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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51章

小说: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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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狗儿嗫嚅着问道:“她她是怎么死死的?”胤没有答话,仔细打量柿树老丫,上前抚了抚——那里还残留着一片烧得焦黑的树皮。

    “烧!烧死的!”狗儿和坎儿一下子明白了,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烧死的”胤突然眼中涌满了泪水,压抑着浑身都要沸腾的悲愤,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就在那边,一片青纱帐里,眼睁睁看着”

    两个孩子全都惊呆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块烧焦了的树皮,坎儿双手紧紧抓着马缰绳,狗儿脸上睡意全无,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全是冷汗。

    “这下边原是打麦场,那边是个池塘,池塘南边是望不到边的高粱地。”胤浑身都在瑟缩,仿佛又回到那个可怖的夜晚:“我为寻小禄独身赶到了何李庄,正赶上族里处置小禄。就在这老柿树下,临时搭着个土台子,台上张着灯笼,架着柴垛。几个族丁举着火把站在两边。小禄头发披散着,五花大绑就站在坎儿站的那个地方,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台下黑鸦鸦上千的人默默无言地盯着她,一声咳嗽也没有。我好像做噩梦似的大睁着眼盯着她,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身边高粱叶子凄凉地摇着,响着”胤目中闪着鬼火一样的光,两个孩子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可怕的面容,竟不自禁栗栗颤抖。

    “过了一会,”略一顿,胤又道,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撞击样的颤音,“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端着族谱上台,转脸大声说:‘族长五爷训话!’气氛顿时更加紧张,人们一齐抬起了头,几个小孩吓得要哭,都被母亲紧搂在怀里。

    “我的心都快要跳到腔子外了。直着眼看,一个老者手里握着铜烟袋,摆着方步上了台。我在庄上住两个月,平日这老爷子举止文雅、面目慈祥,极受族人敬仰的,但今晚神情却大异平日,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众人,半晌才说:‘几位老哥哥,全族的老少爷们!刚才在祠堂对着祖宗和各房管领的面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小禄出事,我也很难过——总是一枝骨肉嘛!她的曾祖爷是我的堂兄,自幼交好。按着自己的心,宁可我跳河,不愿伤他的后代。但古人有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我们全族,只能下手毁了她!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什么叫“廉”?就是清清白白地做人;什么叫“耻”?就是切切实实地责心!她犯了这两条,叫人痛心疾首!’

    “从班蔡贤淑到曹娥孝女,他讲了足半个时辰,老态龙钟下台回到主位,一手掩面,一手摆着:‘把这败坏族规的贱人上火柱,向祖宗神灵赎她的罪!’

    “人群一阵骚动,女人在啜泣,小孩爬在妈妈肩头哭叫‘妈、怕、回家’有的男人在骂,有的不言声捂住了脸,老婆子们喃喃合十念佛眼睁睁看着她被架到柴山上,我的心像被人猛揪了一把,双手一撑要站起来,却被一个人一把扯住,回头看,原来是高福儿暗中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他的脸在火光中也泛着青光,小声抽泣着说:‘主子,别、别皇上知道了不得!留得青山’”

    “说话间,火苗儿蹿起来了。把禄儿全身都罩在殷红的光里她仰起了脸呆看着远处,这时我才看清她的面容,白得像一尊汉玉雕的仕女头发散乱着,乌鸦翅膀似的飘荡着直到烧死,她只是痛苦无望地扭曲着身子,连一声都没呻吟,一句话都没说”

    说到这里,胤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张着,疯人一样踉跄几步,发出嘶哑的狼嚎一样的声音,似乎在哭,似乎又在笑,扑地爬在柿树下,两只手交替死命地扒着,喊着:“小禄,小禄我的恩人,我的你出来,你不要在这里你显灵吧——呜嗬嗬我给你修庙”狗儿和坎儿起初被他的故事惊呆了,后来又被他发狂一样的举动吓傻了,一直木头一样站着,此时方回过神来,见他如此伤情,也不禁放声大哭。

    良久,还是胤控制住了自己,慢慢伏起身,向柿树磕了个头,对两个哭得泪人儿似的孩子道:“起来吧,孩子们!人死不能复生,寂灭世界中小禄已经成神,我们还要活在世间走吧走吧天黑了”

    狗儿和坎儿向树磕了三个头,默默起身,一霎间仿佛都长了十岁,牵着马和骡子,在黯黑的夜色中踽踽向何李镇进发。

    何李镇是高家堰东最大的镇子。黄水决溃之后由此向东即四散漫下,下游其实已经没了主河道。只有此处因当年治河能臣靳辅陈潢处心积虑,精工修起一道凸形大坝,俱都用坚石磨缝垒起,水激之势在这高坝前被撞回折,保住了南岸西边数百里几十万顷良田。但大水过后免不了饥民暴动,加之灾疫肆虐,聪明一点的行商大贾殷实人家早已携了细软家财、老小人众逃往苏杭一带,当时称之谓“避嚣”,不过是躲灾的意思。加之南北水旱路隔梗不通,所以住户虽不少,却甚是萧索。胤三人来到庄边,早已是戌初时分,天色黑定。偌大一片镇子死气沉沉,家家关门闭户,黑的连灯火也极稀少,只远处偶尔一两声犬吠略略给人一点烟火气息。胤痛哭了一场,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因命坎儿去寻宿头。

    坎儿连敲了几家门,里头倒有人答应。但一听是外地人过路借宿,立刻回说大堤上有客栈。再问,就不出声了。坎儿回来笑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真他妈日怪,你就开开门说两句话,也算个人嘛!”

    “那还不是叫绑票的吓怕了。”狗儿道,“你把他门楼点火烧起,看他出不出来!”

    胤因道:“既然有店,何必打搅人家?咱们住店去。”他心里十分感慨:在北京听外官们表白,一概都是“熙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话头,身历其境,才晓得都是些扯淡的套话,精致的马屁。嗟讶着三人向西南,果见镇外高大堤上一闪一闪点着盏“气死风”灯,近前借亮儿看时,果见黑漆大车门上方粉底黑字写着“倚河临风”四字。当下三人在门口解装,一个麻脸伙计早提着灯笑嘻嘻迎了出来,一边帮着卸骡子,吆喝着:

    “老白老侯!财神来了——快帮着卸装头!请马老掌柜的接客!”

    一时便见两个人出来,一高一矮都在四十岁上下,也都满面笑容,帮着牵牲口拿行李。马掌柜打头提着串钥匙前头引路,口中不住念叨:“阿弥陀佛!小店足有半个多月没住客了,今儿一来就是五位!爷们真是赏光!”

    “五个?”狗儿一边走一边探头探脑地看,问道,“前头厢房已经住人了。爷,咱们住上房吧?”马老板忙道:“上房两暗一明,正好三位安置,也好照应”因见坎儿低头不语,坎儿开锁猴似的转悠着四处乱看,又道:“东厢住的两个孝廉,也是后晌才到的。爷请安心先歇一会,呆会儿弄点酒,算小人一点孝心。只不防今儿有生意,没有肉,菲薄了些儿,爷不要计较。”

    说话间,东厢里两个客人也出来,一个穿天青风毛底绸夹袍,容长脸儿,一个穿一身浆洗得褪色了的蓝竹布衫,却是修眉凤目,十分娴雅俊秀。两个人大约也是涉越了黄河故道初到此店,见胤也是一脸书卷气,不禁微微一笑。胤因打一揖道:“二位是赶北闱的么?”

    “是的,他叫李绂,我叫田文镜。”容长脸儿笑道,“这一路千里荒沙,住店的寥寥无几,客中相逢文友极少,也算有缘。客人尊姓台甫,也是赶顺天府试的么?”李绂却显得有点矜持,向胤一笑算是见礼。胤寂寞多日,乍入人烟稠密之地,也愿意和人攀谈,因含糊答道:“我也准备去北京。就是这话,相逢就是有缘,一会儿我们吃酒谈天,好么?”狗儿兴冲冲道:“咱们有条狼,有肉吃,我们请客!”

    一时安顿好,狗儿便在天井院开剥那狼,架起三叉铁架,把狼肉烧得“咝咝”作响,又要来酱盐姜蒜不住地抹擦,满院顿时肉香扑鼻。坎儿带着芦芦在上房铺摆了行李,把桌子安在堂间,去厨下看了看,见两把铜壶注酒,正在火上温烫,又满院悠了一遭,至狗儿身边道:“不知东厕在哪儿。天黑,怪怕人的,你和我一道儿去寻寻。”因见马老板过来,便道:“肉烤好了,你们只管先吃。一会儿酒烫热了我们两个把盏。”那老板笑着去了。

    坎儿跟着狗儿抹过一段墙角,却见厕房就在南墙西角,隔墙外便是咆哮不息的黄河,河风吹来,坎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狗儿笑道:“快三月天了,你还冷?”

    “狗儿,”坎儿一边小解,压着嗓门道,“剩下的酱油和盐一会儿送厨房。你想办法把那两个装酒的大铜壶换个个儿。”狗儿笑道:“这是什么主意?”坎儿系着裤子说道:“叫你换你只管换!看着点颜色。奶奶的,今晚住到黑店里了!”

第217章 狭路相逢鬼魅相斗 猢狲用智孩儿倒绷() 
狗儿吓得浑身一震,尿也止了,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你多心了吧?我看了字号宅基,是个百年老店!”“这年头千年老店也难说。”坎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芦芦在中堂画底下乱嗅,我揭开看,像是擦过的血渍!还有,四爷的床下像有个砖槽,不是黑店,设这机关做什么?你看,外头就是河,人弄倒了隔窗户往外一扔何其方便!”他冷笑一声,笑得狗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个人精猢狲急急计议一阵,“解手”出来,上房的人已经坐好。胤居中,马老板打横儿相陪,对面坐着田文镜和李绂,正有一搭没一搭说些科场门路的话。因酒未烫好,老板张着眼直催:“钱老三,酒呢?快着点!”坎儿便蹭过厨下,果见那个麻子伙计正在捅炉子。坎儿道:“劳乏你了,侍候主子是我们的差使嘛!来来老哥,我们那位兄弟给你预备着一块烧狼肝呢,叫他看火,咱们受用去。”钱三麻子哪里肯离窝儿?忙笑道:“你们是客,我可没那福分去吧去吧,酒一会就好!”狗儿见不是事,一瘸一拐过来,攒眉摇头一脸痛楚模样,说道:“老钱,我的老寒腿毛病儿犯了,给咱弄贴膏药哎哟”老钱怔了一下,膏药是老店常备的药,说没有是不成的,想了半晌才勉强道:“我给你拿两贴,守着火,看酒溢出来”说罢忙忙去了。这边狗儿审量那两个大壶,一模一样,只壶盖一个是铜的,一个是铁的,便省了事,只换了壶盖,装作在旁拨火。钱麻子一霎工夫就折转来,看了看并无异样,因听上房又催酒,便从铁盖壶中倒出两壶,递给坎儿一壶,答应着“来了来了!”就送上去。

    两个孩子暗透一口气回到院里火堆旁,坎儿小声问道:“一把壶能斟出两样酒么?”

    “桐城韩大老爷断王家店的案我去看过。”狗儿翻着膏药,小声道,“那壶从壶嘴到里头都隔着,壶柄有两个气眼儿,堵住哪边哪边就不流酒——啊!老钱,还有你两位,来,咱们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在这吃酒听招呼吧!”原来钱麻子和老白老侯都过来了。

    狗儿坎儿怀着鬼胎,一边招呼三个伙计说话,一边龇牙咧嘴地“品酒”,还要听上房动静,浑身机关都不敢松懈,三个伙计一边陪这两个孩子说闲话,一边招呼上酒,一边等着药性发作,也是不敢半分差池。因听胤问老板:“我有个亲戚,叫小禄,大前年发水逃到这里的田大发家,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叫田大发的?”

    “逃难的人海着啦,携儿带女的也不少,哪里都记得?”马老板笑道,“田大发这人倒是有,不过河神爷发水那年春就死了——慢着,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女的抱着个孩子投奔他来着,要了几天饭,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胤目光霍地一亮,问道:“后来呢?”马老板笑道:“谁能留心这些个,后来大概是走了呗!”胤的目光黯淡下来,良久才转脸问田文镜:“你方才说的倒也直爽,你这个孝廉竟是花钱买来的!这次进京,大约又要撞哪位大老爷的木钟了?买个贡生不知什么价钱?”田文镜喝得红光满面,笑道:“贡生花不了几个,大约千把两就成了——只殿试这一关难过,马齐、张廷玉中堂这些门路极难走,要没一点真才实学,万岁爷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胤嫌狼肉粗糙油荤,只拣清淡的夹着,沉吟道:“我就弄不懂这里头的学问,卷子是密封的,又不准做记号,考官就辨认得出是花过钱的?”

    “看来尹兄不通仕路啊。”李绂酒量不豪,小口品着笑道,“这只要事先商量好,八股文头一股里必定用哪几个字,考官一看就知道了。”

    “万一考官收了钱,又临时赖账,取不中可怎么办,岂不白填送了银子?”

    李绂若有所失地笑笑,说道:“这里边的路子是一套一套的。如今哪有这样的傻子,拿了现银去贿赂考官?都是打的欠条。比如说甲子年的闱场,借条里写:‘现借xx老大人白银五百两’,落款是‘甲子贡生xxx’。取中了,凭条要银,取不中,那这位xxx就不是‘甲子贡生’,考官也不敢拿这种条子索银的。”胤仰着脸想了想,果然有理,不禁大笑,说道:“魑魅魍魉捣鬼有术!”一边劝酒,一边笑问李绂:“足下精通此道熟门熟路,看来也是要买个进士了!”

    “我么?”李绂自矜地一笑,“我大概无须如此。就是卖官,也要有几个装门面的,全都取些白痴,考官向上也不好交待。不瞒您说,我十五进学,十八赴鹿鸣宴,都取在第一,大料京闱也不在话下!”他看了看田文镜,又道:“如今吏治昏暗,已不能单凭看是否花钱断定文品优劣,就如田兄,家中有钱,破费几个给考官以求进身,为朝廷效力,也不能说就是无志之士。像我这样贫寒的,只好一刀一枪凭文章取功名了。”说罢低头叹息,言下不胜感慨,田文镜只咬着牙不言声,胤想到国家吏治败坏至此,也是暗自嗟叹。老板见冷场,忙道:“酒凉了,来,请诸位干一杯,不知可对爷台们的脾味?”胤吃了一小口,点头道:“甚好。”

    “就是曲下得重了点,有点药味。”老板见药力发作如此之慢,早已又着急又奇怪,倒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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