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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09章

小说: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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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冬至日过去的第二日下午,弘皙原说要到理藩院和光禄寺去查问旗人年例银子,还有功臣子弟有爵位的祭祖赏赐发放情形也都要汇总儿写折子奏报乾隆。过东华门时,他觉得身上穿的单薄,坐在轿上有寒意,想想自己在毓庆宫书房常备着一件玄狐大氅,别的太监又进不去,只好自己下轿进内来取。进了上书房,却见学生们都没有到,只杨名时独自紧蹙眉头坐在炭火盆旁沉思,弘皙一手摘下衣架上的大氅,顺口问道:“杨师傅,你在想什么?”

    “晤?”杨名时浑身一颤,仿佛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回头见是弘皙,便道:“是王爷来了?——你来得正好,我给你看件东西。”弘皙见他脸色阴沉语气沉重,也不见礼便向案头走去,心里忐忑着问道:“杨师傅,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名时不言声,顺手取过一本窗课递过来,说道:“这是弘写的仿字,请过目。”

    弘皙看了杨名时一眼,接过本子翻了翻,并没什么异样的毛病,杨名时道:“你把帖子抽出来,看背面。”弘皙依言,从双叠纸夹缝里抽出帖本,却是张照手书的石鼓歌,也不见出奇。翻过来看时,乱七八糟横抹竖涂的都是字,大的有核桃大,小的只蜉蚁大小。杨名时用手指在左下角指了指。弘皙仔细看时,一色端凝的蝇头小楷:

    辛卯庚午丁巳丙辰何以自克!其理难明,当问之杨。贾士芳捉妖,有趣有趣

    下面浓墨还画着几个莫名其妙的符。弘皙顿觉头皮一炸,从心底里泛上一阵寒意,颤着声说道:“这不过是小孩子信手涂鸦,练字儿的我看不出什么意思”

    “当然是有意思的。”杨名时冷冰冰说道,“这八个天干地支是当今的生辰,大约有人说它个‘相克’,弘偷听了记下,想来问我。下头画的符我也不懂,去一趟白云观,问问张正一我就能弄明白,别看字不多,其中有好大一篇文章呢!”杨名时毫不客气揭破了这层纸,弘皙越发急得六神皆迷,雷惊了似的愣了半晌,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弘来问你的么?”杨名时摇头道:“弘没有问,是我茶水撒在本子上,这些悖逆字句显了出来。倒是我叫了弘来问,支支吾吾地听了不少话外之音。”

    “他他胡说了些什么?”

    “你自己做的什么事,要问我么?”杨名时突然提高了嗓门,“啪”地拍案而起:“不要忘了,我做过六年知县!平素看你温文尔雅,怎么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你请的哪里的道士,或者信了什么邪教,胆敢弄这套玄虚?前车之辙尚在,允的故伎,你竟然照搬不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不悌,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么?趁早打点,把那行魇魅之术的妖人拿下,上一个罪己的折子,是你的图新之道!”

    听着这毫不留情的质问和斥责,弘皙心胆俱裂,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身几乎都要瘫软下来。杨名时也是气得脸色焦黄。弘皙胆怯地试探道:“师傅,你说到这里,足见你的仁爱之心。前些日子几个弟弟不知是谁,确实请过一个道士,说是府里后宅夜里有鬼哭,请他镇祟的。我也没见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们背后做了些什么。真的,杨师傅,你宽我几天,容我查一查来龙去脉该怎么样,我必定给你回话”

    “你真的不知道?”杨名时口气松缓了一下,“这么大的事,他们能背着你?”“真的!”弘皙目光熠然一闪,忙又垂下眼睑,诚挚地说道:“我起誓!说实在的,今天您乍说这件事,我真像晴天遭了霹雳。家父在世时,大伯直亲王允就对他下过这份毒手。我虽是亲王,也是读书人,自古从来没有用魇魅术能成就大事的,我就是笨,也不至于照搬伯伯那一手。这件事现在既出来了,我也不能容,请师傅宽限几日,查清楚了一定严办!”杨名时听他含泪吞声娓娓解说,心软了下来,恻然叹息一声,说道:“照我早年秉性,这会儿弹劾奏章早就递上去了。只现在我是你们的师傅,苟不教,师之惰。先前老理亲王在世其实有恩于我,也真不忍见你们这一代再遭大劫。这是何等样的大罪?又是君臣,又是手足,就忍心往死里治?”

    弘皙“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杨名时面前,叩头道:“先生这话仁德之心,上通于天!先父九泉之下实实是听见了看见了先生,我们家真的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波折了”说罢泪如雨下。

    “这怎么使得,快起来!”杨名时看看金自鸣钟已近未正,连忙搀起弘皙,“阿哥们一会来了瞧着是怎么回事?”弘皙仰脸直盯盯地看着杨名时,“求先生恩典!谁作的孽,我必定处死他。只请不要惊动朝廷,这罪名株连的人太多了您若不答应,我就跪这里。反正结局也一样,听朝廷公道处置”

    弘皙的如簧之舌终于软化了杨名时——一边搀他起身,叹道:“不但理亲王府受不起这场浩劫,朝廷也不宜再折腾这类事了。王爷,我不上奏了,三天之内你给我句回话,办这事的下人要处死,哪个阿哥起谋,要另寻理由请旨削爵,我就把这事烂在心里杨名时平生不违心,想不到”他摇了摇头,仿佛咽一口苦涩无比的酒,攒眉不语。

    但杨名时万万没有料到,第二天自己就遭了毒手。连弘皙也没有想到的是,弘晌那天中午放学没回家,吃饱了点心,蜷着身子在熏笼旁边的春凳上假寐,竟一字不漏地听完他们的对话。

    大轿平稳地落地了。王英掀开轿帘,见弘皙犹自闭着眼靠在轿背上出神,小心翼翼地禀道:“王爷,到家了。爷、昌爷先到了,在门口候着呢!”

    “晤。”弘皙慢慢睁开眼,多少有点迷惘地隔窗看看,哈着腰出来,看也没有看弘和弘昌便进了倒厦大门,往书房而来。弘和弘昌对视一眼,沿超手游廊曲曲折折跟着进来。

    理亲王府是北京所有王府规模最宏伟、最庞大的宅邸。是康熙十二年开始,修建了十多年才建起的太子府,七十年来随着主人几起几落,王府几次修葺又几次破落,如今是陈旧了,但结构规制还保留着允当年最鼎盛年代的模样。正中银安殿一带自从允第二次被废后便被封了,雍正初年允被释后也住在现在弘皙书房后另辟的小院中。只这书房还是当年模样,从大玻璃窗东望,便是高大灰暗的银安宝殿和已经结满了黯红色苔藓的宫墙。墙头和殿角上长满了枯黄的衰草,在风中凄凉地瑟瑟作抖,似乎在告诉着人们什么。弘、弘昌进来,见弘皙望着外头一语不发,许久,才粗重地透了一口气,弘便问:“二哥,您得了几本什么珍版书?”

    “和上回杨师傅见到的仿帖一样。”弘皙倏地回身,他背对着光,脸色又青又暗,“如果弄不好,比杨名时还难对付。”

    弘、弘昌两腿一软,就势儿都坐在雕花瓷墩上,一时屋里死一般寂静!弘脸色苍白,细白的十指交叉揉捏着,倒抽着冷气道:“药是太医阮安顺配的,使的是安南秘方,是我亲手当时屋里屋外仔细看过,确实没一个闲人!”说着目视弘昌。弘昌被他寒凛凛的目光镇得一缩,忙道:“这是何等样事,我敢跟闲人说。要告密,我不会亲自去见讷亲?”

    “我也不疑你们这个。要是你们变心,早就出大事了。怕的是吃醉酒说梦话泄露了出去,现在看也不像。断没有一下子就传到弘晌耳朵里的理。”他喃喃自语,想了一阵子,才恢复常态,又把今天毓庆宫诸阿哥争橘子的事缓缓说了,又道,“想得脑门子疼,也没有想出个头绪。我觉得不必费这个心了,最要紧的是当前怎么办。”弘仰脸想着,说道:“二哥你私下怎么安慰他的?他怎么说?”“我没敢直说,也不敢多送银子。”弘皙说道:“给了他几个金瓜子儿算是代弘赔他的不是,又许给他一个金丝蝈蝈笼。他到底才八岁,也就破涕为笑了,说自己说话不知道上下,也有不是。别的话没敢再深谈。”

    弘昌是这三个阿哥里最年轻的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黑缎小羊皮袍子外套一件石青天马风毛坎肩,一张清秀的脸上嵌一双贼亮的小眼睛,十分精神。他原是怡亲王允祥的嫡子,恰允祥去世那一年,诚亲王允祉的儿子弘晟代父祭吊,弘晟当时年纪不过十岁,对这个十三叔的情分原本就淡,磕头时孝帽掉在灵桌下面,也是小孩子好玩心性,他不用手去捡,头在桌下拱来拱去要把孝帽套上。旁边守灵的弘昌一眼瞧见,忍不住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允祉赶来奔弟弟的丧,恰见这一情形,也是淡淡一笑。为此,允禄具本参劾,雍正赫然震怒,将弘晟交宗人府禁锢,革掉允祉亲王爵位,险些父子一同做了刀下之鬼;弘昌也因“居丧不戚”剥掉了贝子爵,径由长兄弘晓承袭了怡亲王爵位。因此,弘昌对允禄和弘晓也衔恨入骨,和为保奏允祉而被削掉了恒亲王世子衔的弘一拍即合,上了“老主子”理亲王弘皙的船。听弘皙说完,见弘还在沉思,弘昌便道:“二王兄这么处置还是对的,弘晌家里如今精穷。他又是个孩子,一下子拿回许多银子,反倒招疑。依着我看,这种有天没日头的事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想不出乱子,现今必须灭口:一是杨名时,二是弘晌。当断不断,总有一日东窗事发,我们至少也要被永久圈禁!”他是有名的贼大胆儿,这样凶残的话说出来,脸色平静得像刚刚睡醒的孩子,弘皙和弘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似乎过了些。”弘皙无可奈何地叹道:“杨名时是不得已儿,弘晌到底是骨肉,他还小”

    弘阴沉沉一笑,说道:“这是大清社稷归还原主的大事,讲不得私情骨肉。要看是不是该做,是不是能做。除掉一个杨名时我们手脚那么干净,又冒出个弘晌。再下手弄弘晌,到底有多大把握?杨名时那边好办,阮安顺走了第一步,第二步不听我们的也不行。弘晌这边,听二哥方才讲的,这毛头小子似乎也没有拿住我们什么把柄。二哥不便出面,我和弘昌多往他家走动走动。他就孤儿寡母两个,缺的不过是银子,周济得他不穷了,估约至少不会拿这无根无梢的话得罪我们。若弄死弘晌,允一家就断了根,万一再出个纰漏,你就把金山搬给弘晌他娘,也堵不住她的嘴!”

    “弘说的是。”弘皙原本方寸已乱,听弘这么一解说,越觉得弘昌的话不可取,“弘晌的哥哥早死,侄子也是闲散宗室,本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再弄掉了她的儿子,穷极又到绝路,没事还要生出事来,敢再加上有点影子?弘晌又十分伶俐,万一不成事,我们真的连退路也寻不出来,那才真叫滚汤泼老鼠!我看除掉杨名时也就够了。也是警戒弘晌母子,也告诉他们‘死无对证’,再加上银子填,不至于出事。再说,杀一无辜而得天下即为不仁,我也真难对这弟弟下毒手。”弘昌一笑,说道:“哪个夺天下的不杀得血流成河,死的都是‘有辜’的么?——这是妇人之仁。我就佩服我的阿玛和当年的十四叔,说做什么事从来不犯嘀咕——要不是你们说的有道理,我还是那个字:‘杀’!”

    一阵料峭的冷风从檐下掠过,罘旁边的铁马不安地晃动着,发出清冷凄凉的撞击声,三个兄弟望着外边渐渐苍暗的天色,一时都没吱声。弘皙的眸子闪着暗幽幽的光,像若明若暗的两团鬼火。许久才喃喃道:“一看见这银安殿,我就想起当年阿玛,那是多仁慈的一位太子,生生地被人暗算了!雍正不过是阿玛手下的一个臣仆,篡改遗诏谋夺了江山,他自己暴死偏宫,焉知不是现世报应!弘历(乾隆)凭什么安坐九重,不是靠了雍正么?唉,天意天意真难知啊!”

    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子正过后,杨名时一碗汤药被人灌了下去。

    第二日凌晨,杨风儿过来侍候他翻身解手,发现他垂睑不语,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和平日不大一样,伸手触时,鼻息全无。杨风儿浑身一激灵,两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杨风儿整日侍候在杨名时卧榻侧畔,隐隐觉得杨名时病得蹊跷,但这里往来探望冠盖如云,都是朝中当政大老,诊脉看病的又是太医院的医生阮安顺,药都是自己亲口尝了才喂杨名时的,心里纵然万般狐疑,口中却半句闲话不敢吐露。他心里沉了一下,想起杨名时身居高官终生坎坷,竟然就这样撒手而去,不禁悲从中来大声号啕痛哭,扑在杨名时身上,扳着肩头哭叫,“大爷你醒一醒儿你不能就这么去了可怜和弟弟,他们可怎么过活,啊?你醒醒吧,醒醒嗬嗬”

    哭声立刻惊动了里间的杨夫人,她是和衣睡着的,一骨碌翻身起来,揉着发瘀的眼便往外急走,正和刚刚抢进来的太医阮安顺撞个满怀。杨夫人也顾不得这些,只连声问:“是怎么了?是怎么了?”阮安顺却暴躁地说道:“不要哭!”几步跨到杨名时跟前,一手把脉,一手翻开杨名时眼皮看了看,极敏捷地从怀中取出银针包儿,在杨名时头顶、耳鬓、前胸行针,密密麻麻扎下去几十根。杨氏和杨风儿傻子似地站在一旁看,见阮安顺号着脉,一会儿神情紧张,一会儿摇头沉吟,许久,他惊喜地叫一声:“有了脉象!夫人,请你把把看!”

    “是么?”杨夫人急忙扶住丈夫的右脉,屏息凝神,果然慢慢觉得缓似静水,细若游丝般微微搏动。杨夫人惊喜交集,正要说话,只见杨名时全身一颤,仿佛要把无尽的哀愁一吐而尽似的长长吁了一口气,顿时脉息全无!她惊惶地看了一眼阮安顺,阮安顺却什么也没说,怔怔地收针,许久许久才道:“夫人,我已经尽了全力。杨大人已经”他似乎很吃力地迸出三个字:“归天了”杨夫人头一阵晕眩,顿时歪倒在丈夫的榻前。

    所有的凶手都是怕见自己作恶的结果的,阮安顺面色阴沉,忙命人扶起夫人,见杨风儿捶胸顿足哭得昏天黑地,他自己也闭上了眼睛。阮安顺双手合十喃喃念诵了好一阵梵经,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把杨大人的脉案药方都拿来,请杨夫人过过目,送到太医院吧”杨夫人恰刚醒过来,突然发了疯似地扑过来,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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