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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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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没什么。”高士奇摇头一笑放马前行,“这事依我之见,你可觑着没人时,悄悄儿奏明皇上。皇上此时不愿惹翻葛尔丹,未必愿意张扬呢!”明珠听了略一思忖,笑道:“既如此,便不忙着奏也成。”

    二人边说边走,一时到了西苑禁地,远远见到六部与筵官员黑鸦鸦站了一大片,说闲话议论,却没见索额图,遂一同下马至园门龙亭中歇息等候。明珠猛地想起今日赐宴,皇帝必要君臣和诗,心下不免忐忑,见高士奇东张西望地看景致,一副满不在乎模样,明珠真的又羡又妒,思量一阵,终于说道:“唉!今儿说不定又得弄文儿,哪里是作诗,竟是作难!一个不当心,又要出乖丢丑了!”高士奇知他求自己,格格一笑,扇骨打着手心道:“这些颂圣诗,大抵不过用柏梁体,不违仪、不犯违也出不了差错儿!你若不嫌弃,我给你当枪手敷衍。不过,皇上今儿断不会难为你——索三爷请了长病假,统共就这么两三个跟前人儿,还指望着给皇上撑脸面呢!”

    明珠吃一大惊,忙问:“老三怎么了,病重么?忽喇巴儿地就请了长病假——我竟一点也不知道!”他想起方才高士奇说“索老三老了”的话,一惊一喜,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我也是听何桂柱说的,皇上还没批下来。大约差不离儿吧——方才咱们来到,你没见光禄寺、户部、刑部、工部那些个叭儿们怎么瞧你?他们原是老三的人,这会子你老明叫他们舔痔吮痈,只怕都有人肯呢!”说罢仰脸失声而笑。明珠咀嚼着高士奇这些话,一时还回不过味儿来。却见熊赐履和李光地带着工部侍郎伊桑阿、户部郎中崔雅乌、伊喇喀迤逦过来。高士奇见这几位官员一副谄笑相,知道是改换门庭投靠明珠的,只说了声“告便”,便起身出了龙亭,招手儿叫过一个官员,笑道,“记得在顺天府见过一面,你叫宋文运,刑部员外郎,是么?”

    “中堂好记性,”宋文运笑得眯缝了眼,“下官正是宋文运!”

    高士奇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问问芳兰和胡家的案子,不知如何了?这件事你们可得秉公处置!”宋文运没有想到这位身份显赫的中堂会问这个,搓着手道:“这案子还没结呢,胡家老爷子是个道学,不肯退婚,儿子痨病死了,还硬要叫刘家这姑娘去做鬼亲。刘家不知仗了谁的势,硬是不肯,胡老爷子几次去顺天府告状,被挡了回去,也气得一命呜呼”高士奇呆着脸儿听完,冷冷说道:“实言相告,刘家仗着我的势。刘芳兰一个黄花闺女,为什么活生生地叫她跳进那火坑里?她也是个人,自想想,这合乎圣人仁恕之道么?”

    “谁说不是呢!”宋文运极机灵,口风一转叹道,“可怜见的,自家死了儿子还要扯个大活人,这就是没天理!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只是我们堂官说,这事干系名教,又牵扯到朝廷大员——想必就是您老了——怕有人说闲话。”因见高士奇阴阴地冷笑,忙又道,“但如今胡家苦主殁了,几个族人吵吵闹闹,还不为的是钱!只要安顿好了这几个王八蛋,谁还来告哩?——中堂用不着操心,这事儿我明儿就办了,完了我到府上给个信儿,就便儿请安!”高士奇见他如此知趣,倒笑了。点点头,正要说话,见六宫都太监张万强手执节钺从里头出来,当门而立,宣道:“圣驾已临团殿,众臣工及博学鸿儒依次演礼进见!”当下高士奇顾不得多说,便跟着熊赐履等一径入内。

    筵宴十分丰盛,比起体仁阁所赐的,虽然每种数量不大,但品类却大大加增,一色儿都是御膳房高手制作。按高士奇的布置,共是八十桌,每桌八人,取天子八佾之数。硕大的金碗盛着拉拉放在中间,什么燕窝挂炉鸭、野味热锅、芙蓉燕窝、苹果脍肥鸡、托汤鸭、额思克森鹿尾酱、碎剁野鸡、红烩荔枝鱼、清蒸鱼翅、鹿尾攒盘、羊鸟叉烧鹿肉、烧野猪肉一道一道进了上来。

    康熙和皇太子胤礽同坐一席,旁边只胤禔陪坐,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由各自乳母抱来,各吃一小杯乳便抱了去,算是“咸与大礼”。须臾两厢乐起,黄钟、玉磐、琴瑟、笙篁之声大作,六百余人凝目望着首席的康熙,见他含笑举箸,方一齐拿起筷子,拿捏着慢慢儿吃。原想大快朵颐的高士奇这才晓得,再丰盛的御宴也不过是个虚样儿。繁缛的仪节过去,康熙便显得随便了,立起身笑道:

    “此地湖水澄碧,岸柳如烟。又值秋高气爽,风光宜人,你们都是文宗硕儒,当有佳思妙作。状元文章千古一调,无趣得很,何妨君臣和诗?”说罢便吟道:

    金风爽气被万方!

    明珠一听果然是柏梁体,不禁一笑,装作无意间凑近了高士奇,却听熊赐履拈须长哦道:

    韶乐升平拜赐觞。

    �高士奇忙小声嘀咕一句,明珠身子一昂,扬眉吟道:

    元首辉灿股肱良!

    “明珠只怕请了枪手吧?”康熙听了笑道,“李光地,你来续结。”因当着这么多人,李光地听着单点自己,脸上自然光鲜,左右一看,御座旁摆着一色儿八件“一桶万年青”,忙离座躬身吟道:

    一统万年清八方!

    �康熙哈哈大笑:“如此现成的景叫你捡来用了——赐酒!”因便吩咐,“大家随意,不必局促地坐着,凭你怎么,做出好诗来朕即有赏!”

    一时众人便都疏散了,有的凭栏构思,有的垂头默想,各自苦心孤诣挖空心思耸动天听。康熙却传旨叫过施润章,将体仁阁赐宴时索去蒲留仙的诗稿还了,说道:“此人畸零之才,诗文俱都可观,只是郁气太重,不是禄命之人。还不到五十岁嘛,怎么就‘欲骚白头问渺冥,可许寄舟上灵台’?这太颓丧。朕只取他这一首——”说着用手指指。熊赐履、高士奇和李光地忙都凑过来,瞧时,却是一首长短句儿:

    �天含糊,地也含糊,说什么致知格物?不见乎君子擒小人,犹似赤手搏豺虎;小人陷君子,易如狂风卷浮土。害龙者蜈,杀象者鼠,其理难名,其情莫睹——此生已为造化误,岂可垂老作冯妇!

    “这词写的有意思。”康熙笑道,“写的虽是前朝故事,于今世治道又何尝无用?”

    熊赐履心里不禁一沉:一个皇帝,肯时时记得这件事,国家哪有个不治的?但康熙常说,驾驭群臣之道,在于使君子小人各得其所,既防君子受诬,又用小人之才。为什么索额图辞出上书房,康熙就拿出这词来给留下的人看?他是个最讲诚意正心,以“慎独”修身的道学家,但这几年周旋于索、明党争之中,又兼着太子师傅,所受的挤对也就不少。熊赐履心里明白,若不是康熙绝对信任自己的忠诚,仅平“三藩”他不赞同,也早被明珠挤垮了索额图退出上书房,显然为避权重之疑,但康熙究竟批准不批准呢?几日前索额图连上奏章,弹劾了几个封疆大吏,又调换了几个部院大臣,当然其中正人小人都有,康熙本本照允,圣眷隆重得很呢,这都是为什么呢?正胡思乱想,却听康熙对施润章说道:“蒲某是你的门生,你可以君子立命之说抚慰一下——再修一书信给山东老于成龙,请他关照此人。要说明这是朕的意思,不然,于成龙可不是善人,要动本参你了。”说罢几个人方才散去。

    高士奇没有离开。他在康熙身后居高临下凭栏眺望海淀。朝中已有人说他投机钻营,并无实学,他憋足了劲,定要吟出盖压群贤的诗。心拟了几首都不满意,正搜索枯肠,拧眉咬牙地想着,康熙一转脸瞧见了,笑道:“朕今儿不许你出风头,另有差使给你!”高士奇憋足了的气放得精光,笑道:“奴才这点才思,想出风头也没指望。主子有什么旨意,是不是叫奴才帮着看诗评卷?”

    康熙拿着一叠交上来的诗稿抖抖,笑道:“品评诗的优劣,朕自信还有点眼力!是另一件差使,进宫去给苏麻喇姑瞧病。”

    “瞧病?”高士奇瞠目问道,他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康熙泪光滢滢,痴痴地望着漫漫碧波,缓缓说道:“你大约知道,朕有个启蒙师傅叫伍次友,如今是出家人了。”高士奇见康熙如此动情,心中暗自惊讶,忙答道:“奴才听何桂柱说过一点,伍先生人品端方、学术纯正,曾辅主子习学圣道,后来——”

    “你知道也好,后头的不必说了。”康熙截断了高士奇的话,“他出家为僧,缘故很多,非三言两语讲得清。说到根儿上,还是为朕幼时侍女苏麻喇姑,如今她叫慧真,在宫内带发修行。”

    高士奇知道这件事忌讳很多,只好低头道:“是,万岁一说,奴才也就明白了。”康熙的语气沉甸甸的,略带着感伤,说道:“听明珠说你颇谙医道。如今苏麻喇姑病得沉重,朕想叫你去诊视一下。唉,朕从小儿亲近最多的宫人,一个是魏东亭的母亲,再一个就是她。如今一个去了南京,一个又病得这样,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着呢?”听说是这差使,高士奇的心早放下一半。但略一转念,又想不能过于显着自己医道太高,一来招忌,二来弄得人人找自己瞧病,也招架不住。思量一阵,高士奇方赔笑道:“主子吩咐,敢不尽心?但只奴才也只略善于调治气郁塞结,别的症候上的本事平常得很。”

    康熙哪里知道一霎间高士奇已动了这么多心思,拭了拭眼角,便翻看送上来的诗稿,说了句:“你去吧,传旨武丹,叫他带你进钟粹宫。”

    高士奇便匆匆退出团殿外的龙亭,来寻武丹。

第116章 小佛堂儒生说因缘 养心殿天子抚武将() 
高士奇、武丹二人各骑一匹红鬃烈马,一径自西华门入了大内,至隆宗门下马沿永巷直趋钟粹宫小佛堂。进了佛殿精舍,高士奇犹不觉怎的,武丹早愣住了:康熙八年前武丹护卫康熙在宫外读书,几乎日日与苏麻喇姑见面,那时她是怎样的光彩照人,怎样的伶牙俐齿,机敏干练!自康熙十二年腊月二十三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在养心殿见到苏麻喇姑,至今不过六年,想不到这位刚满三十四岁的苏麻喇姑已满头白发如银!武丹不懂什么“夭桃云杏、红颜枯槁”,但苏麻喇姑昔日丰姿绰约宛然在目,猛地见她煎虑成这样,这个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粗汉子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突然一蹲身,抱头失声啜泣起来。

    苏麻喇姑半躺在精舍角落的榻上,高士奇的问安声,武丹的哭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无心去想,无力去说。她没有欢乐,也没有哀伤,甚至连对往事的追忆也没有,只用明亮的眸子望着窗外天空的雁阵,听着一声声哀鸿的鸣叫。

    “慧真大师,”高士奇近前,轻声呼唤她的法名,审度着她,忽然听到前头佛堂传来悠长的钟声。高士奇没有武丹那种感受,只觉得从西苑花团锦簇般的欢乐中一下子跌到如此深沉幽静的环境里,心里有点发�,因见苏麻喇姑转着眼瞧自己,忙又笑道,“皇上因知学生颇精医道,特命前来为您诊视”

    苏麻喇姑见多识广,从未听医生自称“颇精”医道的,眼波闪动一下,盯视着高士奇,声气微弱地说道:“诊就诊吧钟鼓之声真能发人深省啊如今大限将至,佛祖要召我去了!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如过眼烟云我要去了”

    高士奇听着她清晰的话音,没有言语,坐在椅上闭目按脉,足半顿饭光景,忽然开目笑道:“大师,你晓得我是谁么?”

    苏麻喇姑认真打量高士奇一眼,摇了摇头。武丹见他如此“看病”,也觉诧异:郎中视疾,对症下药就是,要人家知道自己“是谁”干什么?

    “我姓高名士奇,字澹人,号江村。”高士奇松开按脉的手,“我虽不是华佗、张仲景,可对您的病还是可以调治好的。”

    听他如此吹牛,苏麻喇姑只是微微一笑。

    “我先说症候,若不准不实,高士奇即刻扫地出门,永不言医。”高士奇高傲地仰起了脸,冷冰冰说道,“大师的脉象,关滞而沉,主饮食不振,见食生厌;尺数而浮,主肝火上炎,眩晕如坐舟中;夜寐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寸滑而间数,主中元气损,四肢百骸不能自主,行坐无力,卧则安然——可是的么?”

    这些症候以前太医也都说了,并不出奇,却无人能断她“不眠亦无所思,静观月升星落”,苏麻喇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

    “大师本来没有病。”高士奇一撩前襟站起身来,略带得意地背着手来回踱起方步,一条乌亮的大辫子一摆一摆,显得十分潇洒。武丹眨着眼,奇怪地看着这位新贵,却听高士奇侃侃言道:“大师乃方外之人,精通内典,必知无思、无欲、无求乃佛门修行至上菩提境界——本是大师十年功行所致。说白了,本是一种进益,如举人中了进士,能算是病么?恕高某直言,您毕竟没有勘破三界,竟因此得了‘见功自疑’的病症,令人良可叹息呀!”

    “你说的是何种境界,我又因何自疑?”苏麻喇姑忍不住开口问道。武丹惊异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精神似乎比刚才好多了。

    高士奇爽朗地笑道:“我乃据医道佛理推算而来。大师皈佛静修,本已进入幻空之境,却误以为体质衰弱已极,年命不长,畏夜台路寒,惧渺冥途长,因而心火命门下衰!大师,我断你昔年曾中夜咯血,如今已无此症,是不是?您笑了。我从不误人,这沾了您素食黄连的光!”

    苏麻喇姑大吃一惊,动了一下,竟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武丹眼瞧着她脸上泛出血色,不禁瞠目结舌:就是变戏法,也不能这么快呀!

    “黄连这味药乃世上最平常,却是最好的药。”高士奇正色说道,“惜乎大师不谙用药之道。若与萝卜、青芹相配,日日餐用,纵然不用油,您大师何至于此?”高士奇不动声色地为苏麻喇姑配着药膳,“若杂以谷米、黄粱食之,半年之内保你复元如初!”武丹听得着迷,拉了个蒲团坐了,却见苏麻喇姑笑笑,摇头道:“只怕未必吧?”

    高士奇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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