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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将夜-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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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道口那场战斗中,那位书院弃徒大剑师身边有一位武者近侍,吕清臣用计诱杀那位大剑师后,在第一时间杀死那位武者近侍,正是因为剑师念师这类修行者在战斗中时,最怕被人近身格杀,就如同此时终于展露真实实力的春风亭老朝。

此刻朝小树的心神元气全部系在那抹不可捉摸的飞剑之上,看似强大到不可一世,然而剑已不在手,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防御能力,如果对方有人这时候能够突破那把飞剑,或者说悄无声息靠近他发动偷袭,他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想必朝小树在往年那些凶险战斗中,身旁肯定有那些传闻中极凶悍的兄弟当近侍,然而今夜他的兄弟们都被官府死死锁在各自的营地里,所以他需要找一个人,找一个可以信任而且强大到可以保护他近身安全的人。

所以他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去到临四十七巷,走进那家叫做老笔斋的卖字儿铺,站在槛外湿漉漉的地面,望着那个正在哀声叹气吃面条的少年郎,微笑说:

“我要去杀人。”

“我的身边需要一个人。”

朝小树只知道宁缺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但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这样看似随意地把自己的安危甚至生命托付给他,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赌博。

这场赌博,或者说信任,让宁缺感觉肩头有些沉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虎口微微一紧,握紧背后斜斜向天的刀柄,缓慢拔出那把雪亮无痕的朴刀。

……

……

雨水落在地面,迅速被平日积着的灰尘染脏,渐汇成溪流向街畔的下水道,又迅速被经年的污泥熏臭,正是长安城老鼠们最爱的环境。一只皮毛有些溃烂的老鼠用两只脏黑的前爪扑着一根人类的断指,兴奋地不停噬咬,偶尔歇阵舔舔毛上沾着的血水,在高处视野里发生的那些人类厮杀与它没有关系,它只希望那道淡淡的影子能多割几根手指头,企盼雨水能把那些指头冲到自己身前,昊天老爷保佑,一家大小这些天的食物就靠您赏赐了。

啪的一声,一坨东西呼啸着砸了过来,就砸在这只老鼠的身前,溅起满地污水和血水。昊天老爷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所以要砸死我?老鼠惊恐万分地快速跑开,快要钻进院墙脚下的鼠洞时,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快要被啃噬成白骨的那根手指,然后毅然决然甩尾钻了进去。然而如果它仔细看两眼,发现那坨溅起雨水血水的东西是一个人类的脑袋,它一定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老鼠钻出鼠洞,便再也没有办法后悔了,在被那只坚硬的唐军军靴踩成肉泥的那瞬间,不知道它的遗憾是不是没能告诉同类人肉的味道有多美妙。

一名唐军精锐士卒缓慢收回穿着军靴的脚,看了一眼脚边血肉模糊的老鼠,听着院墙外的声音,缓步退回队列,用手式向同僚比划了一下外面战斗的情况,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弩箭,确认雨水没有让机簧出问题。

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沉默无声站在院墙后方,手中拿着弩箭,墙外那座破旧的春风亭四周此刻杀声震天,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这些军士沉默得像是一群石雕,无论是风雨还是厮杀都无法让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些唐军精锐后方,在那被层层雨帘锁住的开楼木地板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星白色长衫,身旁木地板上安静搁着把尺寸有些小的剑,另一人戴着笠帽,看不到容颜,但从他穿着的僧袍、阔大肮脏的一对赤足和身前雨檐下的铜钵来看,应该是位苦行僧侣。

那位长衫剑客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雨帘,轻声说道:“居然是位剑师,难怪需要动用到我们两个人。”

苦行僧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听着墙外传来的隐约飞剑破空劈雨之声,盯着木阶下的铜钵,看着钵内的雨水被新来的雨滴扰得惊动不安,渐渐觉得自己的气海竟也变得有些不安,于是头更低,手指更加缓慢而坚定地拨弄着腕间的铁木念珠。

这座府院是朝府,春风亭老朝的府第,这座木制开楼是听雨楼,春风亭老朝闲来无事扮文人时听雨的小楼,这些唐军精锐和这两位强者,正在等他回家。

在朝府另一面的院墙外春雨淅沥的巷口处,停着两辆马车,车前神骏的马儿被雨水淋得有些不耐,时不时想打个喷鼻却无法发声,想要蹶两下前蹄却不敢动作,一辆马车死寂沉沉,另一辆马车里却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咳嗽声。

没有人知道谁在这两辆马车里,但如果朝小树此时能看到站在马车旁的那位中年胖子,就一定能猜到车厢里的人不是一般人物。那位看似普通的中年胖子在长安城里不是名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官面身份,然而很多官员看到他都会曲意讨好,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亲王殿下某些不方便办的事情,都是由他进行处理。

然而这样一位比宰相管家更厉害的人物,纵被冰凉春雨淋得浑身湿透,也不敢坐进车厢避雨,微弯着腰老实站在车厢外,态度格外谦卑。


第五十六章 雨中的马车,再而三的剑

冷雨夜,春风亭,朝府外的巷口。

那位中年胖子站在车厢旁,站在雨中,弯着腰压低声音说道:“朝小树果然是位修行者,看样子境界还不低,现在局面有些棘手……”

车厢里那人咳嗽了两声,淡然说道:“着什么急?府里不是还有户部请来的两个异乡人?如果连他们都挡不住那个混江湖的家伙,我们再出手也不迟……至于那些江湖人死便死了,这长安城的阴水沟里哪一天不死几个老鼠?”

……

……

数百名长安城悍勇的江湖汉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在世外高人眼中如阴水沟老鼠的他们,在这生死关头爆发出了极惊人的战斗力和血性。

然而春风亭老朝是修行者,他们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就像是鹰与蚁之间的距离。剑影穿腿而过带起一蓬血花,绕颈而过掉下好大一颗头颅,握斧的汉子断了手指,挥刀的汉子仆倒在雨水之中。再强悍的战斗力在那道时隐时现的剑影面前都不值一提,再强悍的血性在同伴不时倒下后总会绝望地溃散。

朝小树平静前行,身上青衫早已被雨水打湿,然而就像宁缺每次看到他时那样,谁都不会觉得这位长安黑夜第一人狼狈,他走在春雨里,就像春雨一样自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就像春雨一样滋润大地,令人无法抵御甚至不想抵御。

来自长安西城南城的帮众们看着雨中行来的中年男子,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正温文尔雅地向自己点头示意,然后举起魔爪轻松将自己捏成碎片,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终于散去。

南城蒙老爷西城俊介还有猫叔那些人物已经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破旧的春风亭四周除了那些被雨水不停冲刷的尸体,那些重伤呻吟的重伤员,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着的人,天地间一片清静——如果忽略那些雨水中的尸体和伤者,忽略掉雨水都无法冲淡的血腥味还有春风亭被撞塌的一角。

宁缺沉默跟在朝小树身后向前走去。他双手紧握住刀柄,雪亮的刀身横于胸前淋着雨水。从始至终他没有出过一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便就此结束,但他没有放松更没有什么尴尬歉意,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凶险还没有到来——如果你有机会跟着一位修行者战斗,那么你遇见的敌人就极有机会是一位甚至几位修行者。

一步两步,朝小树走到自家宅院门前,身畔鞘中无剑,那剑此时不知正在哪方夜雨中穿行,他伸出空着的双手轻推,被雨水打湿的门轴发出一声有些怪异的呻吟。

院门被推开,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端着弓弩相迎,表情坚毅冷漠;雨帘之后的听雨楼木地板上,那名穿着星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身旁鞘中短剑低鸣;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念珠微微一僵;远处巷口那两辆马车依旧安静,其中一个车厢里咳嗽的声音不知去了何处。

安静,还是安静,轻微的风声在树叶与梁柱间轻绕,淅沥的雨声在庭院和小池间轻响,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出手。

沉默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朝小树的目光越过那群持弩的军士,落在楼间的苦行僧与剑客身上,淡然说道:“这是我的家,请你们出去。”

“没有人会出去。”身着星白长衫的剑客平静回答道。

朝小树看着此人身旁轻振欲鸣的那把短剑,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前些天那场雨里,就是你杀了我那位小兄弟?”

长衫剑客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朝小树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说道:“那你今天会第一个死。”

雨一直在下,顺着听雨楼顶的瓦片屋檐流淌而下,变成水帘,那位苦行僧身前的铜钵一直承着雨水,渐蓄渐多,就在这一刻终于溢了出来。

朝小树出手。

他抬起右臂,隔着重重雨帘,隔着那些持弩严阵以待的唐军精锐,遥遥指向听雨楼里那名长衫剑客。

随着一指点出,雨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始终隐藏在夜色春雨间的薄剑终于显现出了踪迹,自听雨楼上闪电般破空而至!

长衫剑客眼瞳剧缩,悬在身旁的右手中指一扣一弹,身旁那柄已经跃跃欲出的短剑一声清吟震鞘而出,化作一道清光护在自己身前。

朝小树说了今天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他,朝小树隔雨帘一指指的也是他,然而朝小树第一剑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那名苦行僧!

那位苦行僧虽然始终沉默,但却一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上空天地元气稍有波动,他便知道朝小树已然出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一剑的目标,然而佛宗弟子的本能让他枯掌重重一拍身旁木板,木板缝隙间烟尘一震,木阶前那只铜钵仿佛被人踢了一脚,猛地弹了起来,在空中荡出无数水花。

灰淡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却被铜钵挡个正着,锋利高速的薄剑与笨拙厚实的铜钵狠狠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脆响!

苦行僧侣露在笠帽外的脸有些微黑,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明显吃了些亏。而就在此时,长衫剑客双眉一挑,见机奇快地手腕一翻,中食二指并为剑决指向站在府门处的朝小树,在他身周刚飞舞半圈的短剑去势陡转,化为一道青光直刺朝小树的面门。此时朝小树的飞剑正与苦行僧的铜钵相撞,又如何护得住自身?

紧握长刀柄沉默站在朝小树身后的宁缺动了,他身体快速向左闪去,就在将要闪出朝小树身体时,却强行收住了脚步。他不是畏惧那名长衫剑客的手段,不是害怕那道青光短剑,而是发现现在依然不需要自己出手。

因为朝小树的飞剑在与苦行僧铜钵相撞后,虽未能破钵而出,却也未颓然堕地,而是借着那道猛烈的撞击力量,单薄青钢剑上那些不知意味的缝隙线条,在那一瞬间骤然放大脱离,极为奇妙地在空中化作了五片极薄的剑片疾飞而射!

无中能生有,一而再,再而三,再三便是五。

朝小树一剑化五。


第五十七章 两个人的战斗

三枚剑片嗤嗤作响绕过铜钵的方位,射向苦行僧的身体,其余两枚剑片没有回援己身,而是根本无视长衫剑客的青光短剑,犀利一掠斜斜刺向他的面门!

纵是修行者的战斗,这青衫中年男子依然在其间贯注着长安江湖的凛厉狠辣意味:你若杀我你便要死,我在长安江湖夜色里修行多年,我不惧生死之别,你在名山大川师门庇护之下修行多年,怕不怕死?

长衫剑客怕死,面色微白的他并指剑决一散一勾,把刚飞出半箭之地的青光短剑强行召回,在最危险的那一瞬间,击飞了两枚袭向自己眼睛的剑片,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旁边那位苦行僧神情凝重看着袭向自己身体的三枚剑片,已经来不及召回笨重的铜钵护体,只见他拙喝了一个意味含糊的字眼,左手虎口间搭着的那串念珠飘浮而起,围绕着他的身体呼啸旋转,只见一片火花四溅,瞬间内竟是不知道与那三枚踪迹诡异的剑片发生了多少次碰撞!

剑影破空而至,铜钵荡水而起,青光短剑直刺府门,灰淡剑影化作五枚剑片,青光短剑闪电遁回,念珠悬浮护住,每一个环节都蕴藏着极可怕的凶险,只要有一处处理不当,这三位强者便会有人溅血而亡。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本就不一样,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其时那只铜钵泼出的水还在空中化成片片琉璃未曾落下,满院的雨水还在缓慢地编织着雨帘,而那些持弩的唐军精锐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突!突!突突!

唐军精锐们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迅速抠下扳机,数十枝箭矢携着强劲的破风声射向府门,此时那五枚剑片正在听雨楼内与那两位修行者相斗,朝小树全无自保的能力,眼看着只能被那些弩箭射成刺猬。

而就在此刻,在弩箭快要抵达朝小树身前时,一片雪亮的刀光耀亮了庭院,将层层雨帘照得清晰无比,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全部卷了进去!

靴底踏在朝府正门的水洼里,仿佛钉子般锲进地面,紧握长刀柄的双手像钢铁般坚定,宁缺不知何时绕到了朝小树身前,手腕与小臂上的肌肉以难以想像的速度绷紧放松,带动那把雪亮朴刀绕着手腕快速转动起来,化作一片银色圆盾,把他脸上那张黑色旧口罩照亮,把那些密集弩箭震飞。

当当一片清脆碎响声在二人身前爆起,十几枝弩箭被坚硬的刀面强行震飞,高速斜向乱射,扎在朝府正门的木门匾额之上,紧接着发出一阵笃笃闷响。

数十枝弩箭骤如急雨,纵使宁缺刀法再好,也无法完全阻挡,然而他此时瞳孔微缩,眼神锐利至极,就像是草原天空上飞翔着的鹰,将身前的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神也如鹰一般冷静,凭感觉捕捉着弩箭的射击角度,只对那些能够伤害到自己和朝小树的弩箭挥刀,而对边缘方位的那些箭枝毫不理会。

在这一瞬间,这些年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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