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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2章

乱清-第1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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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诱敌深入’?”

    “呃,是。”

    “然后,‘聚而歼之’?”

    “呃,是……”

    “可是,”嗣德王皱了皱眉,“清国在北圻的兵力,不过一万上下,富夷之兵力,几乎倍于清国,如此‘诱敌深入’,‘聚而歼之’,靠谱吗?”

    “这……”

    “升龙一役,”嗣德王说道,“是打了富夷的一个埋伏——大约也算是‘诱敌深入’了吧?双方之兵力,何如啊?”

    阮知方舔了舔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

    “回陛下,升龙一役,陆上,富夷是六百多人,清国是两个营;水上,富夷有‘蝮蛇’、‘梅林’二舰,清国则有‘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

    顿一顿,“升龙一役,清国的兵力,不论水上还是陆上,都……倍于富夷。”

    “这就是了!”嗣德王说道,“我倍于敌,才谈得上‘聚而歼之’;敌倍于我,就算敌‘深入’了,又如何‘聚而歼之’呢?”

    阮知方只好说道,“陛下睿见!”

    “若富夷‘深入’而不能‘聚而歼之’,”嗣德王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还是像沱灢、升龙一样,‘不战而弃’,偌大一个北圻,可就非吾所有了!”

    顿一顿,微微的咬着牙,“到那时候,咱们越南,可就真有……”

    “亡国之虞”四字没来得及出口,便再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了。

    杨义赶紧奔了过来,又是好一轮的折腾。

    阮知方、张庭桂离座,俯伏于地,一叠声的说道,“陛下保重龙体!陛下保重龙体!”

    嗣德王终于慢慢儿平息了下来,大透一口气,“起来!闹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又喘一口气,“赶紧说一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知方、张庭桂抬起头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惶惑——

    俺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啊?

    可是,君有问,臣不能不答。

    “臣以为,”阮知方说道,“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清国确实没有‘大打’的打算,呃,以为只要富夷于升龙一役铩羽,就会‘知难而退’,因此,当富夷援军甫至,便有些措手不及——”

    顿一顿,“可是,目下之情势,清国欲不‘大打’而不可得了!臣以为,目下,清国也在调兵遣将,别的不说,张勇、丁汝昌、姜德,都是轩亲王的心腹爱将,由他们三人‘督办桂、越军务’,不该只是为了虚好看的!”

    再一顿,“陛下,调兵遣将是需要时间的,臣以为,目下战局的发展,虽然似乎于我不利,可是,清、富双方,到底还没有真正的接仗,咱们不好先乱了方寸啊!”

    “就是说,”嗣德王的话里,带着一点讥嘲,“静观其变?”

    “呃……”阮知方滞了一滞,咽了口唾沫,“是。”

    嗣德王看向张庭桂。

    张庭桂倒有心另抒伟论,可实在想不出来,除“静观其变”之外,还有什么好的对策?只好说道,“阮知方说的是,臣亦以为,目下,‘静观其变’……乃为上策。”

    “陛下,”阮知方说道,“臣请旨,再去见一次唐景崧,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他给咱们交个底儿,这场仗,清国到底打算怎么打?”

    嗣德王默然片刻,缓缓点头,“好吧!这一回,可别叫他随便打几个哈哈,就把你给糊弄过去了!”

    “是!臣谨遵圣谕!”

    “对了,”嗣德王说道,“方才,唐景崧说要咱们给他们上一个折子,说是‘富夷再犯,请天朝再行天讨’什么的——”

    接着,将唐景崧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这个折子,你们觉得,上还是不上啊?”

    唐景崧的理由虽然比较奇怪,不过,拿来迷外人的眼,也只能这么说了,上折子这件事情本身,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阮知方表示同意,张庭桂略略迟疑了一下,也表示“附议”。

    阮知方还说,这不正正说明,清国是在大举应战吗?不然,何必要越南上这个折子呢?

    这倒是。

    “那好吧,”嗣德王说道,“你们下去,赶紧就把折子拟了吧!”

    “是!”

    阮知方、张庭桂退下之后,嗣德王的心境,略略好了一点儿,同时,困劲儿也大致过去了,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胃口,于是,“传膳吧!”

    杨义赔着笑,“请旨,早膳还是午膳?”

    嗣德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想了一想,“午膳吧!”

    饭菜端了上来,没吃几口,胃口又没有了。

    不过,食欲没了,另一种欲望,却隐隐的升了起来——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能够解忧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青天白日的——

    哼,青天白日又怎么啦?我是大越南国的皇帝!

    正要有所吩咐,太监来报,“瑞国公殿外请见。”

    瑞国公,阮福膺禛,嗣德王的侄子,嗣德王无嗣,收了做养子的,也即越南目下事实上的储君。

    嗣德王皱起了眉头,“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见!杨义,你出去跟他说——嗯,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已经歇下了!”

    “呃……是!”

    过不多久,杨义回来了,“陛下,您还是见一见吧!瑞国公似乎是为了北圻的战事来的!”

    嗣德王一愕,这个养子,还从来没有拿国家大事,对他这个“父皇”进过言呢。

    犹豫了一下,“好吧,叫他进来!”

    瑞国公还不到十七岁,清清秀秀的一个男孩子,进殿之后,磕过头,请过安,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着。

    “怎么?”嗣德王的声音里,充满了“父皇”的威严,“今天下学这么早?”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今天上午最后一课是临帖,儿子提前临完了,师傅也就提前放学了。”

    小伙子的声音,有一些发颤,这是因为紧张——不过,他平时和嗣德王说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罢了,”嗣德王说道,“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父皇,”瑞国公的话,说的有些艰涩,“听说,咱们要向清国上折,‘请天朝再行天讨’?”

    嗣德王不由皱眉,消息传的还真快啊!

    “是啊!”

    “父皇,”瑞国公微微涨红了脸,“恕儿子直言——这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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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前门驱富虎;后门进清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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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嗣德王目光霍的一跳,脸子立刻放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不可以?你是说,不可以上这个折子?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典学未成,国家大事,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吗?”

    瑞国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也晓得自己的身份!可是,国家社稷已到了生死存亡之边缘,儿子不能眼看着您……呃,眼看着越南……就要一步踏空,踩入万丈深渊,却缄口不言啊!”

    言罢,磕下头去。

    嗣德王目光又是一跳,“什么‘生死存亡之边缘’?什么‘万丈深渊’?危言耸听!也不晓得平日里上学,师傅都教了你些什么!”

    “父皇明鉴!”

    瑞国公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脸上涨得通红,声音虽还有些发颤,语气却已坚定了许多:

    “师傅教过,《旧唐书》有言,‘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

    顿一顿,“师傅还教过,亭林先生曾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再一顿,“儿子以为,目下,是到了既要‘保国’又要‘保天下’的时候了!‘匹夫之贱’犹‘与有责焉’,况乎儿子……与国同戚?于孝于忠,都不敢闭塞上听!”

    亭林先生,即顾亭林,顾炎武。

    嗣德王眼中波光一闪,养子的这番高论,颇出他的意外,倒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嘴上依旧冷笑,“功课做的挺足啊!看来,我这个天子兼父亲,已经是‘无道’了!要靠你这个臣子兼儿子来保天下不失,兼拔我于不义了!”

    “啊?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嗣德王说道,“到底怎么个‘不可以’,好,你且来说一说罢!也免得浪费了你做的这些个功课!”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虽然依旧带着讥嘲,但语调已经平缓了不少。

    “啊?啊,是!儿子遵旨!”

    “起来说话!”

    “呃……是!”

    站起来后,瑞国公微微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

    “儿子以为,越南同富浪沙,虽然龃龉不断,不过,彼此一直没有宣战,可是,如果这个折子递到北京去了——黑纸白字的‘请天朝行天讨’,那么,就等于越南跟在清国之后,向富浪沙宣战了!”

    微微一顿,“父皇,照万国公法,宣战,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如是,咱们同富浪沙之间,可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嗯?

    嗣德王心头一震。

    过了一会儿,瑞国公见“父皇”虽然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立即兜头兜脑叱骂了回来,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父皇,以儿子的小见识,富浪沙其实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顿一顿,“您看,富军进入升龙之后,他的统帅,呃,那个‘远东第一军’的军长,叫阿尔诺的,传令全军,一,不许惊扰人民;二,不许毁坏皇城、禁城——”

    “嗯?”嗣德王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养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许毁坏皇城、禁城?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呃,这个嘛……”

    “得,我也不问哪个说给你听的了,我只问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绝对可靠!如若有半点不实,儿子甘愿受罚!”

    “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还有——呃,富军是分为水、陆两部的,他的陆军,即‘远东第一军’,行辕摆在河宁总督衙门;他的水军,叫做‘北京—东京舰队’,行辕摆在河内巡抚衙门,父皇晓得的,这两处所在,虽然顶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的名头,不过,地方并不算大,于是,有人便说,放着偌大一片‘禁城’、‘皇城’不用,何其浪费?咱们只是答应越南人‘不毁坏’他的‘禁城’、‘皇城’,又没说过‘不居住’他的‘禁城’、‘皇城’,顶多,搬进去之后,不拆他的墙、不挖他的地就是了嘛!”

    “可是,这个建议,阿尔诺将军断然否决了,非但如此,他还替‘禁城’、‘皇城’派了门岗,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阿尔诺将军”出于瑞国公之口,其“将军”二字,颇为刺耳,不过,嗣德王并没有说什么,目光闪烁,快速的转着念头

    “父皇,”瑞国公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升龙的宫苑寝庙,并未‘皆被腥膻’啊!”

    “皆被腥膻”四字,是阮知方、张庭桂入觐的时候嗣德王说的话,十有八九,被阮、张二人拟进了上给清国皇帝的折子里——介么快就叫瑞国公晓得了?俺们大越南,果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保得住密的呀!

    嗣德王还是没有说话。

    “当年,”瑞国公说道,“富浪沙打进清国京师的时候,可是将三山五园,统统的烧掉了呀!父皇,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呀!”

    顿一顿,“又譬如,富浪沙进入我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省之时,彼时永隆三省经略大臣潘清简面见富军统帅嘉棱移衣将军,要求富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之后,您也曾致函嘉棱移衣将军,请求送三省大臣回顺化——这些,嘉棱移衣将军可是都答应了下来——”

    再一顿,“您看,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确确实实,很不一样的呀!”

    “很不一样?”嗣德王开口了,“既然很不一样,为何先占沱灢,再占升龙,欲壑难填,无休无止?”

    “父皇明鉴,”瑞国公说道,“这真的不能怪富浪沙了——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嘛!请父皇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清国插手——如果没有唐维卿这个‘钦使’的到来,哪里会有后头的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情?”

    顿一顿,“就是升龙一役,我看,富浪沙亦是有激使然,不得不为!若没有沱灢的那些龃龉,什么‘荣盛商行’、什么‘春红楼’,哪儿来的升龙的大打出手?”

    “不能怪富浪沙?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嗣德王冷笑,“南圻呢?南圻总不关清国的事情了吧?”

    “照儿子看,”瑞国公脸上,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神色,“还是怪不得富浪沙!如果咱们不禁教——或者,嗯,禁就禁吧,别禁的那么狠啊!至少,别砍人家的脑袋啊!”

    微微一顿,“不然的话,富浪沙也不会打进来,南圻也不会丢掉!”

    “你!……”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瑞国公微微冷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升龙大捷’的消息传来,上上下下,朝野内外,如痴如狂,都以为再过几天,南圻就可以光复了!金瓯就可以永固了!结果呢——哼!”

    顿一顿,“退一万步,就算清国真的将富浪沙人从越南赶走了,接下来,还不晓得会发生些什么呢!哼!”

    “什么意思?”

    “儿子的意思是,”瑞国公加重了语气,“咱们如何可以确保,不会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如何确保,功成之后,‘天朝大军’,尽数班师回国,而不是留了下来,鸠占鹊巢?”

    嗣德王眼睛倏然睁大了。

    “父皇,考诸于史,您觉得,更想将咱们一口吞了下去的,到底是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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