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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枭起传-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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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陈开武的年轻护卫愤愤不平地放下手,两只眼睛睁得如铜铃大,恶狠狠地瞪向脸色煞白的刘小七头也不回地嚷:“这两个小子实在该死!看见人来了,还不把拒马拿开,仲官儿马又快,万一出事了该如何是好!”

    罗成和刘小七膝盖俱是一软,跪倒在地下,罗成想要磕头,刘小七手疾眼快地拉住他,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你这是作什么!”

    “都是你这个蠢物!”罗成不敢回身,就这么趴着咬牙切齿地骂他道:“我说那是仲官儿,要开门,你死活不让!现下好了!万一仲官儿有个好歹,你以为你我能活出性命么!”

    刘小七跪在地上的身体抖了抖,不敢说话。倒是李永仲待护卫们合力搬开拒马之后缓步过来,端详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子一眼,忽然笑道:“你就是那个提水桶的刘小七?”

    刘小七福至心灵,大着胆子直起身体大声答道:“我是!”

    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几眼,李永仲冷不丁开口道:“你站起来。”

    不敢怠慢,刘小七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沉肩塌腰,垂首肃手站好。李永仲见状皱皱眉头,喝道:“曹金亮就是这么教你们站军立!?”他沉声开口:“站好!”

    这个声音和脑海中队正的声音重叠到一处,刘小七立刻下意识抬头挺胸,双手握拳放在身侧,牙关咬紧,双眼平视前方。当他站好的那一刻,这个之前看起来怯懦迟钝的少年的气质立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当身体站直的那一刻,刘小七突然平静下来,片刻以前的恐惧被突然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勇气所取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经可以被称为一个“战士”。

    李永仲饶有兴致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又伸手往他胸膛上锤了两下,很为反馈到拳头上厚实坚硬的手感惊奇,扭头同护卫们笑道:“别看瘦瘦小小的,这小子身板很精干啊!”又转回来端详小七一会儿,眉眼一舒,笑道:“我并没有事,你今日做得却很好!”他从来对底下人做对时候不吝夸赞,“规矩是我同你们何泰管事并几个队正一同亲自订的!这里虽不敢僭称军营,但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很好!验看腰牌方得放人,记得不错!”又转头吩咐梧桐,“见了曹金亮,同他说一声,刘小七记功一次!赏肉!”

    梧桐在他身后响亮地应了声是。

    又夸奖罗成两句,李永仲便翻身上马,随着他的动作,就像发出了一个信号,其余人等亦皆行动,不多时,这小小的一队人马蹄声阵阵,一会儿就拐过山梁,不见人影了。罗成收回视线,目光复杂地看了半天刘小七,唉地叹了一声,欲言又止道:“小七,你真是”

    “胆大包天。”自顾自地说完,刘小七扭头冲罗成傻笑道,“我可知道罗成你要说这个。”他随手把衣服上的土胡乱一拍,捡起长枪,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小七脸色平静从容,道:“若是胆色不够,我坟上的草都有自己高了。”

    谷雨断霜。寅时过后不久,阳光已经刺破铅灰的云团,在汹涌奔腾的河流上洒了一把碎金。这里是大娄山北麓的余脉,陡峭的河谷如刀切斧剁,岩壁如同皱褶。几乎覆盖了所有土地的植被在阳光下显现出各种微妙的绿色——新生之叶的嫩绿,经雪苍松的鸦青,森林大片的青葱,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光润而浓绿的颜色。

    此刻李永伯与刘贵就在这片山区当中。他们乘船直至泸州之后,顺利地和在泸州的土匪暗桩接上头——也就是那位陪同他们上山,看着斯文有利的年轻人,经过整整一天的跋涉之后才顺利到达山寨。当他们进寨之时夜色渐浓,因此也无从知晓寨子位在一处深谷当中,位置隐秘,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但凡土匪皆好酒。头天夜里上好的宜宾杂粮酒把李永伯灌了个烂醉,第二天日上中天才起来,他梦里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迷迷糊糊满心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见刘贵捧了块还在冒热气的帕子站在他身前,李永伯喉头里含糊地呻。吟一句,撑着床坐起来,顺手接了帕子往脸上胡乱擦洗两下,这才是清醒,扭头问刘贵:“这是什么时辰了?”

    “表少爷,这快到午时了。”刘贵接过李永伯手里的帕子在水盆里投了两把,拧干了又递过去,伺候他洗漱,陪着小心道:“镇川东昨夜里说了,表少爷一路远来实在辛苦,让好好照顾休息,正事今天再说。”

    把热帕子在脸上捂了捂,李永伯又接过刘贵端来的水杯漱过口,又由刘贵服侍着穿鞋穿衣,房间外头才有人敲了敲门,然后隔门问道:“两位,起身了没有?”

    刘贵赶紧过去把门打开,头天夜里见过的那位叫邓小豹的头目盯着他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轻蔑之色,粗声嘎气地开口喝道:“大和尚要见你们,跟我走。”也不等屋内的两人,转身就向外走去。

    李永伯心头诧异,却也知道此时不是问询时候,两人连忙跟上邓小豹,甫一出门,李永伯就差点骇软了双腿,原来他们所住的房间就在悬崖边上!峭壁上开凿了一条狭窄仅供单人行走的山路,这就是上下通道。抬头仰望,湛蓝天空在一线之间,低头俯视,脚下河谷浪潮奔涌,声若惊雷!

    “我就说怎么一直听见有打雷声音,原来是这!”李永伯心里发虚,却又强自支撑,不肯露出怯意失了颜面。不过他面色发灰,唇色发白,虽然强装镇定,但瑟瑟发抖的双腿和始终牢牢抓住石壁锁链的手都将李永伯的心思曝光得一干二净。刘贵比他稍好,但也不敢低头看脚下,只********跟邓小豹搭话:“邓头目,大师身体还好?”

    邓小豹一路上如履平地,脚程极快,如不是为将就这两个客人,早已走得不见人影。听见刘贵问话,也懒得回头,就在前边边走便道:“他老人家托赖无生老母,一向健旺,前日还亲手射了一头黑熊!”

    “真是神异!不愧是无生老母座下弟子!”刘贵没口子的夸赞,忍着往下看的冲动,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邓头目,不知道寨里头,对老爷托请的这桩事,是个什么章程?表少爷不便在山里久留,最迟后日就得启程回富顺,所以嘛,这事情,还望邓头目多多美言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掏出一个小布袋子,那邓小豹仿佛后脑生了眼睛,分毫不差地往后一伸手,小布袋子刚后落在手中。

    邓小豹将袋子掂量几下,声音稍缓道:“贵爷你也是往来山里几次的人物,如何还问这么外道的话?这等大事向来只有大师决断,如何有我等开口的余地?”待走过这段最为狭窄之处,便停下脚步,等着后头两个人过来。

    李永伯只觉得脚下灌了千斤重坠,步步艰难。刘贵已经走到邓小豹身边,看他这样,真是恨不得上来替他。总算一路走完,踏上开阔之处的坚实地面,差点一步软倒。刘贵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住,这才没有出丑。

    “你二人在此稍候,不要到处乱走,我身上还有别事,去去就回。”邓小豹同刘贵叮嘱,将眼有意无意地往李永伯身上乱瞥,语含威胁:“寨中不容外人乱走,二位,千万别因着一时好事,枉送性命!”

    李永伯登时大怒,正要打算痛骂出气,刘贵已将他一把抓住,脸上赔笑,连连应道:“应当的,应当的,寨里的规矩,小人自然知道得清楚。”

    邓小豹闻言只哼了一声,特别将李永伯上下一打量,便自顾自地走了。待看到他走得连影子都没有,李永伯将刘贵的手一把摔开,气得连连声音都变了,嘶声竭力地怒道:“刘贵!你这是不想回富顺了!居然由着人作践我!”

    刘贵连连摇头,苦笑着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地对李永伯苦口婆心道:“伯官儿!伯官儿!你听小人一句话,暂且忍耐!暂且忍耐!这里不是富顺,由不得性子!老爷让小人带伯官儿来这里,对伯官儿期许甚深!伯官儿,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痛快,坏了两家大事!”

第四十九章 幕启(3)() 
国朝初年,太祖定民分士农工商四等之户,其中匠户无有田土,也不像商户有所经营,苦于徭役,穷困非常。时日渐久,匠户逃亡四逸,大户之家多养匠人以供己用。而作为富顺如今最大的盐商,从李齐开始,就搜罗不少铁匠木匠一类;等到李永仲,更是将这些匠人按照手艺高低一一细分,又仿着后世工厂的规章条程布置,几年下来,李家匠人手艺精湛传遍了整个富顺,甚至有了一个生意红火的铁匠铺子。

    此时李永仲带着何泰正在工匠营里巡视,看过木工之后,走到铁匠之处。负责管理铁匠的匠人头目平日里唤作朱老七,秉性憨厚少语,手上的活计却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在将作之事上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三天三夜,平日里几乎听不见他说话的声气。

    不过此刻可一点都看不出朱老七沉默寡言,只听到他指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水碓对李永仲自豪地说:“伯官儿上回同我们说的冲压之法,试作几回都不成功,直到前些日子,老丁,”他朝一个看也不看这边,只管埋头不住敲打工件的匠人努努嘴,“忽地同我说他看舂米的水碓,很有几分所谓冲压的意思,又寻些年老的匠人一同参详,辛苦几日,总算成功。”

    只听他道:“老丁叫人在山上挖了水坝,得了大股激流,又将水轮加大加粗,把石碓头换作钢铁,一番实验下来,如今三个碓头同时运作,一日可得胸甲数十副,如果铁料供应及时,产量再翻一番想必也是不成问题。”

    李永仲微微颔首,道:“很好!以前我同你所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有了想头,就去试作!不要怕花费钱粮,此处花得再多,做出东西来,以后就是成倍赚回来!”

    朱老七连连点头道:“仲官儿说得很是!如今匠人们也是这个意思!以前却是小人想得左了,唯恐白花了钱粮却成不了事,现下却不会了!”说着他喜动脸色,眉飞色舞道:“刚才给仲官儿看的还是小节。仲官儿之前所说之事,小人等耗费足有半年光阴,如今虽不敢说完善,但确可足用!”

    他将李永仲并何泰二人带到一个怪模怪样的机械之前,黑红的脸上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地介绍道:“此物名为钻床!专为铳管钻膛之用,胜过人力无数!”他朝仲官儿看了一眼,感叹道:“若不是仲官儿提点,小人等这些木头木脑,当真要想破脑子!”

    以李永仲的眼光来说,这座现在被取名为钻床,实际上的水力镗床相当原始。很显然朱老七等人从琢磨玉石的磨床当中得到不少的启发,其实将动力由人工踩踏换为更有力更稳定的水力——四川地处西南,水流丰沛,常年无冻,水力的使用实在相当常见。

    “原本铳管的制作是极难的,一个老成的匠人一天最多也只得一根,但如今有钻床可用,匠人一天可做五根!”朱老七激动的张开巴掌比划了一回,这才稍稍冷静,又遗憾道:“不过就是刀头废得太快!上好的百炼钢,能打多少刀枪出来,如今全费在这上头了!”

    “不错。”李永仲将铳管在手上掂量几下,又举到眼前仔细查看内里,这才微微颔首,随手将它丢下,由着铳管跌入工件筐中,同其他已经磨好的铳管撞出清脆的金属“叮”声。他同朱老七仔细讲道:“不要怕费那些,你也见过火铳之力,有了它,就是少些刀枪又能如何?专拨两个匠人做此事,宁可慢,也绝不能为着求快而应付差事。”

    祝老七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本当如此!”

    何泰跟在李永仲身边一直默然不语,待出了工匠营,这才很有几分感慨地笑道:“前头废了多少,才得了这么一点儿。这二年的盐利全花在上头,说是金山银海地堆出来也毫不为过。”说到此处,他将视线落在工件筐中看似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铳管上,面色复杂地叹道:“有这东西,日后哪还有兵家的前程呢?”

    “如何没有?”李永仲反问一句,“练兵贵在练胆,不敢见血,怎么算得好兵?”此处只有他们二人,连护卫都远远避开,因此他说话很是肆无忌惮,“再是利器,拿在一群怯懦之人手里,又有何用?反之,虎狼之士,便是赤手空拳,木枪树刀,也可劈石撼山!”

    “阿泰,你是我奶兄弟,在我这里,便同亲弟兄是一样的。”李永仲拍拍何泰肩膀,沉声道:“我不怕告诉你,现今之安稳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这天下,乱世将临!如今我们攒下的一分力量,以后足以回馈十成。现下我在挑水匠中以护卫之名招揽质朴刚健的力工,为的就是他们在井场里头已经习惯同伍为伴,也习惯规行矩步。我将这些璞玉交给你,你得给我练出胆气雄壮,敢战求胜的好兵来!”

    一番话说得何泰热血沸腾,就直如一把火在丹田处点燃,顺着奇经八脉直冲四肢百骸,烧地眼角都作发红!一双眼牢牢盯住李永伯,他毫不犹豫地单膝点地,嘶声道:“仲官儿信我用我!我何泰无以为报,从今至后,仲官儿所指之处,便是何泰率死之所!”

    “好!”李永仲将他一把拉起,一拳捶在胸口,道:“我不说同富贵!只为同富贵之人往往不能共生死!只以后若我叫阿泰赴死,自己绝不独自偷生!”

    自五六年前开始行盐,李永仲便尝试组建属于自己而非李家的武装力量。不过哪怕四百年后,他也和军旅沾不上半分关系,唯一会的就是念书军训之时教官所教的一招半式。护卫训练开初,他也异常天真地以为凭着后世这一点皮毛,他就能练出一支强军,不说打遍天下,至少也能称霸川东,但很快现实就狠狠给了李永仲一记耳光。

    被高额俸禄招募而来的武人阳奉阴违,自挑水匠中简拔出的力工木讷呆板,十停中九停半大字不识一个,分不清左右,辨不了南北,李永仲推行的法子很快就无疾而终,那些所谓的力量训练更被嗤笑为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某个应募而来,自称学了戚家军刀半成不到的武人只露了一手就让李永仲哑然:一炷香的时辰里,这个隐瞒来历,面目平常的年轻人用一柄木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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