。很多时候我像少年时代一样为自己点燃
一支烟,沉浸在涌动着的我熟知的那种语言之中,久久地回不过神来,而我的精神
比什么时候都备加自由。
是、非、成、败与聚、散、离、合是一个俗人一生的全部,而所有这一切原本
都可以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像看电影一般地对待,投入的时候身在其中,豁达的时
候超然事外,于是,生命中所有鲜活的感觉都保持着旺盛的生机,因为人的区区一
辈子也不过就是时间相对长一些的一场电影




天堂电影院

因为写书,我突然成了一个被关注的人,关注点也从写作延伸到生活。经常在
一些场合被问到的问题中每每包括这样一个:“安顿女士,能不能告诉读者,除了
采访和写作之外,您是怎样安排生活的?您有什么自己偏爱的娱乐吗?”为了启发
我的思路,还会有一些提示,“比如,打保龄球或者唱歌?”这样的时候,为了成
为“安顿女士”得意之余就有些紧张,因为实在说不出一个可以让人感觉到我是一
个“现代人”的娱乐项目,提示的这些内容我一样也不会。而且,曾经下过决心要
去学习,要让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但是,都没有最终兑现,原因仅仅是为了一件
事,就是看电影。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最喜欢也最感到身心舒泰的娱乐就是看
电影,而且是在家里看小影碟,而且有很多小影碟还是很便宜的盗版,而且我总是
一个人看,一边喝茶、一边吃零食,冷的时候缩在毛毯里,而且,看电影的时候会
又哭又笑、会因为舍不得让情节间断而使劲忍着不去洗手间……看电影就像做记者
一样,是我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认识了电影这种事物的时候,我就对它充满了好奇。
小时候我是寄放在一个老奶奶家,早晨妈妈送我去,晚上接回家吃晚饭。妈妈
的单位经常会发两角五分钱一张的电影票,借此表示工会对职工的关心,时间通常
是在晚上。妈妈如果晚上去看电影,我就没有人管了,而她又实在不愿意放弃,所
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上我一起去。我的身高不足一米,根据规定不用买票,进了电
影院不能乱走,坐在家长腿上即可。如果赶上人少,还可以有空位子独自就坐,只
要不哭叫吵闹,睡着了也没有人来打搅。
我看过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早已忘得精光了,但是忘不了的是那种神奇的感觉。
一个大屋子里坐着那么多人,灯突然就黑下来,原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块白布上居
然有了人在活动,还大声说话,你说我说、你动我动、你来我往,就成了一个有头
有尾的故事,故事完了,灯一亮,人就没有了,一切回归本来面目,牵起妈妈的手
打着哈欠一路走回家。我想不出来电影里的那些人是怎么进到那白布中间又怎么出
来的,他们是不是在我们看完了之后就下班回家,但是我觉得电影真好,灯一灭就
是另一个世界,跟我们的世界是长相一样的人,但是过着比我们的日子热闹得多的
生活,让我羡慕。
后来,我家附近的电影院不许带小孩了,据说是因为有像我一样好奇的孩子偷
偷跳上台,钻到白布后边想看个究竟,结果毁坏了设施。但是,妈妈自有她的办法
——我们认识了在电影院负责检票的“大老王”。每次去看电影,我站在妈妈前面,
妈妈从我头顶上伸手递票,“大老王”撕了票顺便一拍我的头,我就像鱼一样地游
进去了。有很多电影都是这样被“大老王”拍进电影院而看成的。现在,我能堂而
皇之地以“安顿碟报”为名在报纸上开设电影评介的专栏,想到小时候“蹭”电影
看,最感谢的人就是“大老王”。
有一次,非常偶然地从当年那个小电影院门外经过,看到那里贴着很多招交际
舞学员的广告,过去那个能黑压压坐下一片人的大放映厅已经分割得只剩下很小的
一部分用来放电影,放的也大多是港台的一些打斗片。妈妈告诉我,有时候她去早
锻炼,偶尔会在公园里碰见“大老王”,他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红光满面,而是变成
了一个小老头儿,反应也迟钝了许多,过去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不记得,包括他当
电影院检票员的时候曾经成全过类似我这样的电影爱好者。
真正开始“带着脑子”看电影是从看《简·爱》开始的。我几乎是不可救药地
爱上了那个扮演罗切斯特先生的男演员乔·斯各特,那年我不到14岁。初中一年级
的时候,我有了自己的零用钱,也会自己到电影院买票了。我花一角钱买一张学生
票,然后流着眼泪看完整部电影。我的心追随着罗切斯特先生绝望的呼唤流浪在英
格兰的寂寞荒原上,每一个情节都令我疼痛不已。我在心里幻想着我正在一步、一
步走近他,也在心里一次、一次默念他的名字:乔·斯各特、乔·斯各特、乔……






那个放映季节,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去看这个让我魂牵梦系的外国男人,我一
个人去电影院,不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他是我的秘密和依靠,我在一个极其隐蔽
的世界里与他交往和对话。他的出现像一个天使降临一样,使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有
了一个让我愿意去疼爱的对像。我这样默默地注视他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3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