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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宝玉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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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杯。
  其下该韩奇,吟了句:
  “木兰已老无花发。”
  吟过之后,自知不吉,也不用人劝,便先饮了一杯,众人倒笑了,又催司裘良快说,司裘良便说了句:
  “走马兰台类转蓬。”
  众人都道:“这句也不好,且存之,卫兄接一句吧,该把士气重新振作起来才是。”卫若兰听了,不免想了一回,复抬头高声吟道:
  “不破楼兰终不还。”
  举座哄然叫好,都道:“这句说得豪迈,又正切着自家之事,云龙风虎,在此行也。”遂轮流敬卫若兰一杯,各自说些鼓舞壮行之语。
  阖座喝了一回,方又接着飞令,下该陈也俊,已忘了次序,因问:“该在第几个字上了。”冯紫英道:“卫兄自许不破楼兰终不还,兰在第四字上,你该飞在第五个字上了。”陈也俊便说了句:
  “槛菊愁烟兰泣露。”
  冯紫英笑道:“这可拿住了。这句是词非诗,且意思也不吉,该罚。”陈也俊只得认了罚,想一回,另说了句:
  “欲深不见兰生处。”
  下该冯紫英,却只顾低头吃菜,众人都知道他必有奇句,都催道:“到了你,偏是卖关子,还不快说呢?”冯紫英这方抬头笑道:
  “旋培残雪拥兰芽。”
  韩奇一口酒喷出,笑道:“冯兄这句刻薄太过,委实该罚。”冯紫英笑道:“应了景,理当该赏才是,如何倒该罚的。玉翁是亲家,你来评评这个理。”宝玉见卫若兰早已羞得连腮带颈俱已通红,不忍取笑,忙道:“倒是我收了令吧。”遂吟了一句:
  “家是江南友是兰。”
  原来在座倒有一多半是祖籍江南的,听了这句,顿生思乡之念,遂共饮一杯,完了此令。
  第三轮该着韩奇起句,以“兰省花时锦帐下”起,以“传闻奉诏戍皋兰”收;至司裘良时,便以“兰亭往事如过雨”起,以“桂折秋风露折兰”收,罚了一杯;卫若兰便以“兰陵美酒郁金香”起,以“谁忆重游泛木兰”收;陈也俊便以“兰亭宾主今何在”起,以“乌鹊无声夜向兰”收;如此令行禁止,酒到杯干,众人不觉半醉,冯紫英最后收了一句“壮图万里战皋兰”,众人齐声叫好,都说“这说得切,而且吉利。卫兄贤乔梓这一去,必当旗开得胜,屡立战功。”如此完了七七四十九令,停杯换茶,重整肴馔,各人用过干稀饭,尽欢而散。
  是晚宝玉回至府中,因记起香菱之病,便先往薛姨妈院中探望一回,然后方回园来。袭人正等得焦急,见他回来,忙迎上来伏侍脱换衣裳,问道:“今天如何吃得这样晚?我只当你醉了,还要回了老太太,另打发车子去接呢。”宝玉道:“我并没多喝酒,回来得也不算迟,不过是去看看香菱,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才来,所以晚了。”袭人听了,便回身叫小丫头备洗澡水。宝玉道:“昨天刚洗过,怎么又洗?”袭人道:“你刚从那有病的人屋里回来,不免带了病气,自然要洗一洗才放心。”
  宝玉笑道:“那里就那么容易过上了。你且别忙,我还要看看林妹妹去呢。”袭人道:“你去了一日刚回来,不好好歇着,怎么又到处走?况且林姑娘原本身子不好,你才看了香菱回来,又往他屋里去,他岂不怪罪呢?”宝玉道:“林妹妹再不忌讳这些,他自己昨天还亲去看过香菱呢。”说着忙忙的换过衣裳,拔脚走了。
  袭人闷闷的,只得收了衣裳,回身坐在床边,拿起一双鞋来缉鞋口。正用牙咬着拔针,忽见鸳鸯带着两个婆子,抬着一盆红掌走来,笑道:“缉个鞋,用得着这样咬牙切齿的?”袭人忙起身让座,笑道:“你不知道这种千层底鞋,沿上一圈貉子皮,翻毛出锋,最难拔针。你做什么来的?”
  鸳鸯道:“刚才宝玉在老太太屋里看见这盆红掌,夸说颜色好,老太太所以叫送来。”又望着袭人道:“我听说你明儿告了假,给你哥哥的女孩儿过三朝,怎么倒见你一脸不乐意?是同宝玉拌嘴不成?他刚才回来,这时候又往那里去了?”袭人忙掩饰道:“哪有的事?正是为我哥哥的事虽是喜事,却也是件添愁的事,明日吃洗三面,虽不能像人家张筵唱戏,少不得也要摆几桌酒,杀几口猪,没多久又是满月酒,再是百日,周岁,一年之内,倒要请三四回客,添丁本来已是多一张嘴吃饭,况且还有这许多张罗。若是个儿子也还罢了,偏又是女孩儿,我哥哥因此在那里犯愁呢。”鸳鸯笑道:“你家里何至于艰难至此?老太太、太太难道没有放赏的?”
  袭人道:“你这话说得又奇了。论起来我是这府里的,或节或病,府里自有恩赏,我家里却与府里并无瓜葛,便添了丁,也不是家生子儿,凭什么讨赏呢?我虽肯帮衬些,不过一月二两银子,便尽拿出来,也不够什么。”鸳鸯见他多心,忙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月例银子、年节赏赐都跟我们不同,原是太太比着周姨娘、赵姨娘的例给的,比平丫头的还多,怎么你家里有这样大事,太太倒不理论呢?”袭人忙道:“太太并不知道,就是老太太,也没有为这个去惊动他老人家的理,难道赤眉白眼的去说我哥哥家添了个女孩儿吗?倒没意思的。”
  鸳鸯道:“你不好意思去回,不如我明儿找个机会说与老太太知道,必会赏的。”袭人道:“这更不好。老太太就有心要赏,也不好平白无故给丫头家里人放赏,被那起小人知道了,更不知嚼出什么好的来了。连平儿的堂弟娶媳妇,上头也还没赏,焉知不是为了避口舌呢?二奶奶那样霸道的人,也不得不防备,我如今倒敲锣打鼓的惹事去,可不是不长眼色儿。”鸳鸯叹道:“说起平儿来,真真教人不服气,行事儿色色比人强,论赏却样样落在人后。二奶奶要做脸面,日常只是拿他做文章,又没个老子娘作主,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就保得住自己不出错,也保不得别人不出错,他们夫妻不和睦,是拿他做筏,父子婆媳闹左性儿,又是拿他垫踹儿,那里不受些冤枉。前些时候无缘无故捱了那一顿打,差点把小命也丢了,也没半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袭人道:“说是大老爷、太太为秋桐骂了琏二爷一顿,所以二爷堵气,才闹起来的,可是这样?论起来大老爷、太太也太荒唐些,也有个为着屋里人打骂儿子、媳妇的理?依我说,这件事二爷、二奶奶有三分错,大老爷、太太倒有七分。”鸳鸯冷笑道:“他们又知道什么是理?就只得贪得无餍、仗势欺人两样是理罢了。”
  袭人正要说话,宝玉已回来了,鸳鸯便起身告辞。宝玉也不甚留,只说:“袭人去送送吧。”袭人果然送出来,鸳鸯出了门首,便又站住道:“你那件事,我倒有了一个主意在此,教你个法儿,如今且不忙说,赶明儿洗三回来,你只提了一篮子红蛋捱房送给老太太、太太们,就说是家里孝敬老太太的,也讨讨老太太的寿。老太太一高兴,少不得就赏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保不定还要凑趣的。”袭人谢了回来,笑向宝玉道:“你平日见了他,便要拉住说个不完的,如何今儿这样淡淡的?”宝玉道:“不是我冷淡,倒是他近来每每见了我,总是带搭不理,当作没看见一般,我若是多说两句,更要冷下脸来,彼此倒不好意思的。所以我如今对他只好相敬如宾的罢了。”袭人抿嘴笑道:“相敬如宾,原来是这么说的么?”
  夜里袭人卸了残妆,宝玉便拉他在身旁,将白日在冯紫英家射鹄遇见卫若兰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又说他怎样一个性情豪迈,人物风流,又道:“冯大哥虽是说笑,却也是世间常情,那书上戏里有关盲婚哑嫁、乱点鸳鸯谱的故事原就不少,比如丑妻配贤夫,美女嫁赖汉,那里由得自己作主?就拿眼前这几个人作比,像是二姐姐出嫁前,那里知道孙绍祖会是那样一个豺狼人物?又薛大哥娶进夏家的之前,谁想得到这般泼悍无理?我方才去看香菱,见他越发瘦得可怜了,这一场病也不知治得好治不好。依此想来,云妹妹心里未必没有这层疑虑,倒是你得空儿当面说与他,就说我亲眼看见的,卫公子相貌品行,文采武功,无一不好,真正神仙一般人物,这宗亲事总算不辜负他素日为人。虽则小时候受过许多苦楚,如今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若得诗词唱和、琴瑟谐调一辈子,也就是人生乐事了。”
  袭人听了,也替湘云欢喜,笑道:“正是的,两家里庚帖也换了,文订也送了,连大喜的日子都定了,正主儿却连对方名号也不知道,更不知脸长面短,性情脾气。这些人天天都在这里破闷儿呢,若不是你今儿恰恰的遇到,却上那里打听去。”宝玉笑道:“云妹妹原来不知道卫若兰的字号么,难道就没有托别人打听的?这也难怪,他于这些事上向来不大用心的。”袭人道:“你又来说胡话了。这样人生大事,怎会不上心?只他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开口打听这些,况且家里又没有亲爹娘,这门亲事原是他叔叔婶子替他订下的,更不便问了。去年七巧节,我们在葡萄架下说了那一晚上的话,他虽只字不提,可是望着大月亮出了好一会子的神,若不是为这件事犯疑,又是为什么?既是今儿你打听得清楚,等我说给他,好教他放心,也讨个现成的赏去。”
  宝玉忙道:“你说的时候慢着点,别臊着了他。”袭人笑道:“这也用你提醒的?只是你若能把这份小心略用些在正事上,我们跟着少操多少心?老太太、老爷、太太也看着欢喜,就是亲戚们见了,也说老太太没有白疼你。”两人又说了一回,睡下。正是:
  纸上谈兵公子戏,水中望月女儿经。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芦雪广垂钓得佳句 紫菱洲探病叙离情

  却说袭人听宝玉说了卫若兰种种,心里颇替湘云欢喜,便欲找个空儿说给他放心。可巧次日一早,宝玉换衣裳出去了,湘云走来借鱼具,袭人便拉他至里间坐下,沏了茶给他,细细将卫若兰一事说知,抿着嘴儿笑嘻嘻向湘云施了一礼,贺道:“那卫公子的家势门第自然是没说的了,如今听说人物又美,武功文采都好,性情又温和,据宝玉说,两府里这些爷们哥儿通算起来,没一个比得上。且眼下做了先锋,想来不日就要建功立业,封侯封将的。你只等着瞧吧,想必这顶凤冠少不了的。”
  湘云满面飞红,啐道:“你们两个晚上不睡觉,只管拿我嗑牙算什么?难道私房话说尽了,嚼别人舌头撵瞌睡的不成?”袭人笑道:“我倒一片好心为姑娘,成日家求神拜佛,只望姑娘许个好人家,郎才女貌,白头偕老,也不枉了姑娘平素的拔尖好胜,就从前吃过一些苦,也都准折得过了。所以巴巴儿的打听了新姑爷长长短短,报给姑娘知道。原来姑娘不领情,倒嗔着我多事。既这样,以后再打听了消息,不告诉姑娘便罢了。”湘云羞得搂着袭人央告:“好姐姐,你如今脾气越大了,好端端一句话便恼起来,又赶着我叫起姑娘来了。我怎么不领情?难道这园子里谁和我真好,谁和我假好,我会不知道吗?”
  说着,忽听“哈”一声笑道:“大喜大喜,我当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什么呢,原来是红娘给莺莺小姐报信来了。”两人唬了一跳,都忙回头看时,却是宝琴约着邢岫烟走来,向湘云笑道:“约了我们在芦雪广好等,你只说借鱼杆,倒一去不回来。他们都等得不耐烦,我两个因此来看看,当是被谁绊住脚,原来急着打听未来夫婿,一心惦记着早过门儿,便忘了出门儿了。”羞得湘云追着宝琴要打,那宝琴早躲在邢岫烟身后,头上凤嘴里衔着的珍珠步摇随声乱颤,笑道:“好嫂子,救我。”
  岫烟正拦住湘云,劝他“别只管闹,前边还等着咱们呢。”听了这话,羞道:“无端端的,怎么又打趣起我来?”反同湘云两个一起回身来捉宝琴。袭人忙帮着宝琴拉住湘云道:“如何两个打一个,况且还是大欺小。琴姑娘是客,这屋子槅子又多,灯台又高,若碰伤了倒不好。”湘云便在袭人身后笑道:“这屋里只别人有嫂子的不成?横竖我也有嫂子,只是嫂子不帮我,倒偏帮人家。”说着又向袭人叫了几声“好嫂子”。恨得袭人啐道:“我好心劝你,你不听,倒拿我取笑儿。”便也来呵湘云痒。小丫头们听见动静,都忙进来,见他四个闹成一团,又笑又劝。
  袭人先住了手,又劝开湘云、宝琴,岫烟见丫头们进来,早避到一边去,假装看壁上字画。翠缕、翠墨早又走来说:“姑娘们说了,因史姑娘不来,才使琴姑娘、邢姑娘来催请,怎的越发连两位姑娘也都不见了?”众人这方想起来此缘故,都不禁笑了,忙一起出来。
  湘云又强拉上袭人一道,翠缕拿着鱼钩鱼线,翠墨提着桶,一同来至芦雪广时,只见宝钗、黛玉、探春等都已到了,各自把着杆子坐在窗前垂钓,波光凛凛,映入帘中,晃得头面上簪光钗影,一片晶莹,紫鹃同莺儿两个在窗下煽炉子煨茶,雪雁、文杏、待书、彩屏等都在水边戏耍,或装鱼饵,或编花篮,或蹲在地上抠土猜字。亭基并山石上缠的古藤,蒙蒙茸茸垂在水面上,底下的水深碧纡缓,一片拨金戛玉之声,清泠不歇。众人见了湘云等,都笑道:“再晚些来,这湖里的鱼尽钓完了。”
  探春看见袭人,便问:“二哥哥做什么两三天不着家,这一大早晨又往那里去了?”袭人道:“说是北静王府有请,换了衣裳坐席去了。”探春道:“北静府这一向走动得好不频繁,隔三岔五的来人,又送东西又请吃酒,不知是什么缘故?”忽然想起一事来,又问,“你不是请了假,说今儿要回家去替你哥哥的孩子洗三儿么?怎么这时候还没走?”袭人笑道:“因麝月刚请了假,秋纹又病了,我再走,那些小丫头还不淘翻了天。横竖过些时候摆满月酒,还要回去的。所以这次不去了。”
  探春点头道:“不枉太太器重你,说你懂事,顾大局。”一回头见打发去请李纨的小丫头回来了,便问:“请了大奶奶没有?”丫鬟道:“大奶奶说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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