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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宝玉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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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听了不忍,这方睁开眼来叹道:“姐姐自是花容月貌,又何必说这样话?奈何宝玉满腹心事,不知欣赏,只好得罪了。”说罢重新闭了眼睛,竟如老僧入定的一般,任那锦心如何佯嗔娇笑,卖弄风情,只不理睬。锦心虽然一盆火样,顾自放出勾云行雨的手段,摄魂夺魄的本领,对着这样一个木头人,却只如对牛弹琴的一般,又不敢太过厮缠,半晌,也只得罢了,闷闷的胡乱睡去。正是:
  鸟声愁绝客中梦,阶雨滴残帘外春。
  一时天光放亮,宝玉先醒了,看见锦心卧在外榻,乌云散乱,细香微生,不忍叫醒,悄悄跨下床来,正寻鞋时,锦心却醒了,将手背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笑道:“原来公子已起来了,我这就叫人打水来。”遂自去传唤,便有两个才总角的小丫头打了水来,锦心伏侍着宝玉盥洗穿戴了,引他出来厅上用饭。宝玉因问北王所在,锦心告之“上朝去了”。
  宝玉呆了一呆,只得沿着游廊出来,但见雨卷珠帘,云飞画栋,几只燕子在檐下穿梭来回,好不忙碌,原来这西院四周皆是花篱短墙,围了两三亩大一块地,除却屋宇游廊之外,亦有亭台花石,位置布局无一不佳,倒像是独成一个小小园林,其间小径悉以碎白石砌成,曲曲折折,以栏杆回护,满园尽是牡丹花,石台上、平地上,高高下下,足有千余朵,开得正盛,五彩缤纷,便栏杆上也都缠绕青藤,杂以五色小花,看去如锦如云,十分悦目,不禁站住看了一回,方来侧厅坐定。锦心将一方鹅黄地子绣红线的挑丝掐牙口巾与他围在颈下,布了碗筷。看时,菜式倒也寻常,惟所用器皿,非金非银,乃是一色的蝴蝶穿花细巧瓷器,青釉粉彩,其花色看去皆是一式的,及细顽时,方见花朵、彩蝶的品类各各不同。宝玉只随便吃了几口,也不知是饥是饱,便放下了。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水溶方回来了,仍请至书房相见。宝玉含羞行见藩郡之礼,跪谢“不胜酒力,叨扰王府”之罪,水溶挽手扶起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何罪之有?”又道,“锦心是我的一个伴读丫鬟,因他还粗知文墨,所以命他伏侍你,原想若还可以入目时,就送与你了。谁知竟为见弃。”
  宝玉道:“王爷固然宠爱有加,奈何宝玉此时心如死灰,竟不能分辨妍丑。宝玉从前常为喜同女儿厮混,每被家严申斥,兼被世人误会,以为多情。如今方悟得情之一字,原无多寡深浅之别,惟有真假幻灭之分。倘若心中当真取中了一个女子,情为之生,以其为至珍贵至可爱慕者,则世间万千女子也皆有可爱可怜之处,概因大凡年轻女子,总有相似之处,其所以分爱于万千女子者,原在万千女子身上寻找其至爱女子相似之处也;若一日缘灭情绝,那至爱者竟失去,则爱慕之念亦随之而失,世间女子再无可恋者,虽万紫千红,亦不能悦其目,动其心也。”
  北王听了,默然半晌,方笑道:“虽说不知者不罪,然君子不当夺人所好,这倒是小王冒昧了。只是我方才回府时,在外面遇上令表兄名琏的,才知府上已允了我的媒聘,特为送令表妹庚贴来的,两府从此结为秦晋之好。如今听了你这番理论,倒教我为难起来。婚姻之事,一诺千金,小王既已邀媒下娉,尊府又已换帖许亲,断无覆水重收、出尔反尔之理。不然,府上岂不怪我无礼放肆?如今府上的车马已在外等候,不如你这便同他们回去,以免政老垂盼,至于茶礼纳彩等事,还须从长计议,都凭府上的意思,小王无有不从。”
  宝玉听了,知他不会主动退婚,这件事惟有求之于贾母,方可解决,只得怏怏告辞。北王又赐以彩缎、贡扇等物。宝玉拜谢了出来,果然贾琏在厅上等候,见了他,忙拉上轿来,一同回府。贾母等早在檐下等候,见了,一把抱入怀里哭道:“你个不长进的孽障啊,要这些人为你操多少心,耽多少惊怕才肯安生?”王夫人也哭泣不止,连李纨、探春等亦在旁拭泪。
  接着贾政闻讯来了,李纨、凤姐忙回避了去,贾母惟恐宝玉在外受了委屈,积在心里,便不令贾政责罚,也不许他多问,只寒暄数句,便叫人好生送回怡红院歇息。宝玉又道:“北王已经亲口许我,不肯夺人所好,强扭成亲。如今只求老太太作主。”立逼着贾母令人去北府里索回庚帖来。
  贾母满心烦恼,只得哄道:“纵是退亲,也须商量一个妥当主意,彼此脸上过得去才是,哪能这样莽撞。好孩子,你只好好养着去,都有我呢。”看着宝玉去了,方觉神倦体乏,回身躺下,阖了眼朦胧欲睡。王夫人等见了,都悄声告退,只留鸳鸯等在此伏侍。
  此时两府里大半都听说了北静府纳妃之事,都觉欢欣鼓舞,争相传告,说是“咱家已经有了一位皇妃,如今又要出一位王妃了。已经过了帖子,只等着择日纳彩了。这是王爷亲自相准了三媒六礼来下帖子求的,比娘娘更体面得宠呢。”因此都往潇湘馆来巴结。便连府外的一些姻亲戚旧得了消息,知道贾府将与北王联姻,其威赫尊荣之势眼见比往时更盛,也都来打探真伪。
  王夫人因此十分烦恼,将众人散出,独自坐在抱厦里沉思。偏偏赵姨娘觑着左右无人,便又走来戳舌献勤儿,故意蝎蝎螫螫的道:“太太可知道东府里的新闻么?”王夫人道:“你不看看这些日子家里多少大事,何曾消停过一日,自己的事都闹不清呢,那里还理得到那府里的事?”赵姨娘将手一拍道:“原来太太竟没听说,论起来还是太太见机得早,所以咱们这边总算没事,到底东府里没有太太这样的人拿主意,所以才出了大纰漏。”王夫人听这话没头没尾,说的好不蹊跷,由不得问:“东府里出了何事?”
  赵姨娘凑前一步,做出副机密样子,低声道:“太太可还记得原在咱们家学戏的那十二个女孩子?我早就说,学过戏的粉头都不是好东西,幸亏太太拿主意把他们都撵了去,落得园中清净。谁知道当中有一个小旦叫龄官的,不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那边的蔷哥儿,出府后竟未回家,被蔷哥儿暗地里收了,就养在府外头后巷一个院落里。如今已做了暗门夫妻一二年了。”
  王夫人愣了一愣道:“前些时候老太太不是亲自保媒,要替蔷哥儿说亲,定了赖大管家的孙女儿么,怎么又弄出个龄官来了?”赵姨娘摇头咂嘴的道:“真告诉不得太太。可不是正为这件事作耗?那龄官听说了蔷哥儿订亲,竟立逼着蔷哥儿跟他私奔,一同回苏州去,偏生蔷哥儿手脚慢,又要卖房子,又要当古董筹钱,又要找他那些京城里的好朋友吃酒道别,竟自走露了风声。那晚天还没亮,两个悄悄儿的带了细软上船,缆绳还没解,就被那府里小蓉大爷和赖二管家追上了,好说歹说拉着便走。那龄官还只管拦着不许走,赖管家便指着说了两句狠话,骂他不知羞耻,勾引大家公子,又说要拿他报官,站木笼行街。那龄官也不知是气,也不知是怕,竟然一转身投了水,及打捞上来,已是断气了。蔷哥儿哭得死去活来,直要与赖二抵命。如今那边闹得家反宅乱的,就只瞒着老太太一个人。”王夫人诧异道:“竟有这等事?那赖大两口儿知道有这样事,岂有不恼的?”
  赵姨娘道:“怎么不恼。赖管家如今一得了闲就往那府里坐着说长说短,同珍大爷一说就是半日。那赖小姐听说了这件故事,如今哭着闹着只要退婚,赖管家倒也肯,只是赖大娘不舍得。说来也是,他原是咱家几辈子的奴才,为的是上头开恩,脱了赖尚荣的奴籍,又替他捐了前程,许他做了官,得了体面,如今更又做起亲戚来了。这原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岂肯轻易断了去呢?这也难怪蔷哥儿不愿意,正经公侯府里的公子哥儿,怎么倒娶奴才闺女做正房呢。”
  王夫人道:“女家的出身原不必太过理论。况且那赖尚荣既脱了奴籍,做了官,他女孩儿便算不得出身低微。那女孩儿我也见过的,说话行事都还大方得体,若论持家有计算,比三丫头不差什么,依我看,倒是蔷哥儿未必配得起他呢。”赵姨娘原为的是讨好,听了王夫人这话,忙改口道:“太太说得是。探丫头在府里,谁不当是正经主子待?这都仗的是太太疼他,所以如此。”王夫人道:“这是他自己行事尊重,所以如此,倒不全为我疼他。”看见赵姨娘满脸飞红,不好再说,又问,“那赖大要退婚,珍大爷怎么说?”
  赵姨娘道:“珍大爷怕驳了老太太的面子,如今正两边说和呢。所以我说,戏子自古没好人,这儿女亲事,自然该由大人作主,哪能由得小孩子自己的性子呢?他们才长了多大,见了多少世面,自然是看见风流妖调的才爱,知道什么是好?如今宝玉闹成这样,老太太只管护着,太太竟要拿定主意,万不能由他自便的才是。还有一句话要提醒太太,虽说宝玉和林姑娘不比那旁支左派小门小户的,也要提防着些,倘若错了一招半步,那时“
  说着,贾母房中的丫鬟来请王夫人过去商议。赵姨娘忙住了嘴,殷殷勤勤的同着彩云给王夫人穿衣裳,找帕子,伏侍着出了门,想想无事,又往潇湘馆来给黛玉请安,打听动静。
  这里王夫人来到贾母上房,只见凤姐早已来此等候,仍是为了宝玉、黛玉之事。贾母叹道:“这里头《满床笏》还没下场,宝玉倒唱起《单刀会》来了。他自幼胆小怯事,倒亏得有胆子往北静府里闯这一遭,可见是痴心孩子。如今硬是不应他的意,强扭了他,更不知又做出何事来?只是林姑娘的庚贴昨儿已经赶着送去了北府,如今又去讨回,如何说话?倒要想个妥当计较。”
  王夫人忙道:“庚帖过了门,林家的姑娘便是水家的人了,岂有索回之礼?两府联姻之事,亲戚中已经多有知道的,早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一旦退婚,还不定议论出什么好的来呢。况且娘娘原有口谕,取中宝姑娘在先,难道咱们也退回薛家的不成?可叫亲戚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贾母低头叹道:“我也正为此做难。宝姑娘也是好的,别说退了他在娘娘面前不好回话,便是我也舍不得。无奈宝玉心里只有他林妹妹一个人,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前年为紫鹃一句顽话闹成什么样,难道你们都没看见的不成?这回索性闹进王府里去,再不应他,怕他不闹上金銮殿上去,或是做出别的什么事来,我和你岂不白操了一世的心?”说着又垂下泪来。王夫人便也哭了。
  凤姐见他们这样,少不得凑近来献计道:“老太太若定是舍不得林妹妹,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老太太、太太觉着怎样?”贾母忙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大家商议。”凤姐笑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主意,倒是北府里提亲许的两头坐大的话儿,给我提了个醒儿。北府里可以两头大,咱们自然也可以照猫画虎。只等娘娘回来,老太太、太太进宫讨一道懿旨,把宝姑娘、林姑娘两个一同许了宝兄弟,再拿懿旨去回北府王爷,说虽然咱们许婚在先,无奈娘娘有命,不好驳回,那时再要退亲,便不算无礼。如此,既顺了娘娘的意,又堵了众人的嘴,王爷的面上也过得去,又完了宝兄弟的心愿,解了老太太、太太的愁烦,岂不皆大欢喜?”
  贾母听了,果然欢喜,笑道:“你这个主意好。亏你从何处想来?倒不知姨太太肯不肯,再则也要宝姑娘、林姑娘两个愿意才好。”凤姐笑道:“这个更不要老祖宗操心,林妹妹早认了姑妈做干妈了,他和宝姑娘又和睦,比亲姐妹还融洽呢,巴不得一世不分开的才好。我虽不知书,也知道个娥皇、女英的典故,如今两个妹妹正是一对儿花开并蒂,又是一个叫宝、一个名玉,就像天生注定,合该嫁了咱们宝玉似的,何不一双两好,鼎足而三?”贾母更加欢喜,道:“到底是你说得明白。果然这样,就更好了。倒是暂把这件事搁下,等娘娘回京来再议。”
  王夫人听见,便又想起一事,因说:“正要回老太太,我明儿要往庙里上香去,不知老太太有事吩咐没。”贾母道:“我前夜做了一梦,梦见咱们娘娘来看我,嘱咐了好些话,心里正有些纳闷,要与你说,又怕你多心,既是明日往庙里去,正好替我在佛前多上炷香,祷告祷告。
  王夫人心中一动,原来他正为连夜梦见元妃哭泣,所以才起意往清虚观求签,听贾母如此说,不觉心中惊动,强笑道:“这都是因为娘娘不在京,老太太未免挂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娘娘有皇上的恩泽庇护,那里要我们操心呢。”又陪着说了一回话,方散了。欲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泰安寺扳倒平安使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话说王夫人因夜里辗转难安,竟得了一梦,看见贾元春怀中抱着个襁褓中婴儿,满面泪痕地向自己辞行,口里说:“女儿一心要好,奈何福寿皆有定数,谁意竟遭此不虞之祸。如今我要往警幻仙子处销号去了,从此幽明异路,与母亲再无相见之日,故来拜别。还望母亲珍重身体,勿以女儿为念,须以女儿为诫:休再一味攀高求全,从此退步抽身,看开一些,还可保的数年安居。若不然,则大祸就要临头了。倘若儿身还在时,还可设法为爹娘筹措转寰,趋吉避凶,如今天伦永隔,再不能略尽孝心了。”说着,哭拜下去。
  王夫人唬得心惊神动,忙欲拉住细问时,却扑了一个空,方知是梦,心中坠坠难安。如今又听贾母说也梦见元春,便更加不自在。及回来与贾政说了,贾政只劝道:“这是你日夜思念女儿之故,其实那里会有什么缘故呢?”王夫人素知贾政最厌这些虚妄之谈,故也不肯再说。
  次日起来,王夫人自去庙里进香,贾政洗漱了冠戴入朝。谁知来至礼部厅上,头一件议的便是平安州贼逆案。原来皇上一行因往铁网山春围,行经平安州界时,竟遇着山匪劫路,虽然贼逆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不消一时半刻已被官兵击毙大半,其余擒的擒,散的散,也都溃不成军。然而官兵中却也未免有死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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