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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动词安顿-第2章

小说: 动词安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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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做的这两样东西。妈妈欢迎我的朋友到家里来,理由非常简单,因为他们是我
的朋友,我喜欢他们。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把我的各式各样的朋友和我之间的交往
讲给妈妈听,有时候是面对面地讲出来,有时候是在电话里,我讲到眉飞色舞的时
候,妈妈就会说:“好啊,有机会让他(她)来家里吃面。”
妈妈也跟我的朋友聊天儿,她给我们做东西吃也参加我们的谈话。我记得很清
楚,有一次我的一位老师来我家,妈妈做千层饼给她吃。当时,她好像在跟我谈什
么人生就像什么之类的很深奥的话,我有点儿不知所云地看着她。这个时候妈妈来
给我们送饼。我希望好吃的饼能让我的这位负责任的老师不再给我上思想教育课,
而她仍然喋喋不休。妈妈把切成一牙、一牙的饼放进我们各自的盘子,然后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把饼做得有那么多层吗?”我和老师都看着她,她很从容地
笑了:“你每掀开一层都有可能会发现里面有芝麻,芝麻当然是好吃的,你就一层
一层地找,一直到吃完了。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就没有。有意思的是找的过程,
对不对?”
那天送老师走的时候,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师说:“张杰英,你妈真棒。”

妈妈过62岁生日的时候,我和丈夫问她希望我们送一样什么礼物。她想了想说:
“你们送一个能通电的饼铛给我吧。”我就又想起当年妈妈有关人生如饼的经典比
喻。如果丈夫不在,我一定会问妈妈,是不是这么多年看着我们的长大也像看着手
中被她一层、一层掀开的饼一样,充满了新奇感,而且其乐无穷?
1998年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里,我辛苦进行了三年的有关当代
中国人情感状态的采访终于以两本书的形式公之于众,我也突然之间成为了不大不
小的一个被关注的人。其间不断有电台、电视台和报刊采访我,但是,我从来不把
这些对妈妈讲。甚至我明知道电视节目的播出时间也绝对不告诉她。不知道为什么,
最亲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反而让我感到手足无措。我怕妈妈看到我在电视里出现,
怕她看到我穿了什么衣服、听到我说了什么话。我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那个面对
摄像机侃侃而谈的、已经成年的女人不是那个从小就担心自己是傻瓜并且一味地站
在镜子前头研究自己的小女孩,而我希望留在妈妈印像里和守在她身边的依然是那
个大脑袋的髭毛孩子。我不认为我的人生和我这个人已经有了改变,因为所有的一
切在妈妈决定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我是对的。妈妈的心态和我一样矛盾。我试过一次。河北电视台的节目
主持人郭旭寄来了她制作的有关我的访谈节目的录像带。我带回父母家。爸爸和姐
姐都认真地看,只有妈妈坚持在厨房炒菜。爸爸叫她,她只是随口答应,而且还似
乎很轻松地说:“别吵了,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录像还在放,饭桌已经
摆好,妈妈忙着把一个又一个菜送上桌,每走过来一次,她的目光都落在电视屏幕
上,但是,她就是不肯停下来和我们一起看完。
那天晚饭后我就把录像带拿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把有关我的报道的任何材料
带回父母家。我喜欢说人的一生当中会遇到千奇百怪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当中的
一部分会成为生命中的各式各样的标点。我觉得妈妈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符号,她是
一个引号,无论我这个句子有多长、多短、多简单、多复杂,也总是在她的包裹之
中。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我和妈妈最终会以相同的方式相互理解。就像我曾经在一
个夜晚独自在灯下想着妈妈和我的时候写下的话:“我和母亲的关系正如母亲和我,
我是她生命的旅行袋里时时捧出来把玩的一样特别的纪念品,她是我写在岁月边上
的一行行轻易不肯示人的朱批。”
最近一次回父母家,爸爸开玩笑说:“你妈老了,她现在不像原来那么聪明,
而且老是唠叨你们小时候的事情……”我忽然就很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
真的不敢哭。我忽然觉得爸爸说的“老了”就是妈妈为了我的今天而付出的代价,
妈妈其实一直在和我一起证明着一件事,就是当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孕妇的时候,她
做出了她认为一生中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当我还在她的身体里的时候,她就注定是
我生命中惟一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引号了。
我就是这样在一个又一个必须由爸爸挺身而出来解决的困难或者说尴尬中慢慢
长大的。爸爸似乎永远在用一种充满了谅解和体恤的目光面对我这样一个每每会跳
出规矩之外的孩子,不离不弃。他始终如一的平和实际上正是我成长过程中万分依
赖的支持




   爸爸的宝贝

我结婚的时候,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首乐曲叫《爸爸的宝贝》,更不知道这首
曲子专门就是为了在那样一个特定的时刻让父亲和女儿一起静静地听完。
看过一部什么电影,名字忘记了。故事讲的是一个捡来的女孩子被养父带大,
有了自己的爱人的时候,养父身患绝症,他的理想就是看着女儿能嫁给自己信任的
男人。婚礼上,乐队奏起了这首乐曲,穿白色礼服的父亲和披着婚纱的女儿同时缓
缓地走向对方,他们无言地起舞,父亲眼里的泪光映着女儿的喜悦。曲终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为他们鼓掌……我的朋友告诉我,在欧洲,每个女孩子的婚
礼上都会有这首乐曲,每个女孩子都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父亲跳舞,没有一个父
亲能够不流泪地把它听完。
知道了这些,我就在心里悄悄地想像,我的爸爸,假如他在我结婚的那天听到
《爸爸的宝贝》,他会怎么样呢?我想像他的目光会在那样一个时刻有些迷离,他
会不让我发现他在注视什么,或者他会像将近30年来我熟悉的每一次一样,在几乎
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转身离开,直到平静下来才重新面对我。当然也许还有种种我
料不到的可能。我从来没有想过把这首让父亲们心潮起伏的乐曲放给我的爸爸听,
然后问问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那样做,因为从我还是一个瘦小的
女孩子的时候,爸爸就一直是不把他的心情展示出来的。我五岁之前一直是跟着妈
妈“读书”的。那是名副其实的“读”书——妈妈读,我学着复述。课本随处可见。
有时候是小人书,有时候是简单的历史故事书,还有时候是妈妈曾经背下来的一些
诗辞歌赋。没有定式,一切随意。
当时哥哥和姐姐的境遇就比我要惨,他们跟着一个叫韩老师的瘦高个儿男人学
习书法。每天晚上,两个人可怜巴巴地分坐在一张八仙桌的两头,中间是一个装了
墨的大砚台,每人一个铜的镇纸,用着爸爸亲自跑去荣宝斋买来的叫什么“狼毫”
或者“羊毫”的毛笔。韩老师则非常惬意地喝着妈妈沏的茶。我知道那种茶叶很贵,
名字叫做“龙井”,似乎按照采摘的时间不同还有更细致的划分。我不懂这些。但
是,我心里很不喜欢每天晚饭以后有一个人到我家来喝茶,不管是为了什么。而且,
哥哥和姐姐让我觉得写毛笔字是很痛苦的,一个字要写很长时间,有时候一个笔画
就要写好几遍。哥哥的脸上是明显的不耐烦,韩老师就好像没看见一样,一味说着
一些莫名其妙的写字法门。哥哥烦得紧了,爸爸就在他头顶敲上一下,他咬牙切齿
地低头再写。姐姐要乖一些,但表情也不是轻松愉快的,更接近于逆来顺受。
我和妈妈坐在暗处,讲“李逵下山”或者“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有一天,听
见韩老师说,再大一点我就可以开始学写字了。我绝望地想,这种请他喝茶的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用不了长大,就被毛笔字逼死了。心里越发记恨这个每天来
我家喝茶,喝黄了牙齿、喝鼓了肚皮的人。
但是,事实证明我的恐慌是多余的。爸爸好像心里早有打算,他在我刚过5岁的
时候为我选定了课本——一本《词综》和一本《唐诗别裁》。他亲自教我每天念其
中的一首诗或者辞,然后逐一讲解,再督促我背诵。我努力讨爸爸的欢心,表现出
令他非常欣喜的理解力和记忆力,我想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躲过能要人命的毛笔字。
我故意选韩老师来喝茶的时候在一旁无声地背诵,爸爸很欣慰地把注意力从我这里
移向倒霉的哥哥和姐姐。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一点,就是韩老师的好处不仅仅在于可以陪爸爸喝茶,同
时像旧时的名士一样专心教书,姐姐在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痛苦万状的晚自修之
后,终于和一个同龄的女孩子一起一举夺得北京的一个少年书法比赛的并列第一名。
爸爸除了勉励姐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外,当然全心感谢韩老师,于是,茶
水课顺理成章地沿袭下来。
那时侯,我已经不用担心会让我去学写毛笔字了,哥哥也因为长时间对书法没
有兴趣,总是在写字的时候表现出心猿意马而退出了这旷日持久的晚自修。这主要
是妈妈所赐,她说哥哥原本就不是这块材料,现在写的字已经能见人了,不要再指
望他靠这个怎么样,更何况,“靠这个也怎么样不了”。





我大学快毕业了,才感觉到,一个人的字写得不好看,其实是一件很苦恼的事
情。比如找工作,用人单位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就先让这个人写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字就很重要。我把我的想法跟爸爸说,很有些埋怨他,为什么当年不
让我也一起学书法,反正也要请老师喝茶,教一个孩子和教三个孩子还不是一样吗?
爸爸说,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他和妈妈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我不适合学书法,
写毛笔字太慢,而我的脑袋转得太快,他和妈妈都觉得如果我也学书法,就会“把
聪明磨成墨”。同时,爸爸还提醒我说:“你忘了你小时候,对韩老师又恨又怕,
连茶叶都心疼?”应该说,爸爸对我的把握基本上是准确的,但是,另一面的结果
就是,我现在是家里人中写字最难看的一个,也是最欢迎电脑的一个,因为我可以
熟练而快捷地把文字敲进机器里,再打印得整整齐齐,很现代,而且不丢人。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一个大人说的那种有长性的人。假如一件事
情不能长时间地对我有足够多的吸引,我会非常残酷也非常自然地把目光移向其它
的事情,我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所以,我自知自己不适合从事过于稳定的工作,
更不适合在一个循规蹈矩、制度繁多的机构里打一辈子持久战。对于我认为没有趣
味的环境,我的第一反应从来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我的这种品性在小时候跟着爸
爸读古诗辞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极为突出。
当我已经把两本书都背诵得越来越薄的时候,诸如苏东坡、李商隐这些人全变
成了熟悉的面孔,我就不愿意每天那样带着一脸讨好的表情给爸爸背诵了。每天的
课程变得比姐姐每天的写字还要痛苦。爸爸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后来上学以后老
师最不提倡的“物质刺激”。他答应我,每背下来一首诗辞,可以给我一毛钱。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的冰棍分成三种,三分钱一支、五分钱一支和一
毛钱一支。一毛钱一支的叫做雪糕,是纯粹奶油做的,比现在的世界著名品牌“和
路雪”还好吃。我只需花10分钟时间背诵一首诗辞,就可以有这样诱人的一支雪糕,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我非常兴奋,甚至在黄昏的时候站在宽宽的楼道里望着远
处爸爸下班回家的方向,急切地要用诗辞换钱。
但是很快,我就不满足于一天只有一毛钱,每天换钱、每天吃冰棍实在很麻烦,
于是,我决定一天换回一个星期的钱。我跟爸爸说,我背六首诗辞,我要六毛钱,
后面的五天不用背诵,他也不用检查了。爸爸好像不相信我能做到,说只要我背出
来,他就给我一块钱。结果当然是我赢了。
然而就在我赢得了10天的雪糕钱之后的第二天,我的课本变了,变成了在70年
代中期很难见到的《安徒生童话全集》和《格林童话全集》。我不用背诵诗辞,当
然也不会再得到奖金,我在一本《新华字典》的帮助下开始了读外国书的日子。
上小学那一年,用爸爸后来的话说,我已经算是“饱读诗书”了。
爸爸非常自信也可能还略带自豪地带我到小学校报名。那天我穿了最好的一件
衣服,红色,右边衣襟上绣着一只大熊猫正在放气球。
管报名入学的老师是一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太太。她问了一些诸如“几岁了”
之类的问题后让我在一张白纸上写名字。我写了歪七扭八的三个字——张杰英,还
自作主张地把“杰”字上半部分的“木”改写成“术”。老师很失望地看着我,问
我:“你还会什么吗?”我还不知道自己连名字都没写对,马上得意地说:“我会
背诗词。”老师示意我背诵。我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种时候不能背“床前明
月光”,那太简单了。我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背了苏东坡怀念他妻子的《江城子》。
我背第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时候,我的老师就被镇住了。我猜想这个老太太
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首词。多年以后爸爸证实说是这么回事,他当时也认为老师是不
知道的,但是他不能告诉我这些,不能“长你的骄气”。
在我的求学生涯中真正喜欢我的老师寥寥无几,我觉得这种命运就是从考小学
校这一天注定的。回家路上,爸爸跟我说了一些话,在当时我听不太明白,但是随
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越来越认为他非常正确。爸爸说:“我想有两种女孩子长大了
会成一些事,一种是长相出众;这种人机会多,但是成什么事全在个人悟性。还有
一种,长相未必出色,但是学识丰富、个性与众不同。”我觉得大概我一直在不知
不觉中向着一个方向努力,爸爸也一直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塑造我,可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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