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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青崖白鹿记-第44章

小说: 青崖白鹿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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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应当报仇,我为什么拦你?”沈瑄淡淡道,“你姑姑没有对你说过,枯叶和尚原来是什么人么?”

    “姑姑没有说。姑姑只是讲,这人的面貌虽然这些年变了许多。只不过,他就是死了烧成灰,姑姑也认得。”沈瑄的脑海中,再度浮起印月那张酷似离儿,却苍白冷淡的脸,忽然觉得……她美丽得如此可怕!

    “那你姑姑现在在哪?”

    “我怕你舅舅不依不饶。而姑姑没有武功,所以……我好容易说服了她,让她先回岳阳。一切由我来就够了!”沈瑄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尽量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战栗,只是拥紧了她。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如果流水可以结成冰山……但是一轮白日已从湖上冉冉升起,冷风中的落叶萧萧而下,寒鸦暗渡,白鸟轻掠,苍苍湖面下震荡着巨大的暗涌。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早已无可挽回。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忽然说,“奔波了一夜,眼圈都乌了。”

    蒋灵骞进屋躺下。他坐在廊下,盯着青白的天幕,慢慢想自己的心事。

    为什么最后会是父亲,杀死了澹台树然?本来这听着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他觉得很明白。乐秀宁说过,真凶就是最后得了好处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了蒋听松,澹台树然一死,《江海不系舟》自然非父亲莫属。父亲不愿眼看爷爷的遗物落入这仆人出身、放浪不羁的小师弟之手,就联合了天台派七弟子,暗杀澹台树然。他甚至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带他和璎璎远走他乡,会不允许他学武功。母亲一定知道父亲欠了太多的血债,故而要求儿女们远远避开江湖风波。

    现在离儿还不知道,枯叶——她的杀父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应该告诉她?是恳求她放过老弱的父亲么?一旦离儿知道真相,他们两人就彻底完了。这往后一生一世的分离和痛苦,又如何承担呢?为什么每次得到片刻相聚的欢娱,就要以更深重的仇恨和苦难为代价,这是天意么?不如不告诉她,这样痛苦的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吧。

    不告诉她,她当然会去找父亲报仇。父亲毫无武功,当然会被她一剑刺死。自己呢?总不能袖手旁观。这一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视若天人的父亲,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医仙,有着如此阴暗的心灵。但这些终究抹不去父亲眼里慈爱的柔光,抹不去血脉相连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那么保护父亲,和离儿比武?离儿传承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法,且不说他未必比得过,真的剑刃相向时,他又怎么忍心伤她?

    “现在只能这样了。”他暗暗想。

    微白的晨曦慢慢爬上窗棂,映着湘妃竹修长的剪影在窗纸上摇曳,仿佛顾影自怜的佳人。沈瑄看看枕边的离儿睡得正甜,嘴角还挂着笑意。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又吻,然后悄悄下床,朝沈彬的厢房走去。

    天早已大亮,蒋灵骞立在三醉宫门前的湖岸上,默默等候。清绝剑在她腰间晃来晃去,一如心情一样摇摆不定。她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却从来没有这样激动和焦急过。也许,因为这实在是,血海深仇啊!

    似乎等了半生那样漫长,一叶小船终于从洞庭湖深处漂来。船上走下一个垂垂老僧。蒋灵骞迟疑一下,走上去道:“请教和尚法号?”老僧合十道:“贫僧枯叶。”

    蒋灵骞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号,想来姑姑很快就要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来。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沈彬摇摇头,端详一下对方,觉得面目熟悉,忽然惊道:“莫非是……”

    “难为你还记得干过的亏心事!”蒋灵骞不愿有差池,细细问,“二十年前在庐山,是你杀死了潇湘神剑,还给他的妹子下了药。对不对?”

    沈彬闭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你这么像烟然,一定就是四师弟的女儿。”蒋灵骞怒道:“不错,今日便是你得报之期。赶快拔出兵刃来,免得有人说我杀手无寸铁之人。”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尽失,拿什么还手!你就一剑刺死我,我怎会有半句怨言。”

    蒋灵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绝剑,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强,如果沈彬搞什么鬼,当能够应付。忽然,她的剑停了下来:“我还要问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沈彬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问从前是谁?我便告诉你,对你也没好处。”

    蒋灵骞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舍不得杀你么?”清绝剑又寸寸前进,抵住沈彬胸前重穴。沈彬还是一动不动坐以待毙,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蒋灵骞忽然觉得失落,刻骨铭心的深仇难道就这样轻易解决了?然而她不愿多想,早早了断这一切吧!

    她清啸一声,忽然剑锋收回,空中一扫,似乎九山回云,苍茫无边。一片清凉之中跳出一道闪闪剑光,轻灵凄厉,指向人心中最炽热的那一点。

    沈彬躲闪几步,终于被刺中。他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清绝剑穿胸而过,仍插在身上。蒋灵骞静静等他呻吟而死,心里有莫名的恐惧。

    忽然间,僧帽滑下,露出一头黑发。

    “站住,事到如今你还想逃跑!”一个尖利的女声愤怒地呵斥。

    沈彬讶异地回头:“我没逃跑……”是儿子约他今早到君山后山谈话,为什么等来的这个人,却是……“阿烟……是你?我罪孽累累,行将就木。临终前居然还能见你一面,可谓幸甚!”

    澹台烟然道:“你有脸说这种话?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岛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万不得已。我情愿你忘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你知道我心里面……”

    澹台烟然怒道:“住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当初你为了讨好你的父亲,抛弃了我这个从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山盟海誓,吴家小姐一进门,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离开你们家,永远别回来!”

    “你错了,阿烟。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关系,我怎能拒婚,父亲怎会宽恕!你说我婚后赶你走,更是冤枉。当时我费尽心思,要永远留你在身边。是你的哥哥非要带你走,是他不愿啊!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想念你。我虽然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可从没有喜欢过她。”

    澹台烟然似乎心动,沉默一会儿,忽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么?你伤害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吴小姐!我们两个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诉你,我的心里面对你现在只有憎恨!我可一辈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声声说爱我,一面谋杀我哥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彬自嘲道:“我的确是个禽兽。你动手吧!你早就说过要为哥哥报仇的。”澹台烟然骄傲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当然要为哥哥报仇。不过动手的人,应当是那个从你的魔掌中逃出的孩子。”

    沈彬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孩子是澹台树然的女儿,也就是瑄儿的未婚妻子,那是瑄儿“非她莫属”的人,怎么能……“你告诉她了?”他的牙关“咯咯”作响。“当然!我对她说杀父仇人是一个叫枯叶的和尚。她今早带信来,说找到了‘枯叶’,所以我赶来,想亲眼看你遭报应的一刻。”

    沈彬悲愤道:“你要我的性命,给你就是。你怎么可以让蒋灵骞杀我!你怎么这样狠心!你、你、你不但要我的命,也害了我的瑄儿啊!”澹台烟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彻骨的寒冷:“不错,这正是我的打算。”

    沈彬一把抓住她纤瘦的手腕,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澹台烟然牵了牵嘴角,笑道:“我早就想过了。沈彬,你靠着大师兄的纵容,多活了二十年。当初的洞庭医仙如今成了连武功都没有的老和尚,死何足惜!可是我知道,你虽然讨厌吴小姐,对两个孩子却是骨肉连心。我要让你最疼爱的儿子目睹这样的一幕:自己的未婚妻杀死自己的父亲——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杀害我惟一的哥哥。我要让他承受终生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最严厉的惩罚吧?”

    “阿烟……”沈彬几乎没有再说下去的力气,“我求求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澹台烟然道:“若不是你儿子有恩于我,我要连他一起杀掉!你是不是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会比你还狠?”沈彬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就算我儿子必须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亲侄女想想?你这样做,连她的幸福也一并毁了!”

    澹台烟然道:“怨不得我,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喜欢你的儿子!你以为我很在意蒋灵骞的感受么?她虽然是哥哥的女儿,可不过是蒋明珠那妖女所生,更是哥哥的敌人赤城老怪一手抚养长大。如果她不为哥哥报仇,我一样视她为仇敌!”

    沈彬绝望了,狂笑道:“我的阿烟天真得像洞庭湖莲花上的露水,是什么让清露变成了血水,让善良变成了刻毒?”澹台烟然悠悠回答:“是孟婆柳啊,你不……”忽然,她脸色骤变,“你,你干什么!”她激动至极,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在沈彬掌心,那只手已变成蓝黑色。

    “我虽然没有武功,可还是‘洞庭医仙’!”沈彬瞧着自己手中的碧血毒,慢慢渗入澹台烟然的身体里。

    澹台烟然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沈彬,满眼怨毒。沈彬缓缓流泪:“阿烟,我的确爱你,却不得不两番对你下手。为了瑄儿,还有你哥哥的女儿,不如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承担……反正你已不会原谅我了……”

    澹台烟然只剩下一口气,脸上神情变得越来越淡漠:“你不该现在就杀了我,我还……”某一刻她忽然想起叶清尘,忽然想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她还没想明白,就已失去了呼吸。

    沈彬放下澹台烟然的尸体,一双手还在剧烈颤抖着。他已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快,赶快……”他抖了抖袈裟,拼命奔跑。他要找到那女孩子,他要以“枯叶和尚”的身份在她面前自尽,用自己的死,把这一切都淹没过去。

    倘若那顶僧帽不滑下,蒋灵骞不会发现眼前这“枯叶和尚”是个假冒的。她惊慌不已地俯身查看,鲜血从插着清绝剑的伤口不断喷出,冲到他的脸上。那张脸变得古怪起来,她伸手去抹,便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为什么?你为什么?”她心碎地叫道。“离儿……”沈瑄的声音微弱,“他……你的仇人,就是我父亲。”

    蒋灵骞呆望着他,说不出话——看着沈瑄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脑子也空白起来,只是拼命摇头:“那你也不用替他去死,你叫我怎么办?”

    猛然,她抽出沈瑄腰间的洗凡剑,向自己颈中横去。沈瑄大吃一惊,却来不及捉她手腕。他忽然站起,拔下胸前的清绝剑,向洗凡格去。

    两把剑上都用尽全力。一击之下,一青一白两道玉龙,夹着冲天的血光腾空而起,远远坠进洞庭湖深处。

    蒋灵骞抱着沈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沈瑄笑道:“傻丫头,我不会死的。我哪有那么傻,真的让你一剑砍死我?”蒋灵骞不解地抬头。

    “我用了闭穴之法,你这一剑刺我不死。只要运功调养,就可以恢复。我本来希望,让你误以为一剑刺死仇人,这段冤仇就可以化解……离儿,我其实是在骗你,你,你能原谅我么?”

    蒋灵骞只是流泪。她见沈瑄衣襟下不断有鲜血滴出,急着想给他包扎。

    “不用。”沈瑄推开她的手,“让我自己回房去,闭关几日就好了。你可千万别来看,别来打扰我。将来,也别责怪自己……”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挪回三醉宫。

    蒋灵骞呆呆看他走远,竟然想不起要去搀扶他。

    走到朗吟亭,沈瑄终于倒下了。他也不知受伤之后哪来的力量,支持自己走出了离儿的视线。只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力量不会再有了。闭穴的方法的确可以免于一死,但那一剑,不能刺在心脏上。他以为自己的心,肯定能躲过那一剑。不料偏偏躲不过,这就是命中注定么?

    离儿那飘洒的一剑“且放白鹿青崖间”,令他的心碎了,几乎感觉不到疼,只见如注的鲜血染在吕洞宾的石碑上。他只希望离儿不会……他把清绝剑从胸中拔出时,热血喷薄而出,只好用袈裟掩住。

    石碑上剑舞一般的字迹,越来越模糊……

    蒋灵骞颓然倒在湖岸边,有很多很多事她还不明白,她要好好想想。

    然而是仇是情,她根本无法去想,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看见许多许多的流星在湖面上飞舞。终于,她想了起来:“瑄哥哥……”她站也站不稳,踉踉跄跄的,草丛里不知什么东西湿漉漉的,令她滑倒,登时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蒋灵骞醒了过来,手掌触到草丛里,又热、又黏、又湿。她下意识抬起手来看,只见自己雪白的手心沾满了触目的红。这么多的血,原来全都藏在草里面,让她看不见。一片,又一片。

    他说“将来,也别责怪自己……”

    大摊大摊的红,散发着甜甜的血腥味,一直漫延到湖水里,直到浩浩荡荡的八百里洞庭全是这血的颜色,一重重逼到眼前。

    “我……杀了他!”

    三天后,沈瑄终于醒来,却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一张殷切注视的面孔:“璎璎?”他又看了看,真的是,“璎璎!”

    璎璎很是兴奋:“哥哥你可醒了,快,快起来!”沈瑄有些奇怪,然而他试着坐起,竟发现自己全然恢复了。难道只是又做了个梦?

    璎璎道:“你快一点吧,舅舅等了你几天了!”沈瑄发现她眼中泫然有泪,也来不及问询,急急跟她走到三醉宫正厅里。

    正厅中空荡荡的,只有吴剑知在掌门的座椅上,正襟危坐:“你醒了,”他抬起疲惫不堪的眼睛,“我还真担心自己等不到……”“舅舅!”沈瑄惊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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